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和呂氏之間的矛盾要從呂氏進門那天開始說起。
方氏身材嬌小圓潤,但聲音洪亮,說話帶著幾分霸氣。楊老太太出嫁前是大家淑女,受的都是正經小姐該有的教育,所以對於個性直接魯莽的二媳婦總是不大滿意。長媳雖非出生富貴,但能書識字女紅又是極好,長相也是清秀端莊出落大方,總的都沒得嫌的。嬌滴滴說話輕聲慢語的呂氏又是楊茂輝自己挑的,而且是秀才之女,相比之下放下屠刀暴發成家的前屠夫之女方氏在妯娌之間便落了身份。
楊媽媽不但是長媳,而且各方麵確實也是方氏無法比得上的,所以她倒也心服。隻是呂氏進門後因會說幾句漂亮話,很快得到楊老太太愛屋及烏的重視,沒少把好東西都先緊著她。方氏一直對婆婆偏袒楊茂輝感到不滿,又見其他兩位妯娌的待遇都比她好,心中自然就不滿。
同是懷孕,楊媽媽這頭有楊竹眉的照顧,那頭還有娘家的兄弟姐妹不斷來探望賀喜。呂氏雖然無母,但楊老太太的私心足夠她養得身心愉悅。方氏家中兄弟姐妹眾多,她本就不是出挑的,嫁得雖然不錯,可是娘家也沒把她放在心上,這樣下來她便又落下了一段差距。漸漸地,時間一長,埋在心裏的疙瘩越來越大,見到長嫂還能忍下脾氣,對於呂氏幾乎讓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楊老爺子一氣之下讓他們去理事會各尋一間屋子,別整日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吵架,更免了他們早晚一起用飯的要求。可到底離得再遠,還是同一個宅子,要進出同一個大門,拐個彎,過個門,一方高牆內總是會遇到。
先有兩個女兒出生不受公婆待見,後因楊茂禮無子,本該是長孫的發貴卻不如發譽受到寵愛,生活用度的不均,甚至眼瞧楊老太太私下掏腰包給呂氏加餐補身。方氏即使再好的忍耐力也受不住這不公,可她每次抱怨都隻會惹來更多的爭吵。而待到清曼還是懂事,呂氏連生兩子,妯娌之戰就變成兩家不和,連帶楊茂昌楊茂輝兄弟二人見麵也不多話。
方呂之爭早就成為街坊鄰裏茶前飯後的消遣話題,奈何當事人都不當回事。
“都給我安靜,要吵上大街吵去,要還當自己是楊家人,就都給我閉嘴。”清若她們趕來時,楊媽媽正好一聲怒吼喝住眾人,看著清曼和呂氏都是不情不願的表情,清若忍不住感慨,當初她的一巴掌還不如楊媽媽的一聲怒吼威力大。
楊媽媽見楊竹眉趕到,明顯地鬆了口氣,連忙讓她去屋內安撫楊老太太。
楊竹眉轉身前瞥了清曼一眼,不明其意地揚嘴輕笑,看得她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又見發策跟在楊竹眉身後同樣回頭看了她一眼。清曼隻覺心底咯噔一下,有種隱隱的不安,還沒等她想明白,呂氏已經在旁開口告狀了。
“大嫂,不是我要跟她吵,是這丫頭太放肆了,她眼裏都沒有我這個長輩!”呂氏的發型已經被扯亂,搖搖欲墜的發簪看著好生狼狽。
清曼也好不到哪裏去,有些心虛地瞄了楊媽媽一眼,又瞪回呂氏,“笑話,你自己都管不好,還想來教訓我?”
“清曼,注意你的用詞!三嬸再不對她也是長輩,有你這麽跟長輩說話的嗎?”楊媽媽先給呂氏下台階,不料卻成為她炫耀的資本,不但不知收斂,還故意朝清曼挑釁冷笑。
看她一臉小人得誌的表情,清曼原已消退的氣焰一下子又熊熊燃起,就連一旁觀戰的清若都忍不住想上前踹呂氏一腳。
果然,清曼大怒:“伯姆,那也要有個長輩樣才能讓人當長輩尊重,哼,你看我這臉,有這麽對侄女動手動腳的長輩嗎?!”清曼指著右臉頰上的抓痕,連楊媽媽都覺得心疼。
“你怎麽不說你踩我的腳!”呂氏怒目相對。
清曼還沒說話,就看見方氏風風火火地趕過來,看見女兒狼狽可憐的樣子,還有臉上幾道抓痕,立刻暴跳如雷。清曼看到母親到來,眼淚說來就來,整個柔弱無比的林妹妹全然沒有鬥嘴時的囂張。
“大嫂,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方氏氣勢洶洶地吼道。
楊媽媽淡淡地說道:“你自己問清曼吧。”方氏望了女兒一眼,見她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委屈,若不是見識到了她剛剛的氣勢,任誰都會認為呂氏在欺負人。
呂氏見楊媽媽站中立,立刻先聲奪人,“瞧你養的好丫頭,做事偷懶、說話放肆、沒大沒小,還動手打人。”
原來呂氏是想要尋楊媽媽說話的,因連著幾日清曼見她都繞道而行,打定心底認為清曼必然是心虛,一時得意還未來得及炫耀,卻讓楊竹嬗一次次地借機趕跑仆婦,導致她必須每日都準點地前來報到。雖然她不樂意伺候一個毫無行動能力還脾氣暴躁的病人,但相比起來跟方氏共處一室,還要受她冷不丁的嘲諷更讓她難以忍受。終於她憋不住話想要楊媽媽訴訴苦,順便告個密,結果和清曼硬杠上了。
清曼見呂氏來,自然對她沒好臉色,先前因王柔的不原諒和楊老太太的反複發脾氣鬧得她沒心情,為省得跟呂氏見麵鬥嘴,走路也都繞道。平時見麵都會冷嘲熱諷的,如今又聽她言辭間的囂張氣焰,自然就爭了幾句。
呂氏心知楊老太太是偏心自己的,便故意添油加醋把那日她聽到都說出來了。不但誇張了流產的事,還一再強調她懷的是兒子,自然也不忘拖楊媽媽下水。把楊媽媽的幾次小產和楊老太太的病都算到方氏頭上來,楊老太太早在她們開始鬥嘴時已經醒來,闔著眼,聽了呂氏的話已經氣得發抖。清曼也不是吃素的,立刻就反駁,還把呂氏失心瘋差點掐死王柔的事抖出來。
就在二人隻顧著吵架時,楊老太太竟然氣得爬起來,半撐著身子,抓起身邊觸手可及的東西就朝兩人丟去,嘴裏嘶喊著不知什麽話。清曼險些被杯子砸到,尖叫地跑出來,讓清嘉去搬救兵,呂氏縱使平時跟楊老太太親近,如今對失去理智的婆婆也不敢貿然上前。
一個是楊老太太親手帶大的,一個是楊老太太私心偏袒的,兩人站在門口不敢進去,又互看不順眼,一言不合就動手起來。緊接著就是肅三媳婦,楊媽媽,楊竹眉的到來。
“哼,賤婦生的女兒也高級不到哪裏去,虧阿姆還偏心你,誰不知道你那姨娘是失心瘋死的。娶你這種瘋婦進門真是家門不幸。”方氏一言戳中呂氏的痛處,沒想到呂家隱藏那麽多年的事都被她知道了,忽然一怔,咬牙切齒地罵道:“一定是那死丫頭告密!”
方氏的話不隻戳痛了呂氏,也把清若母女給嚇了一跳,特別是清若,沒想到居然還有家族遺傳病。
“可憐那譽哥兒和陽哥兒,都不知道會不會被帶了病,要知道這可是我們楊家的後啊。”方氏是個狠角色,涼涼地兩句話就把呂氏逼得臉色蒼白。
“都別鬧了,少卿你帶清曼回去擦點藥,四娘也是,橫豎都是一家人,你們這樣子整日吵吵鬧鬧就不嫌累嗎?瞧把阿姆氣的!非得人盡皆知才樂意?”屋裏還聽到楊竹眉還溫聲哄騙,楊媽媽顯得很無奈。
“大嫂,你說得倒輕巧,好人都讓你當了。我們家曼兒軟性子,不過說了實話就被這瘋婆子弄成這樣,要是破了相可怎麽辦!”方氏不屑道,“再說了,家裏又不是養不起個人,幹嘛非得自己扛著。有人命好,不知道養女兒的辛苦,曼兒嘉兒都是過不久就要及笄的,整日都要待在阿姆屋裏伺候著,什麽事都做不了。”
“那你想做什麽事?”楊媽媽反問。
方氏愕言,一時答不上來,而難得呂氏沒跟她鬥嘴,也說道:“照顧阿姆我倒無所謂,可要跟這種人處一塊,我遲早得瘋掉。”
“不用遲早,你現在就跟瘋婆子一樣。”方氏嘲諷道。
又一次被方氏戳痛,呂氏氣得跳腳,“我受不了了,我要分家!”
“四娘,慎言!”楊媽媽肅言。
呂氏哪管什麽慎不慎言,本來就已經一肚子委屈和憤怒,見臨時的戰友在陣前棄她不顧,敵人又屢次進犯得勝,更要命的是她針針見血,都是她反駁不了的。
“分家?哼哼,誰不知道阿姆的嫁妝田都讓老三轉賣成店鋪,你倒舒服,一聲不吭地就陰了阿姆的體己錢。如今阿姆病重,你還好意思提分家!”方氏絲毫不放過任何一個攻擊機會。“這都還是明著的,誰知道暗地裏還撈了什麽去。”
“你以為你男人好到哪裏去!害大嫂沒兒子,舔著臉想讓發貴當長孫,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計算著什麽,楊家的傳家寶如今在阿爹手裏,老大伯走了,你想讓發貴當長孫就可以得到它!”呂氏怒紅了眼睛,一頭披散的亂發,看著猙獰可怕。“我早就知道你們不安好心,嗬嗬,要不是譽哥兒比發貴小半個月,恐怕你也不會放過他!”
“瘋子!”方氏大怒。
“也比你這個毒婦好!”呂氏獰笑,“我受夠了,一刻都不想見到你!”
清若忙扯著楊媽媽的衣袖,在方氏一味地刺激,呂氏的理智已經瀕臨邊緣,真怕再多一秒忽然就抽起來。見識了上次她發瘋的樣子,清若擔心這次她會做出什麽驚人舉動。
楊媽媽顯然也沒想到矛盾會激化成如此白熱狀態,正想著怎麽安撫兩人時,聽到門口有人喊著:楊老爺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