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不過我又挺佩服他的。小小年紀,將這些告訴我時,卻又能鎮定自如,就像談論別人的事。”
阿田問照水渴不渴。
照水點頭一笑。
阿田便倒了半盞溫茶遞給他。照水一氣喝盡。
阿田又倒了一盞。
“璽宴非常人。他是太子。他的生活太過平順,有時候,吃點苦頭,與他有益無害。”照水這話藏了深意。
璽宴須經曆練。
經了曆練,方才成熟。
這些,是書本上學不到的。
但同時,照水又心疼他。萬一他就被鹿辭折磨死了呢?
“我去看看他。”
照水隨阿田進了臥房。
璽宴來了,阿田就將自己的臥房辟給他睡。牛黃給阿田另打了一張床,擺放在堂屋西側的一個小間。那小間,本是阿田堆放雜物的。但璽宴來了,總需給他一間獨立的臥房。這幾天阿田就睡在西側小間內。
當照水輕輕推開臥房的門時,阿田就在旁點燃了一支小小的蠟燭。
就著火光,照水輕輕走向床邊。璽宴仍在熟睡,他翻了個身,嘴裏嘟噥了幾下,似在做夢。
照水自然不會將他叫醒。他又將門關上了。
“且讓他睡吧。”
阿田也笑著:“太子殿下的睡相可愛之極。他在我這裏,每每都睡到日上三竿,又時幹脆睡到晌午過後,早飯午飯一塊吃。”
“他在這裏自在。”
照水就覺得:或許璽宴並不適合皇宮。
依他的性子,身在江湖草莽,跟讓他快樂。
他的心裏,對璽宴又湧起了同情。他又聯想到自己。自己原本是和尚,這輩子也發了誓了,立誌要對著青燈古佛度完一生的。
可現下呢?
還不是違拗了當初的誓願,走入了紅塵,一墮再墮,總之回不了頭了。
後悔嗎?
也不是。
他又想起不周仙之言:人在世上,每個年齡段,使命各不相同。當和尚本為逃避,但年齡漸增,總不能避上一輩子。有些事情,總需麵對。
走向了成熟,也就走向了世俗。
職責所在,隻能義無反顧。
璽宴就是自己另一個自己。他總會成長。
可既然他還是個孩子,他就不可能不貪玩。想起他以後所要背負的責任,照水就低歎:如果他想玩,那就讓他玩,玩個夠。
照水又問阿田在屋子哪處安歇?
阿田指了指西側,臉紅了一紅。
“你奔波了好幾天,一定累了。那屋子留給你睡,我隨便找個地方安歇,一晃,天也就亮了。”
照水搖頭。“不可。”
“不要緊的。我一個村姑,沒那麽矜貴。”
阿田說的實情。剛才江心灘,整日忙於生計,一忙就忙到深夜,忙到忘了睡覺,也就在堂屋裏坐著打個盹兒,天一亮,又趕緊忙活。
這話刺痛了照水。“你是女子,要對自己好。牛黃不是沒回嗎?我去他那兒。”
照水知道,牛黃的小屋在阿田的屋子後頭。他們雖為兄妹,但來到江心灘,卻是各自住著各自的屋子,獨門獨戶。本來,牛黃是反對的。他覺得麻煩。既有現成的屋子租賃,為嘛再起爐灶?
阿田有阿田的想法。
她懷著一顆黯淡的心,到了江心灘,本意是想在此住上一輩子的。餘後的生活,已經想好。自食其力,再不提嫁人二字。但牛黃不一樣。他必須成親,娶妻生子。屋子窄小,早晚要另外修建,晚建不如早建。
再則,她一人過日子過慣了。
早晚有牛黃在身邊,頗覺不自在。
阿田想了想:“也好。”
那麽,照水就去了。
阿田跟在後頭,替他掌燈。
進了屋子,照水就微笑對著阿田:“你也去睡吧。想明天璽宴見了我,定然驚喜。”
“嗯。”
她轉過身子,提著燈走出房門。
照水卻又輕輕叫住了她。“阿田……一定要睡覺,不要再勞碌了。”
“嗯。”
照水就不說話了。
他和阿田之間,自打去了雲都一趟,就好像隔了一層輕紗。淡淡的,薄薄的,似有若無,但再不想以前,能自如談話了。
有時,他能察覺到阿田的緊張,乃至無措。
就是這份疏離感,撓著照水的心。
“阿田,我不會再讓人傷害你,相信我。”
阿田一怔。
“相信我。顧繡蓉被我趕出去了。鸞蟾也是。我不會讓他們再有傷害你的機會。”
阿田轉過身,想說什麽,但又不知該說什麽。
照水的情意,她已知道。
他心未變。她情依然。
“你早點休息吧。”阿田轉了話題,將房門關上了。
照水的眼睛一直盯著她。
回到西側的小屋,阿田熄滅了燈盞,坐在床沿,心裏紛亂。
腦中,又想起在虞山,和照水繾綣的那個下午。
大汗淋漓,大汗淋漓。
不想了。睡吧,睡吧。
但一想起照水就在身邊,阿田便覺得說不出的安逸,笑容又變成甜的了。
月亮升至中天。
天上還有爛燦的星。
屋裏悶熱,阿田推開了軒窗,讓月光的餘暉照進屋子裏。她的腦子裏,又在盤算,明天該做什麽早膳、午膳,讓照水和璽宴吃得盡興?
這個小屋,她收拾了後,也當作閑暇時候的書房。
她也寫字、練字。
清岫逃離後,她也想去集市擺張書案,幫人代寫書信。以她的水平,代寫書信足夠了。可猶豫過後,她覺得還是算了。有人願意找她,她就寫。擺攤不擺攤的,是其次。
窗子開後,她聞到了牆根下淡淡的丁香的味道。很香。尤其在這寂靜的深夜,香氣漸漸變得濃鬱,充溢著她的鼻翼。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
她有些驚異。來人的腳步真輕。
她知道是誰。
來人將門關上了,就著淡淡的月光,坐在床邊。他的眸子清亮如水,他的眸子熱烈如火,他的眸子像要把她深深吸進去……
“照水……”
阿田困難地嚶嚀了一聲,照水就抱住了她。
無聲無息。
但又勝過千言萬語。
濃鬱的丁香花也充斥著照水的鼻翼。牆角的蛐蛐兒鳴叫起來了,似乎還有鳥叫。半夜的鳥叫,格外動聽格外纏綿。
木床也有聲音。吱呀吱呀。
可牛黃打製時,明明很結實的。
阿田示意照水氣力小一些。她已然是臉紅到了腳脖子根了。
想抗拒的。
但想想又放棄了。
何必傷他的心?
再說,此番是溫柔二度。
不同的是,之前她是被下了藥,身不由己。現在不同,是完完全全地自願。
就是自願。
若她表現出一點抗拒,照水馬上就會正襟危坐,正人君子地坐懷不亂的。她突然想看看照水坐懷不亂的樣子?不不,還是算了。他當和尚時,整日都坐懷不亂,她看多了。
後來,她什麽都不知道了。
隻覺得很累、很累。
如何不累?
清晨時分,她才昏沉睡去了。忘了該做早飯,忘了午膳的安排。
忘了璽宴。
忘了一切。
是照水先起床的。
起來後,又去璽宴房內看他一回。他仍在熟睡。照水上前摸了摸他的臉,關上門。院內堆積了一些柴火,照水便將袍子束起,尋了斧子劈柴。
木柴都已曬幹,劈起來很容易。
他將幹柴堆放一邊,又取了一些放在灶屋。
阿田也在酣睡。
都是自己不好,力氣使得太過了。
阿田畢竟弱女子,一時哪裏吃得消?
今晚萬萬不可了。
且忍、且忍。
照水想給阿田和璽宴做點特別的。看著櫥櫃裏現成的麵粉,不如做麵條?麵條養胃,阿田也吃,璽宴也該喜歡。
麵條湯裏加上蘿卜丁子、蘑菇、青菜、打進幾個雞蛋,看著就不錯了。
隻是璽宴還在長個,還需吃點有營養的。
阿田有的都是素菜。
籃子裏還有一些茨菰,一些青豆,一些細碎的蝦米。不如,將茨菰和青豆剁碎了,拌上蝦米,裹上糯米粉,炸素丸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