她訥訥地點著頭:“卻是有理,奈何我嘴笨,竟是說不過她們。”
阿田也歎了口氣:“我話說重了。你也不容易,拉著兩個弟弟艱難度日,又當姐姐又當娘。這點,我也很佩服你。”
“阿田,我佩服你!你是我見過的最堅強最不同的姑娘!我能熬過那些苦日子,都是因為你。每當我支撐不下去時,我就會想到你。想想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想著想著,也就不覺得難了。苦日子已過去,甜日子就會等著我,老天爺有眼睛的,我相信。”
阿田認為,紫蘭撒了謊。
她既沒賣出橘子,那麽日子肯定如常艱辛。
靠捉魚捉蝦賣菜,不能掙幾個錢的。如是一人過,那日子還可。可她還要拉扯兩個弟弟,一人養三人,不容易的。
阿田了解紫蘭的性格。
她大大咧咧,凡事隻揀好聽得說,報喜不報憂,不能為信。
籃子裏的東西她收下了,背來背去的也沉重。
但她不會白收,阿田叫紫蘭略等等,她進臥房用手絹包了一點碎銀子,走了出來,遞給紫蘭:“這點銀子,你收下,算我的一點心意。”
“這怎可使得?”紫蘭不要。
“你幫我料理橘子樹,幫我看家,幫我做了許多事,我理當這樣。”
“阿田,那是我心甘情願的呀!如果不搬來江心灘,我日子更艱窘呢!我要謝謝你,你卻謝起我來,天下沒有這個道理!”
紫蘭執意不收。
阿田有點急。“紫蘭,你要還是我的好姐妹,還想來看我,那就收下。要不,我生氣了,以後也不要你來了。”
紫蘭的語氣有點軟。
“阿田,你掙錢也不容易。”
“我容易的。到底有幫襯。真的,這點銀子就當我給兩位弟弟買料子的衣裳錢。你不擅織布,都要拿錢去集市上買布。雲國的布價一直很高,做一身衣裳就要費不少錢。我既有現成的,你何苦不收呢?”
紫蘭隻好收了。
阿田就是這樣,長編人間疾苦,但對人仍保持了熱枕之心。
眼淚是流在心裏的。一旦有人來,轉過身去,便要用笑臉代替。
黃昏頭上,紫蘭又雇了輛驢車走了。
“阿田,我要不得來,你便給我寫信。我不識字,但我兩個弟弟都進了私塾,先生們教得好,他們識了不少字,字也寫得好看,回頭我讓他們替我寫。”
阿田點頭。
紫蘭走了後,阿田更強打精神,找了塊抹布,進照水的書房,清洗清洗。他人不在了,但書房一定要保持幹淨整潔,一如他在時一般。
真怪,紫色的野菜在大瓷瓶裏,浸了幾夜的水,枝葉非但茁壯不少,更長出一點結實的枝幹來了。這到底是草還是樹?阿田拿捏不準了。
想了一想,她突然將野草從瓷瓶裏拔出來,一看,根部真的長出了長須。難道,要將它們栽在土裏?她雖好奇,但野草越長越大,越長越結實,總是好事。
阿田真的將野草挪到了院子裏的空地,澆上水,圍了一圈矮矮的護欄。照這樣的長勢,不出十天,野草的枝幹就要越過護欄,真的像一顆茁壯的小樹苗了。
照水啊照水,這到底是什麽植物?
雲翦雖然虛弱,也吃不下什麽東西。但每天黃昏,他在璽宴的攙扶下,還是堅持來院子裏散會步,呼吸呼吸新鮮的空氣。
今日陽光不錯。
已然黃昏了,但和煦的陽光依舊將小院照得暖意融融。
時節是秋天了。
虞山萬木沒有任何凋零的跡象,依舊充滿了濃濃生機。
天自然也不冷。
微風襲來,雲翦卻說冷。
璽宴便回房給雲翦添了一件衣服。
“父皇,我去廚房看看。”
雲翦點了點頭。
他知道,兒子不忍阿田一人勞碌,幫忙去了。他更知道,這幾日吃的飯菜,都是璽宴做的。雲翦的內心,很為璽宴自豪。
此外,兒子每日勞作,不忘喂雞,不忘割草,不忘澆園。
已然很好了。
既動腦力,更動體力。
他認為:兒子已經完全擁有認君的資質,以後會是一個好皇帝。
可是,自己餘日無多了。
可他不能死。那孽障未除,還有那妖妃,怎可死,怎能死?
照水已死。
避在虞山,想回皇宮,他怕遭了鹿辭的毒手。
雲翦麵上虛弱不堪,內裏更是五內俱焚!
一個人在小院,看的都是熟悉的風景。可一低頭,在微風的傳送中,雲翦聞到了一點特別的香味。他循著香氣,走到小院的一個角落,低頭看了看。
這一看,可叫雲翦吃驚不小。
不,是大大的驚喜。
因為內心喜悅,他晦暗的氣色好了二分。
這幾棵矮小的紫色樹苗,分明就是……分明就是消失多年的紫桑樹!
他不會看錯的!
登基之前,他也常來沐家走動,見過幾棵品質卓越的樹種。這就是紫桑樹!
因他頒錯了旨意,害得沐家十餘口人,死於非命。雲翦一直愧疚於心。也是蹊蹺,沐家的人一死,這雲國的所有紫桑樹便紛紛枯死,任使出神仙的方子,也是無用。
此時此刻,雲翦真的喜悅。
他不顧體弱,拄著拐杖,到了廚房。
廚房內熱氣蒸騰。
璽宴又在蒸饅頭。
他小小的個子站在灶台辺,不,因他個矮,腳踏一個小凳,捋起袖子,麻利地將一個一個揉好的饅頭放入蒸鍋內,一氣嗬成。
阿田在灶台下燒柴火。
她是大人,個高,本是她上灶台蒸饅頭。但璽宴不會燒火。試著燒了一次,將爐膛堵塞了,還燙了手。阿田不忍。
所以,還是讓璽宴上灶吧。這個相對安全一些。
阿田已經將蒙住臉的白紗布丟棄了。
因受了淚水的浸潤,左臉依舊坑窪。但和以前相比,還是順眼許多。白紗覆麵,幹活實在不便。且她又流了那麽多的淚水,阿難師父敷的藥丸已經失去了效力。
這點,阿難不說什麽。
她的左臉,依舊還能治,並不急在一時。
阿難不會做飯,看著阿田心裏再苦,還支撐做飯,非常不過意。他研製出了一個精致的人皮麵具,給阿田戴在臉上。
這是阿難的好意,阿田接受了。
戴上麵具,阿田整張臉,看上去和以前無二。
但她心裏哀苦。
心底的苦,麵色的傷,還是能透過麵具,讓人看得真真切切。
這也是紫蘭一見阿田,沒看出她戴了麵具,卻察覺她的氣色晦暗整個人萎靡不振痛苦不堪的原因。當然,紫蘭離開之前,已經知道阿田被毀了容,還戴了麵具這一事實。
雲翦低喚了一聲:“阿田……”
璽宴聽見了,回頭見是父皇,趕忙過來攙扶。
“阿田啊,你是不是在院子裏種什麽了?”
阿田過來了,雲翦的眼睛隻看向她。
“皇上,我種了一棵小樹苗,究竟是不是樹苗,其實我也不知道。它們生長極快。我是照水袖子裏發現的。不忍丟棄,就插在瓶子裏,誰知它們越長越高,越長越粗壯。我納悶了,見它們生了根須,還是種在土地為妥。因是照水帶回來的,我就當是一個念想。”
阿田的眸子十分黯然。
雲翦歎息了片刻,告訴她:“阿田,那的確是樹苗,紫桑樹的樹苗。”
“什麽?紫桑樹?真的嗎?”她不敢相信了。
“不錯。”
“可是……可是它們的樹苗怎麽那麽小,小得就和一棵草一樣?”
“這正是紫桑樹的奇幻之處。小似野草,大似雲鬆,全靠雨水的滋潤。紫桑樹和別的桑樹不同,開花的時候,風一吹,花蕊落到那兒,樹就在哪兒生根。但紫桑樹又具有靈性,和蒲公英不同。一旦土壤適宜了,氣候溫潤了,才會落地發芽。想不到,紫桑樹到底讓照水尋到了!如此……如此雲國複興有望了!”雲翦心頭,已是抑製不住的激動。
阿田也很激動。
璽宴也一樣。
可激動之餘,他們又默然無言。
尋回它的人,帶回它的人,是照水。
照水已經不在。
看著院子裏的紫桑樹,也就感到更為悲愴!
紫桑也能嫁接,但得等它們長大,枝幹長成拳頭般粗細。這要幾個月。紫桑一旦存活,生長率就很驚人。一月之內,吸收水分充足的話,能長出擀麵杖那樣的長度。
阿田的心裏又充滿了隱隱的期待。
“照水啊照水,想不到你臨死之前,無意之中,還做了這樣一件好事!”阿田的心裏更是感慨萬千。
話說那照水去了雲都後,到了一處偏僻小廟,暗中聯絡朝中老臣。
這些人都是忠臣,都未曾跟在鹿辭的身後走。有的拒絕合作,幹脆辭官;有的外圓內方,假意奉承;有的裝瘋賣傻,胡言亂語。
照水能和這些老臣接洽上,不周道人功不可破。
午夜。
一間殘破小廟。
燈如豆。
馬車在外安靜停放,廟外四處更有侍衛把守。
很安全。
一張矮矮的長桌前,坐著十來個神情肅穆的雲國老臣。
道人袁勝在旁執筆記錄。
不多時,
長長的宣紙上,滿滿錄下鹿辭鮑妃的二十九條罪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