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裏空氣與陽光依舊,隻是高牆隔絕了牆內外的種種聯係,於是人們隻能安慰說天空明媚陽光燦爛。

李明在這之前是沒有想過她會進監獄的,他也是在她被逮捕的那一刻才得知她的罪行,他沒法埋怨她,所以他隻能將一切怪罪在蘇袖清的頭上。

“好久不見,謝謝你還肯來看我。”隔音玻璃裏麵的女人用電話說著。

一麵玻璃的距離就像銀河一樣。

“畢竟你幫了我很多,”李明在外麵外對著電話講道,“我在外麵幫你都打點好了,用我自己的方式。”

女人深深歎了一口氣:“真謝謝你了。”

李明低下頭沒看她,他萬萬沒想到,一年不見,再相見竟難以開口說過往那些甜言蜜語,他原以為自己會因為她而一蹶不振,卻不想自己隻是單純的變得麻木。

他除了一開始害蘇袖清出櫃,便是什麽都沒做,而就這簡單卻惡毒的報複,也是他更基於自己的怨恨,這其中麵前的女人占幾分他也不敢確定。

原來我這麽自私,李明心裏想。

“那個東西,是黃色包裝沒錯吧,拆開裏麵有英文。”李明看著她說道

“有人把這包裝折成紙片包在紅包裏給我,我就知道是什麽東西了。”

女人很震驚,但害怕被身邊的警察注意,她壓低聲音說:“你千萬別和這些人有聯係!”

“來不及了,已經有聯係了,也許當初接近我就是因為你吧。”李明說。

“需要我幫你什麽嗎?”女人問。

李明無奈地笑道:“你都這樣了怎麽幫我。”

“放心,我根本就沒有什麽牽扯,一切都在我自己。”李明說。

“那就好,”女人沒有說完,因為她的內心也錯綜複雜,“李明,我......”

李明打斷她道:“阿姨一切都很好,沒有因為你爸沒了一蹶不振,她聽說你在監獄過得很好,也放心。我今天來就是確認一下這黃紙殼,走了。”

“保重啊。”女人有些惆悵。

李明剛要起身,又拿起電話說:“雖然咱倆現在沒關係了,但以前的種種我是不會忘記的。”

“我等你。”他說。

這句話說完之後,再相見也不知何時,兩個人都回到了彼此應該回到的地方,這句話包含了太多情感,讓親自說出口的李明都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走出監獄後,李明給宋祿打了個電話,但是一直沒接。

考慮過想給沈意三打一個電話,但他知道這倆兄弟都是宋祿說了算,沈意三是吃糧不管穿那一夥的。

到底該怎麽辦?李明在回家的路上反複思考。

蘇袖清莫名其妙地和沈意三住了四五天,也當是過年作伴兒,隻是那箱蘋果說好是給蘇袖清爸媽拿過去,可最後還是讓他倆吃了個幹淨。

“這蘋果不硬,”沈意三啃了一口蘋果,“我喜歡吃硬的。”

電視正播著春晚的重播,他倆在電視旁邊掛著一串塑料燈紅辣椒,那是他倆閑來無事去逛街,對新年唯一的裝點。

蘇袖清很想回答他不一樣,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也許隻是他覺得這裏麵有很大的區別,畢竟他是老流氓。

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沈意三總是能在他“快樂圓心”上跳舞。

快樂圓心是一種含蓄的說法,起源有一回許易和被蘇袖清推上來進行“學生課堂”的成果驗收,其實就是讓學生隨便講點東西,蘇袖清嫌煩不想弄,但校長特別喜歡這種脫褲子放屁的活動。

其他學生也喜歡,因為這樣能浪費時間,底下的人看小說的看小說,想欣賞許易和這個痞氣少年的美顏的,也都欣賞他的美顏。

他當時講了張最喜歡的專輯,《傾聽》,他認為這種演唱會live形式將一首首新歌直錄成專輯的方式非常酷。

蘇袖清心想:起碼有點藝術細胞。

“我不怎麽說些太文藝的話,但我還是想說幾句。我們總是把愛與不愛寄托在一個人身上,將愛情變成一種任務,仿佛這是我們必須傳承的一種使命,可就像這首《冷漠地愛著》裏寫的那樣,不管我們將被誰寵愛或如何快樂,我們都是一隻孤獨的貓,終將是要去愛‘愛’這個字本身那樣,看似熱情如火,實則隻有柔情內心的餘溫,冷漠地愛著。”

許易和說完這句話,不管是看書的、睡覺的還是偷吃零食的,都毫不吝嗇地奉上了自己真誠的掌聲,那些掌聲是驚歎與感慨,他們感慨平時吊兒郎當不學習到處惹是生非打架的許易和,居然講出這麽一大堆東西。

也許那首《冷漠地愛著》本意並不是那樣,但一首作品降生在這個世界之後,也許就並不屬於它的作者了,同樣,當許易和講出這些話的時候,聽得懂的和聽不懂的,也都有了不一樣的共鳴。

但隻有蘇袖清能看出這個外表冷漠,但內心真誠火熱的孩子心裏,在想些什麽,也明白他想對某些事情發表某些看法,但也害怕世俗,所以隻能隱晦甚至有些跑偏的解釋。

可畢竟這樣的許易和終究是“限定款”,就在他PPT翻到最後一頁的時候,他□□信息有人給他發了一句話,雖然沒有點開圖片,但那幾個大字還是讓全班清晰可見。

非常自我的騷小浪(未讀+2):在?給看看嘰霸。

最前排笑成一片,但都沒多想,隻以為是他網上的網友在開玩笑。

講台左右護法是蘇袖清安排的兩個調皮搗蛋的孩子,和許易和玩得好,但也不怎麽交心,學習也比他強很多。

“老許!來,看看雞兒!哈哈哈!”左護法起哄道。

右護法緊跟笑:“這是要你給人家看,還是人家給你看啊!”

全班又笑成了一片,許易和趕緊把□□從教室電腦上退出,罵道:“你們兩個傻逼!”

說完他拿粉筆頭,學著蘇袖清的樣子,走過去就要塞到他倆嘴裏,最後還是蘇袖清著急講些有用的知識點,才停止這場鬧劇。

放學後蘇袖清去吃麻辣燙,碰巧遇上許易和,兩人就坐一塊邊吃邊聊。

“你怎麽什麽人都加啊?”蘇袖清拿筷子敲了敲他的碗,“你得以學業為主啊,之前怎麽答應我的。”

“我就隨便加著玩,平時身邊兒沒有,聊騷還不行嗎,我就不信你不這樣。”許易和邊吃邊說。

“人家有的男同就挺含蓄不喜歡聊騷的。”蘇袖清反駁道。

“你是這樣的男同?”許易和陰陽怪氣道。

蘇袖清轉了轉眼睛搖搖頭:“......我不是。”

“那不就得了,”許易和喝了一口冰鎮的宏寶萊,“我感覺你和你對象走不到一塊兒去了......”

“我知道,和他一起去看電影的好像是戲劇學院男大學生。”蘇袖清跟沒事兒人一樣笑道。

許易和差點一口汽水噴出去:“那你都知道了,幹嘛還不分手啊?”

“沒辦法,我辜負了人家,但就這樣剪不清理還亂,”蘇袖清吃了一口米線,“他前天說想和我做,我也拒絕了。”

“因為嫌髒?”許易和問。

“不是,主要是我對不起他,”蘇袖清看了一眼許易和,“他一開始是真心想和我一起的,可我不是。”

“那你也出去約唄,我感覺小軟件上約的人挺多的,我現在還處男來著,我打算在我成年之前搞一次。”許易和越說越起勁。

蘇袖清看著許易和,慢慢說道:“這樣不好,懂嗎?而且我可不想他那個朋友再來我這陰陽怪氣。”

倒也不是因為他看得開,而是因為他談過太多戀愛,閱人無數,從一開始的憤怒不解,到自己內心也生出一些縱欲的欲望,到最終明白自己生而為人的價值,他始終沒有放棄愛情,但他在這條追尋能陪伴自己愛情的路上,與太多人不歡而散。

無聊的、出軌的、出櫃結婚的還有那些沒有什麽問題但自我貶低對愛情不自信的可憐的男孩或者男人們。

“那些恐同的人還覺得同性戀也是□□呢,你怎麽說?”許易和抬杠道。

蘇袖清沒氣,因為他知道許易和就是這麽一個喜歡抬杠的人,說話鑽牛角尖,但腦袋也靈光得很。

“你啊你啊,”蘇袖清舉起自己的宏寶萊玻璃瓶要和他碰杯,“這些全都看你的理解,反正你肯定懂,我不多說。”

對嗎?蘇袖清很肯定。

他也知道,許易和自己也很肯定。

那天之後,兩個人經常在微信裏互相抬杠,就跟辯論一樣,無關愛情,隻關乎師生情誼,隻關乎一個過來人對於一個迷茫少年的點點指引,也關乎一個奔三男人向赤誠少年學習熱情的動力。

想到這兒,蘇袖清就想起一年前那個晚上,對沈意三起的那個“歹念”,就是他控製住自己獸心的一次,偷歸偷,侵犯歸侵犯,不能混為一談。

但腦子對“硬”下意識的廢料反應是改不了了。

“哥,你說這智能手機有什麽必要嗎,我現在就沒用智能手機,以後也不打算用。”沈意三又想起這個話題,打算向蘇袖清討教一下。

“萬一你去了一家不收現金也不刷卡的飯店怎麽辦?”蘇袖清抬杠道。

沈意三思索了一下,認真回答他的杠點:“隻要還有一群我這樣的人,就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是的,你說得對,樓下的廣場舞大爺大媽沒有幾個會的。”蘇袖清端著瓜子盤嗑了起來。

其實蘇袖清從小到大沒有端著瓜子盤嗑瓜子的動作,這個動作是和沈意三學的。

他以前都是學他媽一個一個“優雅”地嗑瓜子,其實嗑瓜子怎麽都不會優雅的,所以他也吐槽過他媽這個暴發戶太太是“天鵝妄想症”。

沈意三有些動作都很不入蘇袖清的眼,當然這個標準是三四年前,三四年前的他莫名其妙有些自信,會刻意學一些“優雅”的動作,比如如何優雅地上廁所。

他買那一些自己都叫不上名兒奢侈品也是為了麵子,本質上他也是個暴發戶,隻是經過三四年,他便已悔悟。

以前喜歡那些腹有詩書氣自華的男大學生,後來喜歡和自己差不多年齡的,再後來喜歡那些少爺類型的。

直到現在,就是從除夕過後這三四天開始,他對沈意三越看越順眼,有些土裏土氣感覺在他眼裏反而成了可愛的點。

“傷不起,真的傷不起——”沈意三一邊洗晚上吃火鍋要吃的菜一邊唱。

“我怎麽記得這歌火的時候,你還在監獄裏麵兒呢,你零九年進去,這個好像一二年左右才火吧?”

沈意三捏了捏下巴思索道:“我第一次聽好像是送貨車在監獄外麵配了個音箱,聲音特別大,我們當時在跑步,印象就特別深刻,有時候監督我們的老警察電腦也會外放,我們住的地方離得近,雖然聽不清楚但也能聽個大概,我就記住這首歌了。”

“你能不能聽點兒流行的,聽點兒你這個年紀該聽的。”蘇袖清說。

“現在歌不都談情說愛的嗎,這首也是啊,我就挺喜歡的。”沈意三高興道。

行吧,也算是有固定興趣愛好了,蘇袖清心想。

“說的有道理,我再推薦一首適合你的歌吧,《愛情買賣》,”蘇袖清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那時候還沒有智能手機,我就把一堆歌和電影下在PSP裏麵,晚自習偷摸聽歌”

“PSP我知道啊!我剛上初中那會兒有的同學還往學校帶,不過全校就那一個,我也跟著湊熱鬧看他玩,我當時就跟我奶約定說等我中考完買一個。”沈意三盤腿坐在沙發上說。

“然後呢?”蘇袖清問。

“當時考慮了很多,最後還是沒買PSP,不過我奶送了我一台銀色諾基亞,就我現在一直用的這個,可惜我沒用幾天......就進去了。”沈意三平淡道。

蘇袖清聽他輕鬆地說出這種事情,反而更有一種代入感,就好像他一直生活在他身邊兒一樣,也好像是他一直在等著他。

沈意三最近一次為過去痛苦,是在一年前和蘇袖清相識的那個晚上,當時他是為自己出獄後無依無靠而感到委屈,但時間與物質同樣能撫平一切,這一年賺了些錢,馬上要攢夠老家裝修的錢,這讓他在這座城市有了喘息的底氣。

“過幾天,等我回家了,把我那PSP拿來給你玩玩兒。”蘇袖清像兄長一樣揉搓他一頭小毛寸笑道。

“靠,哥你也太夠意思了,你這給我弄得怪感動的。”沈意三依然像一個初中生那般驚喜好奇。

“都快淘汰了,二手就值個兩三百不到,”蘇袖清得寸進尺地揪了揪他的耳朵溫柔道,“你不喜歡用智能手機和電腦,以後想看電影還有聽歌什麽的,就用那個。”

“那我需要去網吧下載那些東西嗎?”沈意三問。

“不用,你想看什麽聽什麽我幫你下,一句話的事兒。”蘇袖清看他這麽開心地笑,自己也真的開心。

“謝謝哥!”沈意三久違地露出了虎牙。

昨天晚上他還因為吃東西咀嚼太快,用虎牙把自己嘴邊要出血了。

蘇袖清越想越簡單有意思,得寸進尺地,彈了彈他的臉。

傻小子什麽也沒覺得,也沒躲,就傻傻地盤著腿坐在他旁邊,任他擺弄。

真可愛。

可惜是個傻裏傻氣的直男,隻可遠觀不可褻玩,隻能覺得可愛,不能覺得自己愛。

......他是嗎?他真的是嗎?

蘇袖清心裏產生了一個疑惑。

作者有話要說:

蘇袖清開始試探沈意三到底是不是直男了(捂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