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這麽來了。
也許第一天送外賣的時候,沈意三根本就沒看錯,那個人也許就是宋祿。
他後來去那座學校附近好幾次,或者說是煉獄?
他都沒看見宋祿,他知道,宋祿警戒心高,肯定不會讓別人發現的,更何況那天差點就抓到了。
他期盼,等待,雖然少了一份依賴的感覺,但他還是想知道,宋祿過得到底好不好。
在他眼中,宋祿不光等於宋祿,宋祿更是他七年青春的一個倒影。
一個可能成為,但始終並且以後永遠不會成為的自己。
沈意三心裏產生了一個很好笑的念頭。
剛出來沒兩年,又進去了,這回還是重罪。
好笑吧,宋祿。
他笑著,淚浸濕了他的眼角,蘇袖清聽著,什麽也不能說。
宋祿,終究是沒有辦法看著沈意三幸福了。
“你知道嗎,我一直以為,咱們會一起出來,再一起做些什麽買賣,參加對方婚禮,”宋祿在監獄裏用電話說,“怎麽辦啊......”
“其實這個事情,當時我並不堅決,如果你帶著我一起,也許咱們現在真的就......”沈意三沒去監獄,是直接給監獄打的電話。
“那樣會毀了你,你沒必要。”宋祿說。
沈意三沒再說話。
“你誌不在此,那樣我會害了你。”宋祿說。
“那你誌氣就在那兒嗎?待了幾年你沒待夠嗎?”沈意三低聲質問道。
“是,我的誌氣就在這兒,”宋祿頓了頓,“我跟你說過,我爸是老大,他沒了,我想子承父業,就這麽簡單。”
就是這麽一個簡單的理由。
他便可以去販賣毒品,便可以再次不顧危險踏出監獄。
“雖然差點拉你入坑,但我還是想說......”宋祿噗嗤笑了一下,這一笑不是嘲笑也不是安慰,而是一種釋然,是不望月光抬頭卻發現格外明亮的釋然,“最後還是我救了你啊,老三。”
沈意三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警察也會打噴嚏,倆人都沒說話,所以宋祿身邊站著的警察打噴嚏的時候,沈意三聽得特別清楚。
這一瞬間,沈意三想起好多東西。
想起監獄裏的那些,想起了組織幾次又拆了的籃球框,想起了圈住天空的高牆,超市裏的牛奶麵包還有不變口味的方便麵,有時候沈意三覺得就這麽過也挺好的,不用麵對變化翻天覆地的世界。
也想起了第一次遇到蘇袖清之後,他跑去找宋祿的時候,認識了韓忠,兩個人過了一段無所事事每日吃喝玩樂的時光。
還是沈意三覺得閑的沒事,想弄個工作,宋祿才安排的。
也幸虧這個機會,沈意三沒早早踏入這個坑,也多虧這個機會,他根本就沒踩進去。
你說真的羨慕那些家庭美滿的孩子嗎?是挺羨慕的。
你說真的希望趕上時代變化嗎?真的希望。
但好像因為有宋祿,或者因為不用考慮生活,連以前在農村燒火做飯跑前跑後的生活也不用考慮,隻管瞎混,瞎玩,也沒有那麽無聊,甚至有點有意思。
但終歸不是正道啊。
人的活法千千萬萬,宋祿還是選了那條最偏激的,而沈意三還是選了那條和幸福最接近的。
“時間快到了。”電話那頭一個男聲說。
沈意三都能幻想到宋祿在電話那頭的樣子,肯定是擺擺手,示意說最後一句話。
“最後一句話。”宋祿說。
“說吧。”沈意三笑了,和他猜得一點不差。
“......好好過吧。”宋祿有些哽咽。
兩個人又舉著電話,平靜了一會。
宋祿剛要掛斷電話,電話突然響起一聲:“沒關係,沒關係的......”
電話距離底座隻有三厘米,電話在底座懸浮了半分鍾,最終宋祿還是放下了電話。
沈意三坐在地上,靠著衣櫃,忍不住的痛哭起來。
沒關係的,我等你。
沒關係的,坐牢也沒關係的,會出來的。
沒關係的......
我還記著你。
好在,穿著襯衫的三十歲男人陪著他。
蘇袖清站在門口,聽得一清二楚。
他忽然感覺自己高估了他和許易和的關係,他和許易和並沒有沈意三和宋祿這樣相依為命。
“沒事兒,沒事兒,”蘇袖清陪他坐在地上,擦掉了他下巴上懸著的淚,因為蘇袖清覺得這樣能讓臉舒服一點,“他會好好生活的。”
“那裏麵,也叫生活嗎?”沈意三抽泣地問。
蘇袖清在想說什麽。
是的,那是。
那樣也挺好。
但他沒那麽說。
“你覺得呢?”蘇袖清說。
沈意三聽他這句話,依然在哭,但嘴角出現了真心的笑意。
陰天的光透過烏雲,透過窗簾,透過花盆裏花瓣與枝葉交叉的縫隙,吹在了他們的臉上,好像生活最溫柔的一抹詩意正在為他們吹散著憂傷。
兩個人就坐在地板上,坐了好久。
也做了一會兒,沒有好久。
在地板上折騰著,伸手扯了被子來,不知道是幹嘛用的。
蘇袖清好久沒有感覺這種頭昏腦漲又感覺“糜爛”的感覺了。
但是沈意三陪著他。
或者說是他陪著沈意三。
這算不算一種叛逆?
沈意三好像幹過最叛逆的事就是殺了親爹,當然,一般人再叛逆也很少能叛逆到這種程度。
可是也許,隻有這樣的“糜爛”,對於沈意三來說,才是一種真的叛逆。
這種叛逆很痛苦,因為沒有觀眾。
沒有奶奶揪著他耳朵要打他,沒有老師要打電話告訴家長,沒有同學笑話他居然笑話男人,但從小的道德感和罪惡感就立在他心裏,他自己就是最好的懲罰手段。
又親又咬好長時間,兩個人躺在地上,好不容易用軀體溫熱的地板,因為兩個人滾來滾去,又會很快涼下去,然後再熱,再涼。
樓下的廣場舞音樂,襯得他倆更不正經了。
真好啊,沈意三心想。
真靡爛啊,蘇袖清心想。
“餓了麽?”蘇袖清躺在地板上,拿自己的衣服當枕頭,看著也拿衣服當枕頭的沈意三。
傻狗點了點頭。
“想不想吃泰國菜,我前幾天看見了,感覺挺新鮮,想吃東南亞菜了。”蘇袖清真的有些餓了。
“不要,”沈意三拒絕了東南亞菜的提議,他想了想,閉上眼睛說,“我想吃肯德基。”
不管沈意三說出什麽要求,蘇袖清總是覺得很合理,有一種人魚想吃紅燒肉的奇妙感覺,如果是錢程或者朱迪這麽說,蘇袖清隻會覺得有病,但沈意三不同。
他和自己一樣是這個世界的人,又不完全是。
就像人魚和人。
傻狗和狗。
戀愛腦和大腦。
“嗯,走吧。”蘇袖清說。
他已經起來穿上衣服了,但沈意三還倒著。
“怎麽不起來啊,不餓了?”他用蹲下來,輕輕推了一下沉意三。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兒。”沈意三說。
“什麽啊?”
“有券嗎?”沈意三看著他。
“你說那種滿大街發的,一撕一張小紙兒的啊?”蘇袖清問。
沈意三點了點頭。
“沒了,”蘇袖清笑了笑,“早沒了,我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這種紙質折扣券就沒了。”
“那也吃,”沈意三一個鯉魚打挺起身,“不打折也吃,有錢。”
“對,有錢!”蘇袖清附和道。
兩個人相視一笑,隻是在晝短夜長的黑暗裏淺淺一笑。
有時候比起哈哈大笑,這樣更讓人心安。
蘇袖清怕他因為宋祿傷心,所以沒有帶他去那天他和李明說完話蹲著發呆的那家肯德基,而是挑了家比較偏的,但是這家肯德基是最大的,有兩層,麵積還都大。
但他在門口裝作不經意的那幾個眼神,果然,還是知道了蘇袖清的心思。
而蘇袖清也知道他懂了。
但他還是很開心,隻為肯德基開心。
點了個全家桶,兩個香辣雞腿堡,一杯大可還有一杯大美年達。
“好吃嗎?”蘇袖清拿了個漢堡,一邊啃一邊喝大可。
“肯定好吃啊,我都念了好多年啊!”沈意三的心情還是有些沉重,但還是輕鬆了很多。
“細說?”
沈意三笑了笑。
“以前沒吃過肯德基,就蹭過同學一點,就一直饞,一直饞,一直想去吃,一直沒吃成,”沈意三在全家桶裏挑了個大個的原味雞,“有一回都攢夠錢了,但就是沒去,最後還是把這錢攢著了。”
“怎麽沒去呢?”蘇袖清問。
“因為沒人去啊,去的人還是少數,”沈意三向窗外看,“別人都不做的事情,你去做......我也說不清楚,就是習慣成自然吧,打破習慣......”
“跟出櫃一樣?”蘇袖清問。
沈意三笑著點了點頭。
“好家夥,原來你心裏麵,出櫃跟吃肯德基一樣啊!”蘇袖清開玩笑地說。
“也不是。”
“嗯?”
“最難的不是吃肯德基,而是讓我覺得我需要吃肯德基。”沈意三說。
“那你現在覺得需要嗎?”蘇袖清真的挺好奇的。
沈意三思索了一下。
“以前不是真的需要,”他喝了一口大美年達,“但我現在真的挺需要的。”
作者有話要說:
也許我們不能擁有自己喜歡的東西,但我們一定需要我們喜歡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