嘮嗑了一陣子,姨甥倆把桌子上所有的點心都掃幹淨以後,孔安寧便挺著吃沒吃都一樣圓滾滾的肚子離去。清若本來也不是貪嘴的人,因著跟孔安寧一邊聊天一邊吃,不知不覺也把肚皮給撐圓。摸著鼓脹的肚子,在屋子裏一圈一圈地繞,哭喪著臉暗自決定,從今天起至少三個月不能再吃零食,每天得多做一套健美操才能消弭罪惡感。
直到走了二十圈,殷時終於有些受不了,將她拉住,“你至於嗎,不就吃多幾盤點心而已。”
“什麽叫做幾盤點心,你要知道非正餐時間吃的都是多餘的卡路裏,會轉化為脂肪的,我辛辛苦苦保持了那麽多年的身材,可不能就這麽毀於一旦。”如果說有些人重生了能通過自身不懈努力而做到揚長避短、趨吉避凶、改頭換麵,那她重生唯一做得到的就是努力保持不發胖、不近視、沒有黑眼圈。
想著上輩子隻能咬牙放棄那些喜歡但穿不上的衣服,所以就算這輩子每天都穿著寬大的衣裙,她也不允許自己再次發胖。
殷時被她一臉嫌棄地說得莫名其妙,“什麽什麽卡,什麽織房?這和你吃的有什麽關係?”
清若深吸一口氣,微笑道:“沒什麽。其實就是吃多了,容易發胖,人一胖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就容易造成氣血不通,長期如此會使內髒受損、百病纏身。所以為了我的健康著想,我不能吃多。”
被清若一連串的因為所以給繞得有些亂,頓時有種不明覺厲的感覺,忙嚴肅道:“那你走多幾圈吧。”
一陣插諢打科後,清若總算覺得胃沒那麽脹,見殷時如此鄭重其事,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純粹是瞎編,殷時卻把她的話當真,一直叮囑她走多幾圈。
“不行,我走不動了,累死了。”繞了第三十圈,清若終於明白什麽叫做自作孽不可活。揉著酸脹的小腿,瞥了他偷笑的表情,頓時怒道:“你是故意的,你明知道我是在瞎編對不對?!”
“沒有啊,是你自己說走路對身體好,我關心你才讓你多走幾圈。”殷時舉手喊冤。
清若凝眉細想,好像確實是她自己在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可一看殷時那看戲的模樣,心裏有些惱羞成怒,側坐著身子不去搭理他。
殷時也不惱,讓人換了一壺透天香,熱騰騰的水汽嫋嫋升起,幾隻嫩芽在琥珀色的茶水婀娜轉身,輕柔緩慢地舒張開來。他吹了吹熱氣,推到她跟前,清若不肯理他。
“你不想聽我家的事嗎?”殷時的話果然引起了清若的注意,他看著她粉嘟嘟的臉蛋,笑道:“你不好奇我為什麽會和我爹作對,甚至還另立門戶與他為敵嗎?”
清若抿了唇,伸手接過茶盞,緩聲道:“你若不願說,我也不會勉強。”
殷時搖頭道:“果然是個傻丫頭,你連我的家世你都不清楚,你怎麽就敢把自己托付給我,你不怕我把你拐了去賣掉。”殷時對清若毫無疑問的信任感到無奈,卻很感動。
清若低頭不語,她確實沒想那麽多。知他富貴,知他聰明,知他庶出,知他喪母,知他空有才學卻科考無望,知他一身膽量敢遠走他鄉,也知他對她確實是用了心。僅僅如此,也因如此,她想若可以,她願意與他一起麵對她所沒有經曆過的艱難和複雜。
若他是嫡出,若他是長子,或許清若根本就不敢妄想攀上這種豪門大戶。可確確實實動心了,她又不甘心就這麽認命放棄,沒有爭取過,又怎麽知道不可以。
殷時見她遲疑,也沒再追問,兀自地說起故事來:“如你所知,我娘是妾,卻不是一般的妾。我爹年輕時曾與萬家嫡女訂過親,可是在成親前發現那嫡女竟與別人有私情,還企圖私奔。這件事曾鬧得整個蓮城都轟動起來,隻是當時剛好我祖母過身,我祖父便借口說怕我爹守孝會耽誤萬家嫡女芳華,便做主退了親事,讓她歸家自行婚配。可許多人都在背後取笑他。”
清若皺了皺鼻子,不管有沒有娶過門,到底對一個男人來說都是極沒麵子的事。
“待我爹出了孝期,我祖父很快就給他許了另一戶人家的姑娘,眼看就要過門了,我爹心中不滿,跑去萬家要求娶個庶女回家當妾。”殷時沒管清若的表情繼續說,“按理來說,原本當正房的嫡女跑了,納個庶女回去當妾對方確實也不能說不,畢竟是萬家欠殷家的。可是我爹看上的這個庶女,卻是萬家老太太侄女所出,很受萬家老爺疼愛。”
“這個庶女是你娘?”清若打斷了他的話。
殷時點點頭,“但是外曾祖父是不肯的,因為我娘長得像極我外曾祖母,所以即便是庶女,外曾祖父依舊很疼她。不得不說,我娘年輕時溫柔乖巧漂亮,就連她的嫡姐也不及她十分之一,向她提親的人多了去,從未有人敢像我爹這樣像納她為妾。”不管怎麽說平通商行在蓮城也是赫赫有名的大戶,就算娶個庶女回家供著,也能保管這輩子生意不會差到哪裏去。
想著過世母親的溫柔和慈祥,殷時神色黯了黯。
“最後是你娘自己同意嫁給你爹的?”清若怕他深陷憂傷,重新挑起話題。
殷時有些吃驚,看著她道:“你如何知道?”
“猜的。”清若笑著說,“如果我猜的沒錯,是她嫡母求她的,因為當時萬家確實對不起殷家,而殷家又是萬家的生意夥伴。所以你娘為了顧著萬家的臉麵,自願下嫁為妾。”從殷時對他母親的性格描述來說,這萬家庶女十之八九是被萬家老爺子捧出來的光潔聖母。從殷時的模樣來看,不排除當時也是喜歡曾經的嫡姐夫的。
殷時很是不可思議地點頭道,“當時我外祖父也吃驚,可我娘難得一次態度堅決,外祖父隻好同意,並貼了她許多嫁妝,當然表麵上是比她嫡姐差,但私底下又給了多少誰也不知道。”
看得出萬家老爺子確實對這個庶出的孫女很是疼愛,所以連殷時這個外孫也一視同仁。
“那後來呢?”清若覺得自己一定是個非常稱職的聽眾,適當的互動會讓說話的人更有欲望把故事講下去。
“聽說過門以後,確實對我娘不錯。隻是我祖母過身後,祖父身體不輕健,我爹是獨子,所以家中重擔都壓在他身上,便無暇顧及家中事務。再後來有了我,我爹更是極少歸家,我小時候幾乎很少看見我爹到我娘院子。我娘總說我爹忙,可我明明看見他每次都有空去看殷澤殷樂殷苒苒。”殷時說話的時候,神色如常,好似在講別人的故事一般。“後來我發現,若我爹或者我祖父對我們好一些,我娘就會被尋刺,要不然就是殷澤殷樂尋我的錯處讓我爹打我。就連平時我們吃的東西也常被動了手腳,有一次我吃壞肚子,在床上病了幾天,要不是左管家發現,恐怕就病死了。”
清若聽他說自己險些喪命的事說得一派自然,緊張地捏緊了裙子,難怪他對外麵的食物有那麽大的期許,因為至少他可以放心地吃。
“你別緊張,我八字大,沒那麽容易死的。”殷時開玩笑地安慰她,“我小時候不懂事,爭不過就和他們打,但最後受懲罰的都是我。後來我發現他們隻要讀書不好,我爹就會打他們,所以我便努力讀書,誰知道一路竟然讀得那麽順呢。隻不過我到底不是讀書的料,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
不知為何聽了殷時講起他小時候的事,她心裏略微有些難過,想來這個萬家庶女真的是個聖母,否則為何看著兒子被欺負也沒有反抗過。不管怎麽說,她背後還有個萬家可以為她撐腰啊。
“我娘性子弱,而且善良,我當時也怪過她為什麽不肯為我出頭,常常頂撞她,不與她說話。後來我才知道,外曾祖父去世後,外祖父根本不理我娘的死活。甚至到我娘病死,除了大舅舅,他們都沒曾過問一句。”殷時說到最後,表情終於有些動容。
“那這與你爹有什麽關係?”清若平靜地問。
“我雖不知我娘當初的陪嫁是多少,可到我娘過身,左管家隻留了一個小箱子給我,還有一張清單。”殷時說著,眼神漸漸變得有些淩厲起來,“當時我還沒想那麽多,被科考一事弄得心神恍惚,後來又遇上落水一事。等我歸家後重新整理我娘的遺物時才發現,我娘僅有的陪嫁不及她當初的十分之一。我還道為何每次我挨打後,那女人還總是拿著東西來看我,原來是在訛我娘的陪嫁,我就不信我爹他對他正室的所作所為不知情。”
殷時冷笑了一下,“如今,我也沒做什麽,隻不過是幫我娘要回她失去的東西罷了。”
清若聽了久久沒有出聲,聽著確實是複雜糾結的豪門恩怨。不管如何身為妾,身為庶子,總是要矮人一截。再加上有個心有怨恨的父親在前,一個不像話的正室在後,殷時如今還有這番作為隻能說慶幸他福大命大。
看著清若久不出聲,殷時猶豫了一下,問道:“聽了這樣的事,你還敢與我在一起嗎?”
他看著清若,見她啟唇,幾乎有個衝動讓她不要開口,他很害怕聽到她的否定。清若眨了眨眼睛,好像看白癡一樣憐憫地看著他,然後深深歎了口氣。
婚姻就像一場博弈,誰都不知道你百般滿意的選擇到最後會是什麽樣。曾經她有一個普通模式的婚配人選在眼前,她不喜歡,如今她遇上喜歡的,對方卻是專家難度的。隻是她選擇的是這個人,隻要這個人對了,麵對的生活模式是簡單還是困難,都不會是大問題。
“你歎什麽氣?”殷時被她弄得一頭霧水。
“我要說不敢,你會怎麽樣?”清若反問。
殷時半眯著眼睛,威脅地湊過去,“你要是不敢,我也要把你搶回去。”
清若翻了個白眼,“那不就對了,我都沒說不樂意,你急什麽。你不如想想怎麽努力賺錢,然後說服我阿爹阿姆吧,不過恐怕你家裏這情況,我阿爹是不會同意的。要是能分家倒可以考慮考慮。”她可沒打算為那個不像話的嫡婆婆立規矩。
殷時聞言一愣,隨後大笑一聲,起身將她整個人托起來高舉過頭,把清若嚇得花顏失色。
“你瘋了,快放我下來!”清若被嚇得快要掉眼淚了。
“不放,你以後要是反悔不肯嫁我,我就把你一輩子托在頭上。”殷時笑得一臉狡黠,心中卻被清若的話說得無比溫暖。他果然沒看錯人,清若絕對是個能夠站在他身邊的女子,也值得他花心思去寵愛的女子。
“混蛋,你再不放我下來,你這輩子休想我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