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布林王低下頭, 看著黑發少女。

她體型瘦削,皮膚白皙, 眉眼間都透著一種溫婉秀氣的美感。漂亮的事物往往很脆弱, 就像繁華宮殿裏擺在餐桌上的花瓶,昂貴、美麗,但是隻要輕輕一碰, 就會摔碎在地麵上。

哥布林王裘德知道,這隻是少女的外表給人帶來的錯覺。

她是深淵之主,比起來漂亮的花瓶, 她更像會開出美麗花朵的荊棘叢。

她的藤蔓攀爬大地, 將一切與她爭搶養分的植物絞死,被她纏上的事物無法逃離,隻有兩種選擇——與她共生, 或者被她殺死。

最可怕的是,她似乎還在成長。

她已經為這個世界帶來了劇變,而這種劇變還沒停止。

與她成為朋友?

還是拒絕她?

哥布林王裘德在內心歎了一口氣——

他哪裏有拒絕的餘地呢?

他和他的種族沒有那麽強大,他們不過是不斷應對變化, 在世界上求生的小小個體罷了。

高大的哥布林王左腳後撤, 單膝跪下,執起黑發少女的手,說道:“以後還請您多關照。”

“當然。”

雲羽對哥布林王說道,

“請您站起來吧。”

哥布林王裘德起身, 他對雲羽和大祭司說道:“如果兩位沒有別的事情, 我就先回我的住處了。”

艾伯特笑著說道:“慢走。”

目送哥布林王離開之後, 雲羽在桌邊落座, 她鬆了一口氣, 說道:

“順利搞定了呢。”

艾伯特看著年輕的主人, 讚賞道:“您越來越有上位者的風範了。”

雲羽擺了擺手,說道:

“別提了,他站在我麵前的時候,我其實有點慌。我以為他會瞄準我的臉,狠狠地給我一拳。”

那樣高大強壯的哥布林,給人帶來的壓迫感還是很厲害的。

“不會的,您威脅他的同時,也許諾了足夠的好處,不是嗎?哥布林王隻是看起來像傻大個,但他其實很聰明,他的眼界長遠,也懂得審時度勢,他知道怎麽做最好。”

艾伯特笑著回應了雲羽的擔憂,拿起茶壺倒了一杯水,將水杯推到雲羽麵前。

“而且如果他真的那麽做了,我會讓他付出代價的。”

雲羽思索了片刻,說道:“我可以自己讓他付代價。”

“也對。”

艾伯特說道,

“您越來越強大了。”

又過了大約十天的時間,火蜥蜴酋長與冰霜精靈王約定好的日期到來了——

在去年的這一天,火蜥蜴的上一任酋長被混血的冰霜精靈刺殺了。新的酋長將這一天定為祭祀日,他決定在祭祀日殺死前來償還族人的過錯的冰霜精靈王,來告慰死亡的父親。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一日的桑格利火山格外地炎熱——

就好像在這裏逝去的冰霜之神,在為自己的造物感到悲切一樣。

祭祀台擺在第一部 落中心的空地上。

祭祀台的周圍,大祭司、紅龍、光精靈王等客人坐在了最前麵,後麵是火蜥蜴的各部落的部落長,還有桑格利火山這一代的小國家的國王們。

紅龍依格尼亞看向坐在旁邊的人:“大祭司,您是身體不適嗎?”

她明白,迦南的大祭司不會懼怕炎熱的天氣。但是在這麽熱的天裏,穿一身帶著白色毛絨邊的厚衣服,還是有些太反常了。

艾伯特回答道:

“我感染了風寒。”

紅龍:“……?”

到底是什麽才能讓你風寒?

坐在艾伯特另一邊的光精靈王納撒尼爾一直低垂著頭顱,祭祀日的告慰尚未開始,他就已經不想在這裏待下去了,他小聲對旁邊的艾伯特說道:

“我覺得我的身體也有些不適,我先走了。”

光精靈王正要起身,卻被艾伯特扣住了手腕。

光精靈王:“你做什麽?”

艾伯特認真道:“納撒尼爾,留下來,見證這一切。”

“我不想看。”

光精靈王對迦南的大祭司說道,

“有你做見證者已經足夠了吧?火蜥蜴族是不怎麽喜歡你,但他們還不敢抵賴掉你見證過的約定。”

艾伯特沒有鬆手。

光精靈王有些惱怒:“你這個人……”

“光精靈王,留下來吧。”

紅龍依格尼亞說道,

“你與大祭司是好友吧?既然是好友,就應該相信他才對。”

光精靈王看了看紅龍依格尼亞,又看向身邊的,嘴角噙著淺淡笑意的大祭司。他有些恍然,終於意識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對勁——

迦南的大祭司非常厲害,他力量強大,手腕繁多,不做無意義的事情。

納撒尼爾才意識到,自己在與他成為朋友後,見慣了溫和的他,好像忘記了他的厲害和可怕。

大祭司寫一封信,要他來桑格利火山這樣遙遠的地方,真的是為了讓他見證好友的死亡嗎?

雖然見證者越多,越能降低火蜥蜴日後違諾、為難冰霜森林的可能性……但是,大祭司的目的,真的有這麽簡單嗎?

光精靈王看了看自己的朋友,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隻是問道:

“阿爾伯特,你不會讓我失望的,是吧?”

艾伯特沒有回答他,隻是平靜地說道:“要開始了。”

桑格利火山沒有鍾。

生活在這裏的火蜥蜴們,往往依據太陽來判斷時間。

在太陽生至頭頂的時候,站在祭祀台最外圍的火蜥蜴們仰起頭,對著天空吹起號角。

“嗚——”

悠長而浩**的聲音響遍桑格利的火紅山川。

在號角手內側的火蜥蜴人們擂起了鼓。

他們仰起頭,在鼓聲和號角聲中,唱出獨屬於他們的古老歌謠,歌謠的意思早已失傳,語句也變得不清晰,他們隻是憑著感覺,在“咿呀咿呀”地歌唱。

拿著一人多高的木杖的蜥蜴人舉起木杖,在祭祀台上搖晃起舞,他身上綠色的草裙也緊跟著他的動作搖曳。

他們的舞蹈和歌曲一樣,都帶著一種原始的奔放和熱烈。

“我們的神明,火神冕下,有時候也被稱為祭祀之神。”紅龍依格尼亞看著火蜥蜴人的舞蹈,仿佛回到了久遠以前的過去,“這是祭祀的舞蹈,有著獻上祭品,向神明禱告祈福的意思。”

艾伯特說道:“說直白一些,就是獻祭。”

“差不多吧?”紅龍依格尼亞問,“您好像很討厭獻祭?”

艾伯特露出一個有些冷淡的笑容,他很少告知他人自己的喜好和厭惡,但現在例外:

“我討厭獻祭,從誕生起就討厭,厭惡至極。”

過了一會兒,號角聲、鼓聲、歌曲和舞蹈通通止歇。

一個頭戴繁複的花色羽冠的火蜥蜴走上了高台,他的個頭很大,穿著風格也奔放又狂野。他的鱗片的色澤比大多數火蜥蜴都要亮,垂在地上的尾巴也很粗壯。

這是火蜥蜴族的現任酋長,阿曼德。

“今天是我父親的忌日,感謝前來悼念他的諸位。”戴著花色羽冠的火蜥蜴酋長說道,“我的父親被冰霜精靈所殺,我非常悲傷,一直希望能給他的死亡一個交代。”

【姓名:阿曼德

性別:男

年齡:355歲

種族:火蜥蜴

屬性:自然(火)

職業:酋長

戰鬥力:966

介紹:阿曼德是前任火蜥蜴酋長的第三個孩子,在父親死後,他以殘忍的手段殺死了兄弟姐妹,得到了酋長的位置。他精通古老的咒術和獻祭的魔法,做過許多惡劣之事,常常將活著的人類作為祭品獻給惡魔。】

火蜥蜴酋長阿曼德側開身體。

冰霜精靈王在守衛的引導下登上祭祀台,他身穿雪白的長袍,肩膀上的藍色飄帶被風吹起。他仿佛一片冰雪,要融化在這熾熱的山裏,就像創造冰霜精靈的神明那樣。

“對於前任酋長的死亡,我一直深感內疚。”

冰霜精靈王看向火蜥蜴酋長阿曼德,說道,“前任酋長死於我的族人之手,我作為冰霜精靈的王,擁有無法推脫的責任。我必須對前任酋長的死,對火蜥蜴一族做出補償——”

“以命還命,以王換王。火蜥蜴族失去了一位酋長,冰霜精靈也為此付出一位王。”冰霜精靈王對阿曼德說道,“希望這樣能夠撫慰火蜥蜴族的悲痛,償還我族的過失,終止兩族之間的仇怨。”

“我收到了您的歉意。”

火蜥蜴酋長抬起手,按住心髒的位置,

“我以酋長之名,向您,向所有的見證者保證——前任酋長的仇恨,自此抵消,火蜥蜴族永不再為此事為難冰霜森林。”

一個瘦弱的、看起來年紀有些大的火蜥蜴端著蒙著紅色絨布的盤子走上了祭祀台。

火蜥蜴酋長掀開了布。

金色的盤子裏放著一把短劍,短劍呈現冰藍色,鑲嵌魔石,做工精湛,似乎是用於魔法儀式的劍。

酋長阿曼德對冰霜精靈王說道:“請吧,陛下。”

冰霜精靈王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他睜開眼睛,走上前去,拿起了黃金托盤中的短劍。

無論是祭祀台上,還是台下的位置,都是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維持著沉默,準備見證冰霜精靈王的死亡。

光精靈王緊緊地握住扶手,椅子的扶手已經出現了裂紋。

而坐在他身邊的艾伯特,臉上則是掛著標致又平靜的假笑。

一道聲音打破了寂靜——

“這樣不好吧?”

披著白袍的人緩緩地走上前來。

她並不高大,但她的出現是那麽的突兀,叫人無法忽視。

守衛們要去攔她,可是他們在離白袍人還有一段距離時,就觸碰到了灰黑色的屏障。屏障上流竄著黑色的、閃電一樣的東西,所有觸碰屏障的守衛,都被這些黑色閃電灼傷。

酋長阿曼德問:“你是誰?”

緩緩走上前的人抬起手,解開領口的係帶,一隻手掀下身上的白色鬥篷。

黑發銀眸的少女出現在所有人的視野裏,她無視了酋長阿曼德的問話,笑著走上前,像是麵對舊友一般,對冰霜精靈王打招呼。

“冰霜精靈王,先前在希圖王國的時候,你曾經與我約定,冰霜森林和深淵要達成友好的關係。”

雲羽歪了歪頭,問道,

“時間才過去不到半年,你就要赴死,你把我們之間的約定置於何地?讓你那個還未達到精靈的成年齡,魔法都用不好的兒子來幫你履行約定嗎?冰霜森林這是要和我友好相處,還是要給我添麻煩?”

明明是沒發生過的事情,雲羽說得像真的一樣。

她理直氣壯,強硬又霸道,一副“你死之前必須給我一個交代,不然你就不能死”的架勢。

雲羽登上了祭祀台。

守衛們想要攔她,但是他們連接近她都做不到。

“抱歉,忘了自我介紹,我是深淵的主人,雲羽。”

雲羽站在酋長阿曼德麵前,她轉過頭,看了看祭祀台下的眾多見證者,輕笑著說道,

“好多人啊,剛好,大家就幫我做個證,證明我是來討公道的,不是鬧事的。”

酋長阿曼德,兩米多高的蜥蜴人瞪著雲羽,說道:“我沒有邀請你。”

雲羽看了看台下的客人,笑著道:

“大祭司,光精靈王,哥布林王……要麽與火蜥蜴族關係不好,要麽就是毫無關係呢。”

雲羽問道:“你們都是收到邀請才來的嗎?”

艾伯特輕描淡寫地撇開關係:“抱歉,我這邊的情況不方便透露。”

雲羽了然道:“那就是沒收到吧?”

艾伯特沒有再說話。

哥布林王裘德搖了搖頭:“……不,我是來看熱鬧的。”

“看熱鬧的都能來,我這個有正當理由的為什麽不能來?”

雲羽回過頭,看著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紅色蜥蜴,笑容溫和。

“怎麽回事,酋長大人?火蜥蜴一族看不起我嗎?”

阿曼德哽住,無法回答。

毫無疑問,他如果在這個時候說錯一句話,整個深淵都會成為他的敵人。

就在這個時候,這場對先代酋長的告慰,又迎來了新的闖入者。

披著黑色鬥篷的人躲過外圍守衛的圍追堵截,他跳上祭祀台,看了看冰霜精靈王,又看向火蜥蜴酋長。他摘下鬥篷的兜帽,雪藍色的頭發和精靈耳暴露在所有人的視線裏。

他的精靈特征已經非常明顯了,但將他和冰霜精靈王放在一起一對比,就能看出來,他並不是純血的冰霜精靈。

“前一代酋長是我殺的。”

混血的半精靈說道,

“我不需要別人來替我還債!”

雲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她看了看突然跑出來的半精靈,又看向現任的酋長阿曼德,以及完全傻住的冰霜精靈王。

“這件事似乎有點複雜呢?”雲羽對祭祀台上的這幾位說道,“先把事情和各自的訴求理清楚怎麽樣?不明不白的話,不隻是我,就連下麵的見證者們也要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