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裏發生的事情,阿田等一概不知。
上午太陽不錯,璽宴就扶著雲翦,在院子裏散步,來回走動。在虞山這塊偏僻地方,他們父子之間的感情增進不少。
雲翦給璽宴捉蝴蝶。這可是體力活。對尋常人,這點消耗不算什麽。但雲翦大病初愈,並沒有許多的力氣。說是病,不如說是他體內的積毒在一點點地散盡。雲翦仍舊虛弱,但氣色已好了不少。
雲翦終於捉住了一隻白色的斑點蝴蝶,璽宴興奮握在手心。“好漂亮啊,宮裏可是沒見到。”
“你看,那邊還有一隻。”雲翦指給兒子看。
璽宴更是興奮:“父皇,你再給兒臣捉。”
“你真的想要?”雲翦的眼睛眯了一眯,似乎在考量璽宴。
“是呀,我喜歡蝴蝶。”
雲翦沉吟了一下。
璽宴停下腳步,突然悟出了什麽,一下將手裏的蝴蝶放飛了。白蝴蝶得了自由,即刻朝著樹下的玉色蝴蝶急急追趕,瞬間隱沒在草叢中了。
雲翦就對著兒子微笑。
璽宴不好意思,也對著父皇微笑。
雲翦慢悠悠地:“你為什麽又改了注意?”
“父皇,兒臣不過是喜歡。可蝴蝶若沒了自由,肯定難受。更何況,它們還是一對。蝴蝶雖不是人,但它們和人有一樣的自由。兒臣憐惜它們。兒臣不能因為自己一時的貪性,就將這兩隻蝴蝶禁錮住了。它們飛得好好的,若因兒子之故,傷了死了的話,那兒子就是大大的罪過了。”
璽宴的確慚愧。
雲翦很滿意。“你說得好。”
“父皇,兒子方才就不該請父皇幫與捉,都是兒子的不對。”
“你孩子心性,喜歡玩,這沒什麽錯。何況,你還知道知錯就改,已然不錯了。”雲翦並不想批評兒子。
璽宴更是乖乖點頭。“兒臣謹記父皇的教誨,兒臣淺薄。兒臣方才看著父皇麵露遲疑表情,便知兒子錯了。想那蝴蝶若是為人,兒臣為了一己之私,活活拆散了它們,那真的要遭百姓討伐,更不配為儲君!”
雲翦坐了下來。
“你能由一對蝴蝶聯想到百姓安樂疾苦,已然甚讓我欣慰了。來,天氣正好,你不如陪我下一盤棋。”
院中的石桌上,擺放一副木塊雕刻成的棋子。
雲翦年輕時就擅長棋藝,隻是身為帝王,不能丟下江山,雲遊四方,去當一名逍遙自在的棋師,委實也算是遺憾之事了。
他希望兒子璽宴也能有一些棋藝天分。
多多下棋,心中也就會多多丘壑。
父子二人安靜對坐。
照水輕輕走進院門,隔著一株盛開得正好的杏樹,看著雲翦和璽宴。雲翦的表情是慈愛的。璽宴的神情是一等一的認真。他不想輸棋,刻意要在父皇麵前贏一回。
照水就不想上前驚擾。
他的內心是羨慕的。他和父親康王,回憶中,甚少有這樣和諧的畫麵。
他悄悄越過院子,朝走廊去,進了廂房。
廂房無人,那麽阿田定在廚房。
阿田又閑不住,又在蒸糕點。雲翦喜歡吃虞山附近自產的紅米。又香又軟的紅米的確很對雲翦的胃口。雲翦的好氣色,說來便是由這些紅玉滋養的。
阿田心細,見皇上愛吃,便總趁著皇上不注意,去廚房用紅米做一些可口的糕點。她懷孕兩個多月了。顯懷了就不好了。
照水在急切等待那位西域僧人的到來。
“阿田,且歇著,我來。”
紅玉走了,牛黃整天蔫頭蔫腦地不著屋子,能做飯的,除了他,就是阿田了。
他不想讓阿田勞累。
但皇上雲翦一日在書房告訴他:懷孕女子,還是稍稍勞作一些,對身子有益,有益於生產。當然,也不要勞作太過了,掌握好這個度就行。
天氣漸熱,阿田在灶台揉捏米糕,額頭上已經沁出細密的汗水。
照水心疼不已。
“你坐下。”
“做點小點心,一點兒不累的。”
照水給阿田拭去汗水,聲音無比輕柔:“辛苦你了,喝點水,這些糕點我也會做,我來。”照水見阿田的鬢發淩亂,又幫她用簪子理了一理。
阿田的心頭很是甜蜜。
“吃過飯,咱們出院子走一走。”
“好。”
虞山很安靜。
雲翦和璽宴形影不離。幾名侍衛暗中保護。後山更有照水的人。
一旦離開這兒,返回雲都,那便要處於防不勝防的刀光劍影之中。他想靜靜地和阿田好好呆上幾天,將以前欠下的,一一補償。
虞山的風景更美了。
阿田看著後山大片大片的桑林,心裏還是失落。“這桑林雖好,但觀音蠶不吃這些葉子。良禽擇木而棲,我白白種了這許多桑林。”
照水想了想:“阿田,雲國並非一定要有觀音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普通的蠶繭織出的絲綢,品相質量差了點,但到底是絲綢。稍稍加工,刺上繡,染上色,也是一樣的好看。”
阿田若有所思。
她想起了住在江心灘時,結識的好姐妹紫蘭。
她在江心灘前後附近也栽種了桑林。當然,植得更多的是,還是橘樹。有一陣過去了,想那些橘子樹到了結果子的時候吧?
她真想去瞧瞧。
紫蘭是好姐妹。她一定竭盡全力將自己的橘子林照看好。
想到自己半生雖然零落坎坷,但所幸在每一處都結識到可以交心的好姐妹,阿田又覺深深的安慰。
“等諸事平定以後,你便負責雲國的蠶務。你想怎樣安排,就怎麽安排。我相信,你是雲國最好的蠶娘。”
“你抬高我了。”
“不,你很優秀。以前你是自卑而不自知。現在,你既知道自己的優勢,那麽,挺起胸膛,好好幹一番事業。女子能頂半辺天。這是我娘親在世時常對我說的。”
二人走進了菜園子。
“我又說錯了。這雲國的菜蔬調遣,也歸你。不,所有的農桑稼穡都歸你,與你當個女官。你看中了哪位女子,也可直接任命。”
阿田不禁笑了。“我哪裏有這樣大的官癮?這些話,以前你從未說過,一下說出口,簡直叫我吃驚呢!”
“你本有這樣的才華。我是以才用人,並不沾親帶故。”
阿田不語。
該回去做午飯了。午飯其實阿田已經做好,不過放在灶台熱上一熱。這活兒是牛黃幹。他雖失魂落魄,但到底還願意幫著幹活兒,體諒照水和阿田的辛苦。
當照水和阿田看著廚房炊煙嫋嫋升起的時候,彼此對視了一眼。
“你為何不告訴他,紅玉去了雲都一事?”這是阿田的疑惑。
“他若去了,反而壞事。非但不能勸回紅玉,更會惹禍燒身。紅玉離開的這幾天,我希望牛黃能冷靜,如能變得成熟,那麽更好。”
“一天過去了,紅玉已經到了雲都了。照水,你的人,真的能攔截住她嗎?”阿田不想出什麽意外。
“我保證。”
他二人走回院子前的台階下。
意外發現,有一身著黃袍的肥胖僧人,正在門前徘徊。
照水一愣,隨即大喜。
他記得,不周道人說過:西域僧人名叫阿難。他會中原方言,更精通雲國各地方言。如果真是他,那就再好不過。
棕色膚色的肥胖僧人,聽到了動靜,轉身看向照水。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看著照水身邊毀了容的阿田。
不用說什麽廢話,阿難就鞠了一躬,表明來意。照水大為感動。從西域到雲國,一千裏之遙。照水也鞠躬行禮:“阿難師父,您是怎麽來的?”
阿難笑了笑:“騎馬到的。”
“馬呢?”照水沒看見附近有什麽馬匹。
“我心即是馬,想去什麽地方,便可去什麽地方。”阿田道了一個喏。
阿田不明白,但也隨著照水向他深深一鞠躬。
此時阿田仍不知道,這位異域僧人為了何事,千裏迢迢趕來雲國,到虞山這處偏僻的地方?但想來是有要事吧!
“師父是高人。”
阿難淡淡一笑。既無馬,他自然不是騎馬而來。西域多沙,多山。但每遇過河,阿難師父便用一根葦葉,一葦過河。即到雲國境內,更是日行百裏。
“小僧非高人,隻是急人所急。”
照水留意到,阿難師父不失空手而來,他的手裏提了一隻黑色的木箱。木箱裏頭擺放的,大概就是能醫治被毀容貌的藥水工具吧?
“阿男師父,快快請進。我便是照水。這位,就是我的未婚妻阿田。”
阿難點了點頭。
他在觀察阿田臉上的傷疤,思怔醫治的難度。
照水看出來了,臉色十分緊張。
不周道人說:阿難師父差不多是當今最好的醫治毀容的頂級名醫了。若他都束手無策,想來這世上也無人能治阿田的臉了。
阿難觀察過後,再次朝著照水笑了一笑。
照水會意,即刻釋然,渾身輕鬆不少。
唯有阿田一頭霧水。
“照水,這位師父所來何事?”
“為你的事。”
阿田更不懂了。
“我又有何事?”
“阿田,雖然你不在乎。但我的心又哪裏能放下?你的臉,始終牽係在我心中。今生今世,我必將尋出種種辦法,與你醫治。皇天不負有心人,不周道人鴻鵠快書一封寄往西域,果然請來了阿難師父。阿田,現在才告訴你,你不會怪我吧?”
照水的眼中,貯藏著無限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