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邈正彎著腰,一個點一個坑地撒蘿卜種子。

見阿田走過,便抬了頭,笑道:“爺爺不餓,你自己喝。”

眼下是困難時期。待菜苗長出,經了雨水澆潤,島上便又是生機一片了。

當初文邈隱居,選擇這座小島,也是想當一名不問世事的漁夫,乃至樵夫。漁樵之樂,概乎山水之間。他是想在這寧靜山水之間,度過餘生。

不想小島終究不是世外桃源,終究還是發生了一場人為大火。

“爺爺,你不喝,阿田就不走。”

看著爺爺額上沁出的細密汗珠,阿田更於心不忍。“爺爺,菜園我來打理。你隻管歇息。”阿田非要爺爺喝下魚湯,又取過鬥笠,給爺爺扇風。

文邈隻得喝了。

“阿田,這些時日,你受累了。還有,你的功課也落下了。以後,爺爺替你補上,定不讓你荒廢了才學的技藝。”

他說的技藝,便是琴棋書畫。

給阿田練習的琴,是用老榆樹製成的。並不珍貴。沒了也就沒了,重新再做就是。至於棋盤棋罐棋子,不過石頭打磨而成,都是平凡之物。文邈可惜的是書畫。那些書畫乃一生積累下來,多為友人饋贈,價值不必說。一場大火,更將照水送的一本古籍燒毀。文邈心痛,深以為很。

但即便如此,文邈依舊認為。和古畫古玩相比,仍是人最可貴。

夜靜時分。文邈也在思索,這縱火的看來並非與他積下仇怨。他的目標另有其人。島上不過三人。紅椹經曆簡單,不會樹立仇敵。自己也可排除。那麽,他們要對付的,便是阿田了。阿田是照水的未婚妻。那些歹人,莫非是想捉住阿田,來鉗製照水?

文邈擔心這些歹人還會再來,想著要在島上建一道長長的防護欄。

不過,既被盯上,這島也不可久居了。文邈就很心灰。

這一段時日。

阿田盼著照水上島。

可照水沒來。他比以往更為忙碌了。皇帝雲翦已然病入膏肓,存世不久了。璽宴仍舊在他的保護之下,這是大事。

話說鸞蟾狼狽離開小島,回去向鹿辭複命時,鹿辭想也不想,就命人送他一瓶毒藥,叫他即刻喝下了事。

“廢物!廢物!全他媽的廢物!”鹿辭大大發飆。

他更覺得,鸞蟾有毒,會將病毒傳染別人身上。比如他的五個侍從。這五人自打跟隨了鸞蟾,往返了小島一趟,便也變得又愚又蠢。

因此,毒藥不單是給鸞蟾的,也是給那五人的。

鸞蟾不傻,哪肯喝藥?

一旦喝下,腹痛如絞,性命丟了,不能再活的。

鸞蟾留了殺手鐧。

嘿嘿……鹿辭以為他蠢,其實他是蠢精蠢精。既蠢,也精明。鹿辭叫他死,他就得死?鹿辭是皇帝麽,是太上皇麽?

照水不知,父親雲翼暗中跟隨自己邊關,已經悄悄進宮,麵見皇兄雲翦,懇請雲翦贈予鸞蟾一枚免死金牌。雲翼似乎料到:若他離世,以鸞蟾的為人行事,多半下場不好。倘若真不得周全,危急時刻,便將這金牌取出,以保周全。

這是雲翼的一顆慈愛之心。

可惜,他用錯了地方,也行錯了對象。

鸞蟾在雲翼死後,非但不收斂歹行,更是放浪形骸,肆意揮霍。

這枚免死金牌,實則是將鸞蟾往邪路上越退越遠。

那五名侍衛正惶惶然,但見鹿辭卻是仰著頭,將懷中一枚明晃晃的東西掏出,嚷著嗓門叫:“大皇子,我為何該死?島上突發大火,葉阿田多半已被燒死。這是天意,非人力所為。大皇子若不知好歹,隻管撒氣瀉火,那我無話可說!隻是,昔日皇上曾賜我免死金牌一枚,此刻就在我手中。大皇子若真要殺我,便是觸犯龍恩,刻意與皇上為難,還請大皇子三思!”

他叫嚷的這些,鹿辭也聽見了。

什麽?免死金牌?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兒?

鸞蟾這臭東西,還搞一出是一出的。鹿辭真覺他是正宗的狗皮膏藥,貼上了竟是扯不下甩不得了。那五見鸞蟾真的有免死金牌,也不喝毒藥了,都圍攏過來看真假。

鸞蟾就得意告訴他們:“我這免死金牌,能保十人不死!你們幾個,隻要跪下叫我幾聲爺爺,或學幾聲狗叫,我心軟了,便也能順帶赦免你們。”

學狗叫?

嗬嗬……這不過是鸞蟾想起,他被鹿辭耍著玩兒,逼著學了好幾聲狗吠,又趴在地上,狗一樣地走路。不甘玩弄,也想玩弄別個。

鹿辭已然大步走出。

免死金牌,到底是真是假,他必要看個究竟。

那鸞蟾料到鹿辭必定出來,早早將金牌托在手中,與他細看。

“還真不是假的!”鹿辭遞過來,端詳了半日,又睥睨了鸞蟾,“鸞蟾,實話告訴你,你便有這免死金牌,也隻能暫時保你不死。一旦我奪權,登了基,我想叫你死,你不還得死?”

鸞蟾就緊張了,得意神情瞬間不見了。

他結結巴巴:“可是……可是……這是免死金牌呀!就算皇上駕崩了,聖言已下,金牌仍在,為何……我仍舊得死?”

“嗬嗬……人死言滅。一朝君子一朝臣。我為何不能殺你?”

“還有這個道理?”鸞蟾臉部扭曲,似乎喉嚨已灌入了毒酒。

“快快將酒喝了。我要親見仵作解剖,將你的毒肉剔除,製成幹屍放在城門,供認展覽。”

“這麽狠?”鸞蟾小眼睛滴溜溜轉。到底怎樣才能虎口餘生?

“哪裏狠。鸞蟾,是你辦事不力。我一而再再而三為你敞開後門,可你還是叫我失望。我實在失望。殺你,也是迫不得已,我也心痛。”

明明知道鹿辭假惺惺,但鸞蟾張口結舌,真不知如何反駁了。

今日,就是自己見閻王爺爺的日子?鸞蟾不甘心。他才活了二十二,還沒活夠?還沒看到照水的慘敗,還沒鹹魚翻身,還沒當上王爺,如何就能死了?

他麵露哀求之色。

“來人!給他喂藥!”

鹿辭坐在椅上,搖著扇子,看好戲一般地看著鸞蟾連同五名侍從,戰戰兢兢而又麵帶恐懼,想掙紮但又無可奈何的絕望樣兒,哈哈哈地笑。

那鸞蟾就奮力叫嚷:“好你個鹿辭,想爺爺也算忠心,竟是得到這個下場!我死了,變成厲鬼,必日夜啃噬你!”

“哈哈哈……難道你就不恨雲景逸了麽?”

那鸞蟾手腳不得動彈,紅色小壺裏的毒藥、真的強灌進了他的喉嚨。那鸞蟾見無望,就躺在地上等死。腹中絞痛,鸞蟾手腳亂舞,卻又吐不出白沫,臉上黃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疼……好疼……”

“疼是吧?”

鸞蟾麵如死灰。

“我不過放了一點瀉藥,你就畏懼至此!鸞蟾,你這窩囊德行,殺你如殺狗,更是浪費我的毒藥!”與鸞蟾的畏怯膽小比起,那五名侍從倒還顯得坦**,既沒嚎叫,也沒哀求。鹿辭便將五人仍舊撥了留用,派在顧三手下。

鸞蟾已然成棄子了。

鹿辭命人將他扔在大街上。

鸞蟾卻是驚喜。原來是瀉藥!真的是瀉藥!他史進摸了摸小腹,的確隻是腹痛,其他地方無礙。哎呀呀,鹿辭陰險,生死關頭,竟然嚇唬他玩弄他!

躺在大街上,鸞蟾就像個傻子一樣地哈哈哈地大笑。沒有什麽比還活著更好的事了。他忍著腹痛,一路小遛兒回了家中,忙不迭地上茅房。

鸞蟾又想:鹿辭終究沒殺自己,可見就是不忍殺。什麽殺他不如殺一隻狗爾的話,聽聽罷了。自己還是有價值的。

鸞蟾又放心了。

他趴在**哼哼唧唧了三天,熬湯喝藥的,總算好了一點。

鹿辭不用鸞蟾尋找璽宴,他自個找。

璽宴就在雲都。他不信了,照水真有三頭六臂,能保護的半點不出簍子?等不及了,真等不及了。父皇奄奄一息,須捉到璽宴,趕緊殺了,以除後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