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分家這個提議誰都想過,但不曾有人提出,更不會想到會是以這種方式提出。

楊老太太鬧得有些過頭,楊竹眉也安慰不了,最後還是王敬施了針才讓她昏睡過去。除了楊茂輝,楊家的女兒女婿兒子媳婦全部到場,恐怕除了過年,也極少能這麽整齊出現過。

本來這種大人開會的現場清曼和清若都得回避的,奈何清曼是當事人,如今怯怯地躲在楊茂昌背後,瞥同樣站在楊茂禮身旁的清若,忿忿地瞪了一眼。清若對她的挑釁視若無睹,事情已經夠亂了,她可不想再節外生枝。她早就想退場了,可楊老爺子竟然點名要她留下,不明所以,隻能硬著頭皮陪父母留下來。

楊老爺子一直不說話,頭靠著枕背,眼睛闔著,看似小憩,食指卻有意無意輕敲著扶手。眾人各懷心思尋了位置坐著,沒人敢大聲出氣,連說話都是怯怯私語。

等楊茂輝趕回來時,王敬也從屋裏出來了,跟楊老爺子說了一會私話,清曼和呂氏的心都提到嗓眼裏了。呂氏終於有些站不住場,幾乎是半倚靠在丈夫身上。

“去給三媳婦看看吧,要是病了就早點治。”楊老爺子終於開口。

呂氏心一慌,“我沒病,我沒病。”連忙擺手,企圖躲在丈夫身後。

“有病就要治,別拖累大家。”方氏輕蔑一笑。

呂氏忿忿地瞪了一眼,看著王敬過來,惶恐地搖頭。王敬對楊茂輝微微點頭,“阿爹也隻是關心弟妹的身體,沒別的意思,年前小產到底還是虧了氣血,許多東西是後來補不齊的,平時才要更加謹慎。”

楊茂輝理解地點頭,將妻子拉出來,呂氏惶恐地看著他,“我沒病!你也不相信我?!”

楊茂輝安慰道:“不是說你有病,就是給你看看身體。”他早就知道丈母娘當初是失心瘋死的,但呂氏進門這些年從未出過事,除了喜歡跟方氏鬥嘴,又不做家務外,也算得上是個溫順的女子。

“沒有病看什麽大夫,你分明就是不相信我!”呂氏心裏清楚,當初母親的死其實是忽然發瘋,然後不小心絆倒腳撞死的,這到底不是什麽光彩的事,便對外都說身體不好。

“你鬧夠沒有,就你現在這樣子說沒病誰信!”楊老爺子沉下臉,呂氏被嚇得隻能低泣。

其他人都麵麵相覷,大多心裏都知道楊老爺子說的並不是她的失心瘋,而是她的模樣。可當事人心虛,把所有人都當敵人看待,特別對於丈夫的淡漠更是覺得絕望彷徨。

“若丫頭。”楊老爺子忽然點名,視焦轉移到清若身上,她渾身一顫,規規矩矩地上前行了禮。楊老爺子點點頭,“你說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清若遲疑地望了楊媽媽一眼,見她偷偷使眼神,默默回應。目光掃過眾人時,除了呂氏一臉傷心哀怨的表情,清曼的視線極其灼熱,暗暗捏著母親的手,生怕清若臨時倒向呂氏那邊。

她想了一下,糾結著措辭,“清嘉堂姐說三嬸和清曼堂姐在屋裏吵架,惹阿嬤不高興,請我阿姆去幫幫忙。我們到的時候她們正在院裏吵,阿嬤不肯讓人靠近,我便去請大姑姑。”也不枉她做了那麽多年的總結,吵得天翻地覆的事被她一句簡單的話就概括了,反正方呂之間的鬥嘴吵架是常有的事,吵得凶一點令老人家不安生就發脾氣也是正常。

楊老爺子目光如炬,銳利得像隻獵食的雄鷹,緊緊盯著清若,她咽了兩下口水,忍不住補充了一句:“堂姐說三嬸鬧過失心瘋,三嬸聽著不舒服就跟她吵起來。”

“你胡說,明明是她先說的我!”清曼失聲叫道。

“我不知道誰開的口,總之後來就這麽吵氣起來了。”清若有些委屈,她不過是個打醬油的。

王敬忽然插話:“阿爹,弟妹身體無恙,就是得戒躁靜養,回頭我給開兩帖藥就好了。”王敬的話令呂氏鬆了口氣。

楊老爺子聽了點點頭,也算是認同清若的話,“那分家是怎麽回事?”

“阿爹,四娘是一時嘴快,不是有意的。”楊茂輝出聲,自從孩子流了以後她身體一直都不好,夜晚都安睡不寧,白日還得過來伺候阿姆,陽哥兒又還小。”

“說得好像誰沒伺候阿姆似的,她還能動不動病一下,我們可是日日都在跟前。”方氏嗤笑,無視呂氏的怨恨,朝楊老爺子和楊茂禮福了身,“阿爹,分家這事咱可沒說,但總得找多些人來照看阿姆吧,這尊佛咱可不敢隨便請動。不說動不動就要生病的,要是真的再鬧病傷了阿姆怎麽辦?”

一語雙關,誰也不知道方氏說的“病”到底指的是什麽。清若恍然大悟,難怪之前呂氏總是借故不來,方氏竟然一句反對都沒有,莫不是都是有預謀的。

呂氏想再出聲,被楊茂輝死死按住了,“二嫂,你這話什麽意思,像你這麽每次見麵都冷嘲熱諷,也就大嫂好氣量才不會被你逼瘋。”

“老三,你說話放尊重點!”方氏拍桌大怒,“大哥,你倒也說句話。”楊茂禮轉過頭,無辜地望著她,“你要我說什麽?”

自古除了婆媳關係,這妯娌的之間就算是最複雜最難處理的,楊媽媽能忍能容,可不代表其他人也能和她一樣。兄弟三人雖然心裏有底,但從來不參與其中,這畢竟是女人間的事。但楊茂昌是個冷麵少話的,方氏出聲便扯叔伯二人下水,妯娌之間的矛盾頓時上升為家庭矛盾。

“當然是說找人的事。”方氏不滿楊茂禮夫婦一直站在旁邊觀戰。

到底進了門都沒跟公婆生活在一起跟別說伺候立規矩。過慣了少奶生活要她反過來照顧人,對她來說可算是一種變相折磨了。

楊媽媽按住丈夫的手,既然是媳婦嗆聲,那就該由同是媳婦去接茬,否則容易出事。隻聽楊媽媽悠聲道:“少卿說的是,阿姆的身體自然是最重要,多個人多個搭手也是好的。別說家裏還有幾個閑錢,就是沒錢敲鐵砸鍋都得湊個錢出來。這些日子你也知道,家裏請了多少媳婦子,走了多少個,這人情再厚也會被揮霍完。說到底都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才能成一家人,苦點累點就當是給子孫積福。”

楊媽媽一番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話說得楊老爺子甚是滿意,方氏卻是一番冷笑。

“大嫂倒是看得開!阿姆也是大戶人家的閨女,陪嫁多少咱做媳婦的不知道。可是一樣都是做人家媳婦,有人如今是左三間店,右四間屋,這福氣我消受不起!”雖然婆婆的嫁妝要給誰,這誰都管不著,但心裏不爽也是難免的。“既然有臉拿就該有自覺去照顧阿姆,又想吃有想偷懶,天下哪有這樣好事。阿姆之前可是一個勁的偏心眼,好似就她一個媳婦似的,現在可好了,哼,就讓她的好媳婦去照顧不就好了。”

楊老太太的偏心是眾所周知的,如今被方氏這麽掀到桌麵上來,即使楊茂輝也覺得臉上無光。

“你以為你就沒有拿嗎?!”呂氏今天算是被徹底的激怒了,破罐子破摔,甩開丈夫的手,指著方氏的鼻子怒罵:“你當我不知道,你三番四次想發貴上長孫譜不就是貪知海堂嗎,要不是因為大哥沒有兒子,你以為發貴算得了什麽,你敢說大嫂以前流產了那麽多次都給你無關!”

“你這潑婦,瘋狗亂咬人!”方氏急了,“阿爹,你看看她這模樣!”

“你才潑婦!”

場麵徹底亂成一團,饒是楊老爺子也是氣得渾身發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們要這麽吵,還不如分家算了!”楊竹嬗的話猶如平地一聲雷,她圓潤地扭過來,給楊老爺子順氣,“阿爹,阿姆好不容易才睡下,她們又在外麵吵,這樣下去家裏哪還有安寧,還不如讓他們分家算了。咱們再到外地買來一些丫頭媳婦伺候阿姆,一樣能過得舒舒服服的,不用這麽受氣。”

楊竹嬗比楊竹眉更有底氣說這話,到底她才是親生女兒,所以她留楊竹眉在屋裏陪楊老太太自己跑了出來。

不料,呂氏沒開口,方氏卻不滿了,“我說小姑,分家哪是你說的那麽容易。有人聽分家就高興,那是因為出了這楊家她就是闊太太,茂昌可是在為這個家拚死拚活那麽多年,圖了個什麽。”

“不就是個知海堂,老三有了阿姆的嫁妝,那知海堂就讓大哥跟老二平分不就好了!”楊竹嬗和方氏一唱一和,三兩句就把分家後的財產分配問題給拍板了。

清若聽了愕然,見她們姑嫂二人把知海堂當成豬肉似的討價還價,完全不顧及旁邊一大群人的想法,若說她們沒有私下商量好的,那隻能說默契太好了。

“竹嬗,你瞎出什麽主意!”楊茂禮斥了一聲。

“難道大哥還有更好的辦法?”楊竹嬗橫眉相對,楊茂禮頓時啞口無言。

這時,一直不曾出聲的楊茂昌走出來,對楊老爺子恭敬一揖,“阿爹,分家這事我原不願提的,既然事情鬧成這樣,往後她們妯娌見麵總是要有芥蒂的。不如都出去單過吧,我托了方員外幫忙尋些有能力的媳婦子,這些日子該有信了。”從清若多次觀察得出,楊茂昌基本就是會議總結,每等到他出聲,這個會議就算是要結束了。

可父母在這次家庭會議中幾乎不參與,令她不禁懷疑,難道這次分家風波他們早就知道了。

楊老爺子卻嗬嗬笑了起來,“茂禮,你也是這麽想的嗎?”

“阿爹,我沒有。”楊茂禮行了揖,恭敬地回答,“但,茂昌說的也沒錯。”

楊老爺子聞言,長歎一口氣,擺擺手,一句話沒說,眾人麵麵相覷,卻也沒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