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牛黃哪能不哭。
被雲翦提醒了一下,更是哭得稀裏嘩啦啦鼻涕眼淚。
“到底怎麽了?你好好說。”阿田遞給她一塊擦拭的綾巾。
“將軍……照水將軍……他死啦!”這聲“死”一脫口,牛黃雙腿又癱軟了下去。
什麽?
死……了?
照水死了?
她見牛黃說的悲切真切,又咬牙問了一句:“你說的,是真的?照水不是和阿難師父在西山,如何就……死了?”葉阿田眼睛發花,頭也疼痛無比,膝蓋支撐不住,真的要昏厥了。
這是飛來噩耗。
“是真的,是真的。俺親眼看到的。阿田,你快跟俺去收屍吧,將軍他……他太可憐啦……”牛黃又捂住眼睛,淚水汩汩而下。
看來,這是真的了。
可是,阿田好不容易和照水過上幾天舒心的日子,怎地老天爺這麽不開眼,偏生不與他們好過呢?好事多磨,都說好事多磨……我看這是上天故意安排的磨難,哪裏會有曆盡劫波後的安逸歡喜?牛黃,是誰,是誰害死了照水?”
“鹿辭!就是大皇子鹿辭!還能有誰?將軍謹慎一世,可歎還是被那賊人瞅了空子!防不勝防防不勝防啊!呸!俺看他哪裏是什麽皇子,身上哪配有皇家的血脈,他簡直比那林子裏的野獸都不如。禽獸、禽獸啊!”
牛黃說完又去廚房拿斧子、菜刀。
雲翦神色非常複雜。
悲痛。自然是悲痛。
他雖是帝王,但也是普通人,有普通人的七情六欲。他心內最倚仗的,便是照水。他還是自己死後璽宴的後盾。
可他……他竟然死了?
那混賬那孽畜竟然殺了他?
怎麽能夠?怎麽可以?
自責、悲憤、痛苦……充溢了雲翦的整個身心。
他本是絕症患者,且離世不久矣,隻是不自知。這下聽聞噩耗,急火攻心,“哇”地一下,嘴裏吐出一口鮮血,噴灑一地。
璽宴在旁,趕緊扶住雲翦:“父皇……父皇……您坐下……坐下……”
璽宴和雲翦一樣,都承受不了這突如其來的打擊。
照水哥哥,他的堂兄,那樣威武神明的一個人,怎麽會死呢?鹿辭卑鄙、猥瑣,他憑什麽,他有什麽能為,又怎麽該……殘忍殺死照水?
鹿辭!我定要殺了你!
雲翦緊緊握著拳頭:“牛黃,我們趕緊去!”
雲翦捂著胸口,坐在椅上歎息:“你們……你們如能做到那孽畜,即刻殺了他!他……不是我的兒子,他就是個儈子手,一個殺人犯!”
提起鹿辭,雲翦情緒十分激動。
雲翦安排兩名侍衛照顧父皇。
他和阿田、牛黃、照水的一名貼身隨從,急急趕到西山小道。
阿難還未離開。
當阿田悲痛趕來時,阿難師父道了一個喏,勸阿田不要過分傷心,人死不能複生,節哀順變。
阿田焉能不傷心。
照水到在線血泊中。胸口都是殷紅的血跡。
百箭穿心。
“照水……照水……”阿田握著他的手,緊緊摟在懷中,痛苦而又悲憤,“照水,是我不好。早知今日有此大難,我就不該讓你出去。你放心,我一定會給你報仇!”
她不宜傷心,不宜流淚。
因為,此時此刻,她臉上的紗布依舊沒有卸掉。
一旦哭泣,一旦沾上淚水,藥膏便失去效力,功虧一簣。
阿難想開口提醒,但想了想,什麽都沒說。
阿田不知內情,就讓她傷心吧。等照水的棺槨下了葬,身邊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等他悄悄返回雲都,諸事皆成之後,再告訴她。
此番,阿田免不了一番傷心了。
“阿田,其實,方才照水有回光返照過。”
“什麽?回光返照?”阿田一把拉住阿難的衣袖,追問,“他……他說了什麽?你告訴我!”
阿難就假意歎息:“他說,若要讓他盡快托身為人,在棺槨之上留個銅錢大小的孔洞。你可要照做。”
阿田就哀哀道:“我如何不會做?他死了,他走了,我……我也不活了!”
趁人不備,阿田便猛然自起身子,向前奮力一撲,將頭死死朝一棵大樹的枝幹上撞去。牛黃一把扯住了她。
阿田急急甩脫:“你讓我死!我就要死!”
“阿田,好歹你得替你肚子裏的娃娃想一想!你不是一人!你肚子裏還有個孩子!你可是照水將軍的骨血!”
此話,如醍醐灌頂,又如一道霹靂的閃電,讓阿田崩潰的情緒瞬間得到了短暫的平靜。不過,她不那麽衝動了。不過,神情也因此更顯得悲哀。
她無力地靠在樹旁,嘴裏喃喃:“是呀,我怎麽忘了,我還有個孩子呢!我若死了,照水他不會原諒我的!我死不足惜,但不能擅自決定這個孩子的生命!”
“是呀。阿田,你死了,孩子也沒了,那鹿辭奸賊更為高興,更是得意!”
阿難走了過來,又說了一句佛語:“照水應是自願就刑的。他應該和鹿辭說了條件。他一人死已足矣。你們的性命都是無虞的。照水是鹿辭首要心腹之患。他死了,對鹿辭來說,危機解除,他要樹立名聲,不會再對你們窮追不舍,痛下殺手了。”
阿難的話,更讓阿田痛不欲生。
照水是成全別人,舍棄自我。
他雖還俗數年,但佛家思想的悲憫仁慈,從未遠離他的內心。
阿田強迫自己冷靜。
她抑製住巨大的痛苦。
她想起照水生前說過的話:鹿辭並不知曉她懷了身孕。若是自己率先鬧出了動靜。隻怕鹿辭本想放自己一馬的,惱羞之怒下,再次起了殺心。
沒了照水的庇護,鹿辭殺她,如殺一隻雞,絲毫不費力。不僅是她,連同牛黃清岫一幹人,都逃不脫鹿辭的魔掌!
“不錯,我不能死。我不能做出讓親者痛仇者快的傻事。我要堅強活下去,將孩子生下。自然,仇是要報的!”她喃喃念了好幾句“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幾乎重複了千遍。
天色黯淡下來了。
本來好好的天氣,一下狂風暴雨,還打起了雷。
看著豆大的雨點,嘩啦啦而下,阿田擔心照水的屍首提前腐爛,忍住萬般傷心,將照水抬了回去。這一路,並不遠,不過三裏路程,但卻是阿田人生中一個最艱難的時刻。
她不知道。
這短短三裏的路,也是照水一生最最煎熬的時刻。
這份艱難、這份煎熬,勝過麵對母親和父親的死亡。
他知道自己,深深辜負了阿田。
是的,他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便是自己脫身假死。鹿辭才會放鬆警惕,才會露出馬腳。
也隻有阿田的那份悲痛,才能讓鹿辭相信:他是真的死了。
這對阿田很殘忍。
十足殘忍。
他這是他所想到的最好法子了。
金蟬脫殼。
釜底抽薪。
非但對阿田殘忍,對雲翦,對璽宴,對所有關心他的人,都是一個巨大的悲痛和沉重的打擊。
照水在心裏喃喃:原諒我。很快,不會多長時間了。等我。速速將我入葬。等我離開虞山,回到雲都。隻要幾天,我會還雲國百姓一個清朗的天,還你們一生平安喜樂。
當然,阿田,還有你,我此生最愛的女人,你跟著我一直飄零,一直漂泊,一直坎坷,一直動**……我發誓,我窮盡餘生所有的力氣,珍重你,善待你。
可是這些話,隻能憋屈藏在肚子裏,無法說出。
他自點了穴道,不管身體如何搬動,保持了僵硬不動。
阿田理她如此之近。
她的淚水,她的歎息,她的精疲力竭,她的心如死灰……照水都能感受到,都能觸摸到。
為了讓他的死狀更顯逼真,阿難師父更是給照水吞下了一粒藥丸。服下這粒藥丸,照水便無法做細微的表情了。
照水衣衫上的鮮血,當然不是真的人血。
而是他早就預備好的紅色顏料。在和阿難上山尋覓紫桑之前,照水就將裏外武裝了一遍。正因為他知曉,今日上山,定會撞上鹿辭人馬,所以他在道別時,看著阿田,神情才那般凝重。
搬弄照水的屍體中,阿田發現有一樣東西,從他的袖中掉落下來。阿田撿起,是一束野草,無甚特別。不過,這也是照水留下的遺物了,好生珍重對待。
回到虞山。
雲翦和璽宴早在院門的小道等立。
璽宴要照顧父皇,不然他早飛起腿兒趕向西山了。
雲翦看著一行人抬著照水,艱難行走,麵色都帶著濃濃的悲傷,嘴裏又吐出一大口鮮血。雲翦看下手帕,血竟是黑色的。
他心內冰冷一片。
看來……照水刻意瞞了他。
此前在皇宮,雖身體虛弱,哪怕就是命不久矣,就快見閻王了,他都未曾吐過這樣顏色黑沉的血。他什麽都不想說。
自己比照水年長了二十餘年。興許早就活膩活夠了。
可照水那樣年輕,他還不過二十多歲!
孽障、畜生!
雲翦渾身抽搐,璽宴無法,隻得將他攙扶進院。
阿難師父負責料理喪事。
他要用最快的速度讓照水下葬。
穴道長時間封閉,對他身體不好。
他是虞山唯一知曉真實狀況的人。
阿田覺得,如此就下葬了,太涼薄,內心不能接受。
“阿田,你忘了照水的囑托了麽?遲緩下葬,便是對他的不尊重。早早讓屍體入土為安,方是緊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