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辭不服,大大不服。
縱然如此,照水又有什麽資格評論?
資格?嗬嗬……
什麽叫資格?
他是皇子,便就有繼承皇位的資格!璽宴沒死?還活著?等著……等他順利逃脫,掘地三尺,定要將璽宴尋到!
璽宴在照水的護佑下,逍遙自在,害他白耗了許多工夫。
照水敢說出璽宴的下落,當然有十全十的把握:鹿辭尋不到璽宴。璽宴的安全,固若金湯。太子是國本,是新皇。他若再出事,照水不會原諒自己,更會引咎治自己的罪。
“照水,你既和我說資格,那資格也是人定的。這史上,不知有多少篡位的皇帝,幹成了大事!沒錯,我就想篡位,想除去你這個眼中釘。為了對付你,我屢次捉拿葉阿田。阿田是你的軟肋,你的命門,我不捉她我便是傻子!”
鹿辭越說越激動,大力拍著胸口,奮力咆哮:“璽宴當皇帝,和我當皇帝,又有何不同?說來,我與他都是父皇的兒子!我為大,為長。他雖是嫡出,但為小。自古立嫡的有,但立長的也不少。憑什麽我就不能爭一爭?憑什麽我就得一個黃毛小兒恭恭敬敬,當一生的配角?我不服,死了都不服!手段,是我的目的,絕非我的初衷。一旦登基,我當然會當一個好皇帝,福澤百姓!”
照水冷冷一笑。
“鹿辭,天下人都有眼睛的。百姓不會讓一個汙跡斑斑的人,當他們的聖君!有些事一旦做了,便不能回頭!”
“你放屁!你當過和尚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別人行得,我為何就不能行得?”
照水再次冷笑。
“欲戴皇冠,必受其重!你並非平頭百姓,百姓對你的道德要求也自高於普通人。你手裏積攢的人命有多少,你自己知道。既犯下了罪孽,又妄圖洗白,裝無辜,扮高尚,將天下的便宜事都占盡,有這個道理麽?”
鹿辭啞口無言。
照水說的字字在理,句句在理。
鹿辭怔了怔後,依舊反擊,將手一揮:“你就是強詞奪語!你說的就是真理麽?我為何要聽你的?所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此時,容不得我後退。我也不想後退。我母妃為了栽培我,下了多少苦功,費了多少心力!這雲國,必須是我雲鹿辭的!任何人想和我搶,想與我對抗,下場隻有一個,那便是死!”
照水神色冷峻,心內跟在歎息。
這鹿辭,分明已無可救藥了。不,他早就無藥可救。
如此,不消多言。
生擒了他,交給皇伯父雲翦。
鹿辭不想束手就擒。他已知情況生異,顧三久耗不回,不是逃了,就是被照水的人逮了。他的懷裏,還有一些殘留的煙粉。關鍵時刻,仍有作用。
“鹿辭,念在你我都姓雲的份上,乖乖就擒吧。這兒就你一人,論單打,你鬥不過我的。這個,你也知道。”
鹿辭一咬牙,裝作服軟順從沒,尋找時機,將煙粉取出,對著照水迎頭一揚。“不錯,我的武功一向不如你。但較真起來,我也並不會輸,你可要一試?”
他假意挑釁。
照水不語,將身子轉過,看向溪邊後頭。
身後,有急促的腳步聲響。有人過來了。但不是自己的手下。聽聲音,似乎是……牛黃!牛黃笨重的腳步聲,照水能聽得出。
沒錯,來人正是牛黃。
牛黃跳河逃脫。他水性好,這一遊就遊了老遠。因衣衫濕透,他上岸求助,看看四周有無人家。遙望四處,還真的有一戶人家。
這戶人家的院門開著,裏頭走出一個抱盆洗衣的村婦。
村婦見有人,奇怪抬頭,目光就和牛黃的眼睛對上了。村婦驚喜。牛黃也很驚喜。原來這村婦正是雙喜!
牛黃不敢相信,以為認錯了人。
倒是雙喜主動承認。“牛黃,我沒死。我遭受折磨,的確也不想活了,遂上了吊。被人扔到了亂墳崗,老天憐憫我,我又活了過來。我哪裏還敢去找顧繡蓉,隻好在荒山野地乞討,又凍又餓,遇到了一個獵戶。那獵戶年歲雖大,但心地善良,將我接回了家去,但凡有好米好麵,都給我吃。時日一長,我與他也生了感情,如此就拜堂成親,住在一起了。”
她的話,令牛黃欣慰。
那阿田一直為雙喜的死自責、歉疚。若阿田知道,定然高興。
雙喜提到顧繡蓉,還有些懼,將盆放下,小聲問牛黃:“顧繡蓉……她怎樣了?可如願嫁給了照水將軍了?她不是好人……一直暗害阿田姑娘。我知曉她的舊事,她定然不放過,要將我滅口了的。”
看著雙喜露出畏懼神情,牛黃就告訴她再也不必害怕。
“俺不知道。”牛黃安慰雙喜,“不過她死了還是活著,你都不用怕她了。她早失勢了,被照水將軍趕出去了。聽說也是落魄得很。她幹爹壞事兒,將軍都知道。將軍不將她殺了,反還娶她,天地也該顛個個了。”
雙喜放了心。
牛黃又道:“她幾次三番地,想要阿田的性命,是個毒婦。她的下場肯定不會好。你想回雲都看看舊人,隨便哪天都行。”
牛黃拍著胸脯,打起了包票。
雙喜更是放心。
牛黃看向四處,確信無人跟蹤,也放了心。他遊了老遠,衣衫需要換;肚子餓了,需要東西吃。雙喜聽見了牛黃的肚子咕嘟咕嘟直叫,就想笑。
“你等一等,我家裏有現成的饅頭餅子。”
“好。”
想想,雙喜又笑。“我讓你幹等著作甚?你是客,我該請你喝茶用飯。我記得,你酒量好。我家男人酒量也不錯。可惜他出去打獵了。要不,你兩個邊喝酒邊說話,定能成為朋友。”
雙喜說自家男人,也是一個豪爽的莽漢。
牛黃也不客氣。
雙喜倒了酒,請他坐下。
牛黃就大口吃起饅頭,大口喝起酒來。
看著牛黃吃得滿頭大汗,又熱又粘乎的,雙喜就遞給他一把扇子。吧嗒一下,牛黃的懷中忽然掉下一個東西。
雙喜替他撿起來。
一把斷了的,但重新包了銀皮的木簪子。
雙喜怔怔的,覺得很眼熟,手裏依舊拿著簪子,忘了遞給牛黃。
“這是你的?”
“俺娘的。”想起死的不明不白的娘親,牛黃一歎,也無心喝酒了。
“你娘的?”雙喜努力回憶,“我見過這簪子。”
“這簪子,是俺爹買了送給俺娘的。俺娘在也一大戶家當傭人,被一輛馬車撞了,撞死了。這簪子跟著也沒了。後來,俺遇到了那絮娘,原來俺娘的簪子被她撿到了。”
“絮娘?”
“她在那賴姓的大戶當過丫鬟。她說,當日是有一輛馬車駛過。但看不清駕馬的人什麽長相了。俺查了好久,找了好久,總是無頭緒。想想,也是灰心得很。俺不是好兒子,這輩子不能給俺娘報仇了。”心裏一低沉,牛黃又大口大口灌酒。
雙喜看著牛黃,低低一歎氣。“牛黃大哥,我告訴你,當日駕馬撞死你娘的,便是顧繡蓉。此事,我也在場。回到雲都後,我也恍惚聽人說,苦主的兒子在尋凶手。但那時我一心伺候顧繡蓉,死心塌地任她遣喚,即便知道,又哪裏敢說?原來,你就是那苦主大娘的兒子。”
牛黃瞪大了眼睛。
娘是被顧繡蓉撞死的?
此話出自雙喜之口,十有八九是真。不,百分百,千分千是真。
牛黃一激動,酒也不喝了,饅頭也不吃了。肚皮也飽了。他霍然站起身,向雙喜告別。“雙喜妹子,多謝你告訴俺。俺就這去尋顧繡蓉,給俺娘報仇!”
他想回到燕子磯。
心裏一想起燕子磯,牛黃更是慌神!壞事壞事,大大壞事!想起了娘,怎地將紅玉給忘了?那燕子磯可是大大危險,危險的不要不要的!
燕子磯內,有鹿辭的人馬,黑壓壓的上千人。
他是逃出來的,可是將紅玉撂下了。
還有阿田,還有清岫和紅椹妹子,都極其危險!
哎呀,自己這豬腦袋!
牛黃暗暗責備自己。
雙喜也不問他哪兒去,貼心地又轉身,給他一包袱的饅頭。“牛黃大哥,這些饅頭,與你路上吃!”
牛黃點頭謝過。
“妹子,你也算重活了一次,那就好生活著!告訴你,我也成了家了,俺家婆娘是一個頂好頂好的女人。等俺給娘報了仇,帶她來見見你!還有阿田妹子,都一起來!”
“好!”雙喜不知牛黃心裏急得火燒火燎的,隻管點頭微笑。
牛黃重新上路。
他沿原路返回。他雖不識地圖,人一根筋兒,腦子不怎地好使,但原路怎麽走,怎麽回燕子磯,心裏卻又記得清清楚楚。
一路並無驚險。
牛黃一氣兒奔跑,以最快速度趕回燕子磯時,正是晌午時分。
遠遠地,還在小道兒上,還沒進林子,就聞到一陣陣的飯菜香味,撲鼻而來。牛黃十分驚異。他謹慎,並不敢回小院。
紅玉可還在林子裏?牛黃想去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