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水沒想到的是,這個鑽進來的,不是別人,卻是鸞蟾。
鸞蟾被顧三扔進了河裏,卻不想沒死。
河床淺。
他比顧三幸運。顧三溺死了,鸞蟾被泥沙衝向下流,卻僥幸活了下來。可他受了傷,狼狽不堪逃了上岸。一邊乞討,一邊沿著小路走。他要回雲都,向鹿辭告發,顧三害死他一事。
此時鸞蟾並不知曉顧三已經淹死在河裏。
鸞蟾迷了路,盡著小路走,走著走著,發現自己到了一座小山旁邊。他腦袋後受了傷,渾渾噩噩的,總覺得這山包有點熟悉,但使勁兒撓著頭,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這山的名字,更不知道自己走到了虞山,到了照水昔日的底盤。
南轅北轍。
這離雲都的距離越來越遠了。
鸞蟾趕了個巧。紅玉哭著離開小山,那鸞蟾便從另一個小路進了去。他是想找個地方休息的,找點兒東西吃。虞山的村子空了,他尋不到吃食,就想來山裏碰碰運氣。
紅玉沒撞見鸞蟾。
鸞蟾也沒瞧見紅玉。
鸞蟾進了山後,照水這才命暗衛四處巡邏保護。
鸞蟾正將屁股對著照水,彎著腰,在地上拔著竹筍。鸞蟾餓得直罵:“大好的林子,偏種什麽桑樹。偏偏桑樹還沒到結果的時候。不過,就算結了,那東西酸不溜秋的,也不好吃。奶奶的,河裏也沒魚,老子隻能吃這些竹筍填肚子了。”
鸞蟾挖了幾根竹筍,終於發現了幾隻從溪水裏爬上來的螃蟹。他又罵罵咧咧的:“螃蟹腿子雖然瘦,但也是肉,也是開了一頓牙祭。”
就是在這時候,照水看見了鸞蟾。
僅僅看那件藍色的衣衫,照水便知道,此人就是鸞蟾無疑了。
根據幾個投降的人供述:鸞蟾死了,被顧三泄恨扔進河裏,淹死了。但他顯然還活著。照水盯著鸞蟾饑不擇食的背影,心裏十分複雜。
鸞蟾頂著姓雲的名頭,但和自己無一點血緣關係。
如果捉住了他,真的就殺了他?
當然,鸞蟾作惡多端,論罪當死。
照水默默在後,不發一言。他看著鸞蟾坐在地上,連啃帶咬地將幾隻竹筍吃完了,嘴裏還在罵:“真他媽難吃!又苦又澀!老子山珍海味什麽沒吃過,如今真是落魄的不如一隻野雞了!奶奶的,顧三這廝,待爺爺我回到雲都,告了狀後,我要將他大卸八塊。不,幹脆就五馬分屍!五馬分屍?哼哼,那也是便宜了他!幹脆用炮烙之刑,將他剝光了,就像一隻落湯雞,一隻褪了毛的肥豬,綁在燒紅的柱子上,活活地烙死他!他以為他是誰,一個下賤的土匪,敢跟爺爺叫板,竟還敢將爺爺殺了?我要他活活疼死!烤熟了將屍體喂狗吃!”
鸞蟾想起來就恨。
真的恨。
恨得渾身顫抖,抖個不停。
因太過投入,腦子裏又想這幾隻螃蟹,該怎麽吃?是烤熟了,還是煮熟了?烤熟了,八成那幾隻肥肥的蟹腿兒,也枯焦了。若是煮熟了,沒有除腥的佐料,肯定也難吃。
過慣了好日子的鸞蟾,吃遍天下美食的鸞蟾,反而犯了躊躇。
照水大步走上前去。
腳步踩在草地上,發出輕微的沙沙、沙沙聲響。
鸞蟾嚇了一跳。
落入他眼簾的,首先是照水的一雙黑色皂靴。鸞蟾丟下螃蟹,狐疑地抬起眼,一點一點地往上抬,猥瑣的小眼睛漸漸和照水一張正義凜然的連對上。
“媽呀……”鸞蟾大叫一聲,雙手直打哆嗦。
他既是被陡然出現的照水嚇的,又是被一隻螃蟹冷不丁地咬住了手指頭疼的。
照水怎麽會來?
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鸞蟾張著口,想詢問詢問。可那隻螃蟹仍舊緊緊地鉗住他的指頭,一對鋒利的鐵鉗,已經將他手指割破,鮮血流淌了下來。
鸞蟾一時顧不得照水,費了好大力氣,才將螃蟹的鐵鉗鬆開,欲用大腳踩死。照水奪過,一把扔進附近的溪水裏。
“禿驢!你讓我撒氣兒不行嗎?那隻是個螃蟹,又不是你家阿田,你激動個啥勁?”鸞蟾還憤怒起來,大腳又將剩餘的幾隻竹筍踩了個稀巴爛。
照水不予理會。
鸞蟾受了傷。
自己能很輕易地逮住他。
其實,也不用他自己動手。他隻需吹一聲暗號,數名隱匿在山坳下的暗衛聽了命令,立馬出動,活捉鸞蟾。
“禿驢!我問你呢,這裏是什麽地方?”
“你說呢?”照水反問。
鸞蟾狐疑起來。
“你不是在雲都的嘛?再不濟,也會出現在那燕子磯。你是故意跟著我的,還是碰巧遇到我的?”
照水冷冷道:“這滿山的桑樹,便是阿田栽的。想這裏,以前你也來過,怎地記性這麽不好,就忘了呢?”此言一出,鸞蟾大驚。
他結結巴巴地:“這裏是虞山?我……我竟是落了你的老巢?”
他暗叫不好。
照水既在虞山,那他定不是孤身一人。
鸞蟾慌了神,隻想速速逃離。
照水哪會放他走?
一個箭步,三下兩下,幾乎沒費工夫,就扭住了鸞蟾的胳膊,封了他的穴道。鸞蟾絲毫不能動彈,唯嘴裏能說話。
他不服,大大不服。
“照水,到底我沒要你的命,也沒要葉阿田的命!我承認,我對阿田不軌,但那都是玩笑,都是小孩子過家家,並不算來真的。我也姓雲,更是你的兄弟。阿田就是我的嫂子。從來我的心裏都是尊敬她的,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和她套近乎,培養培養叔嫂之間的感情。我不想別的。都是你,還有王府裏的人,一天到晚地見我出去喝花酒,便以為是浮誇不正經的夢浪之人。這真是冤死我了!不過,我願意受這些冤。誰叫我的行動屢次叫你們誤會呢?我若見了阿田,好生賠個不是。照水,這也算結果了吧?到底我是你親弟弟。我娘死了,你娘也死了。爹爹也死了。咱們可就是這世上血脈最親的親人!”
鸞蟾隻想逃脫,溜之大吉。
也虧他緊張慌亂之餘,嘴巴像抹了蜂蜜,順溜地說個不停。
“鸞蟾,你並不是我弟弟!”
“什麽?我不是你弟弟?是!我娘出身下賤,沒有你娘高貴。可咱們到底同出一父。你莫不是要殺了我,刻意汙蔑我的血統?我可是正正經經的康王府庶子!這個,雲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鸞蟾急了。
照水太卑鄙了,太齷蹉下流了。
這招也太狠了。
照水淡淡道:“看來,你是不相信。不過,我知道你也見過你娘的那個表親。她找你,已經說出你的身世,隻是你不相信而已。”
鸞蟾皺了眉。
不錯,近日裏,是有一個山裏村婦,屢次登門求見,說出的話駭人。說什麽他的親爹另有其人,是什麽什麽書生,失蹤了二十幾年,不知哪兒落拓去了。說她的娘懷了孕嫁給的康王雲翼。鸞蟾一點不信。他隻認為這是哪個沒了門路的遠房親戚,不要臉地過來拿話嚇唬他,為了討一點銀子,打打秋風。因此,他可不止一次地將那山裏婆娘趕走。
看來,此事照水也知曉了。
那婆娘訛詐不成,也去了康王府上?
鸞蟾身不能動,唯有骨碌骨碌地轉著眼珠,等待照水的下文。
“鸞蟾,你的確不是我的親兄弟。那婦人說的,隻是言語,究竟是不是,我還需調查。我托了老管家,幸而也調查出來了。有人證。說實話,那些人證並不好找。你若不信,我即刻請他們過來,與你做個麵證。”
照水越是淡定,鸞蟾越是發慌。
有……有這回事麽?
他……他真不是雲翼的兒子?隻是一個來曆不明的野種?
若事情真是這樣,他可一點沒了炫耀賣弄的資本。他將是雲都的一個大大笑話。這個賭,鸞蟾輸不起。那麽,幹脆咬緊牙關,不管照水說什麽,一口不認,堅決否認。
“鸞蟾,事實勝於雄辯。你已經窮途末路了。唯一一條路,便是去雲都自首,一一寫下自己的罪行。那鹿辭幹過什麽,但凡你知曉的,也都一一寫上。”
這禿驢的意思,是叫他出賣鹿辭?
他不能幹!
不是他有多忠心。他既是照水的死對頭,生死當頭,更不能得罪了鹿辭!兩頭不著落,他更是死路一條,萬世不得翻身了!
鸞蟾便將頭搖得像個撥浪鼓。
這模樣兒未免滑稽,照水真得想笑,他忍住了。
可一想起島上的那場大火,阿田爺爺文邈的死,阿田被毀的臉,直接或間接地都和照水有關。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不願寫,那也不打緊。人證物證在前,你不承認也需承認。”
照水一聲令下,山中四處便疾速趕來數名精壯健碩的暗衛,捆綁住了鸞蟾。
鸞蟾的嘴裏仍在痛罵:“照水……你個挨千刀的!我若死了,做鬼也不會放過你!你殺了我,父王雲翼會氣得從墳墓裏爬出來,撕咬你,啃爛你,燒灼你的心……連同你的阿田,一同拖到墳墓裏去……”
照水不想多理會。
鸞蟾被捆成了個粽子。照水囑咐了幾名暗衛,命他們備輛馬車,趕緊將他鸞蟾送去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