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羽想要躲開。

可她發現, 自己的動作變得有些遲滯——

遠離金葉之樹後,在她身體中流淌的魔力似乎沒那麽順暢了,也不再是無窮無盡的。她的軀體反應遠沒有身在深淵時敏捷,思維倒還是快的, 這也就導致她腦子明明想好了要躲開, 身體卻慢了半拍。

她用魔力包裹住自己。

巨浪迎頭而下。

在巨大的浪濤中,躲在金色結界裏的雲羽, 就像是一個漂在汪洋上的塑料球。

沒有根係, 輕盈, 漂泊不定。

“哢嚓——”

結界上出現了裂縫。

雲羽抬手將裂縫補好。

“這樣就對了。”

海神的聲音從四麵八方而來,

“弱小可悲的生靈, 就應該卑微膽怯地縮在一隅, 向神明乞求生存的機會。你的飼主太不懂事了, 竟然把一個玩具, 捧上了神明的高台。”

雲羽漂浮在球形的結界裏。

麵對這片汪洋大海,她的確很渺小, 和被關在玩具球裏的倉鼠沒什麽分別。

唯一和倉鼠不同的是,她在尋找機會捅海神一矛。

“我知道,你覺得我很可笑。”

雲羽的語氣很平靜,

“但從我的角度來看, 你也很可笑——你生來偉大,還不是被我逼迫得走投無路,狗急跳牆?不好意思, 我不是說你是狗, 那樣太侮辱狗了。”

天空變得愈發地陰沉。

風在海麵上呼嘯而過, 卷起不平的浪濤。

“隨你怎麽想。”

海神對她說,

“我們之間, 能夠活下去的就是真理。”

風越發地狂暴了。

海水被掀起,被暴烈的狂風卷著,飛上了高空。

隻是片刻,就有數條頗為壯觀的水龍卷柱子出現在了雲羽周圍。

這些劇烈旋轉的水龍卷柱從四麵八方朝著雲羽靠近,貼上她的織構起的結界。這些水龍卷柱像是粉碎機的齒輪,在旋轉間能將一切都擠壓咬碎成渣。

雲羽抬起手。

冰藍魔力四溢——

所有的水龍卷柱、連同海麵都被凍結成冰。

她手指收攏。

那些橫亙在天海之間的、已經冰結的柱子“轟”一聲炸成了無數碎片。

同一時間,海麵上剛剛鋪開的冰層被海神打碎。

海水卷著破碎的浮冰湧起,撲向雲羽。

雲羽又撐開了數層結界。

海浪並不像她在深淵塑造的金色光矛那樣鋒利。

它們沒有銳利鋒芒,也沒有雷霆閃電一般的速度。

但它們來自大海。

它們擁有能夠擊垮一切的巨力,且它們無窮無盡,前浪未平,後浪又起。

雲羽抵著海浪的重壓。

她的結界一層又一層地碎裂。

她感覺到後方有某種強大的氣息在靠近。

她回過頭,右手之中的金色光芒一瞬凝成劍刃,向著那氣息來的方向刺出。

“嘩啦——!”

可她隻是刺破了一團水花。

那水花落入了大海,再次成為海洋的一部分。

雲羽再度感知海神赫默裏克的所在。

他融入了這片大海,無處不在。

除了海洋的最深處,不知道為什麽,那裏沒有赫默裏克的氣息。

但誰會往深處潛啊?

潛下去的路上就要被掐死了吧?

雲羽深感不妙。

她過往遇見的敵人,夜神、晝神、鍛造之神,這些敵人是神明,非常強大,但與海神赫默裏克相比,又是那麽的不足。

她第一次明白——

當一個神明在合適的環境裏,將自己的權能運用到極致,會有多麽棘手。

海神赫默裏克在海洋裏是無敵的。

不能再在海中打下去了。

要想一想辦法。

雲羽對係統下了命令——

鋪路,建造建築,要一瞬間就能建成的那種,能建多少就建多少。

她會造起冰川來承載建築,或者對路麵和建築賦予浮空的特性,在這片海洋上開辟新的屬於她的領地——

【建造中……建造故障^#*■】

【該地區[太陽的故鄉]已死亡,不可重建。】

雲羽:“……?”

太陽的故鄉?

這裏是太陽的故鄉的所在地?

格羅弗為什麽送她來這裏?

“破綻!”

比航海船還要巨大的浮冰從海麵上掀起,朝著雲羽撞來。

雲羽支起了金色的結界來防禦。

【故障——】

【係統故障■pi●*@^】

【警^#告,係統故——】

雲羽眼看著自己的結界像是漏電的設備一樣劈啪地閃了幾下,而後直接消失了。

雲羽:“……?”

搞什麽啊!?

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狗係統,她在決戰呢!會死人的!

她現在又不是靠係統在打架!

它故障斷電怎麽還要牽連她啊?

浮冰直接撞在了雲羽身上。

好在她結實耐打,被巨大浮冰撞擊的結果,是浮冰寸寸破碎。

她扒開碎冰塊,艱難地將自己扒拉出來。

她聽見風浪的聲音變得格外地大,一抬頭,就看見巨大浪濤在麵前掀起。

雲羽後退兩步。

“我不知道你出了什麽問題,我不會給你修整的時間。”

海神赫默裏克的聲音響起,

“葬身於海洋,成為生命搖籃的肥料吧,深淵之主——!”

巨浪凝成了旋轉的錐刺——

海神似乎也發現了,這個形狀的東西,最適合對付防禦力強的敵人。

雲羽不再退了,她站定了腳步。

【■~#¥剝^離係統……確定?】

【確定。】

既然係統故障導致她無法戰鬥。

那麽,就不要係統了。

她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從自己的靈魂中被拔起。

它就好像根係發達的植物,細長的根莖紮根到了靈魂的每一寸。

雲羽感覺到劇烈的疼痛。

還有一種失去束縛的感覺——

她就像一條被堤壩擋住的河流,堤壩消失的一瞬間,河水華為決堤的洪流。力量肆虐、毫無節製地衝向身體每一個角落,她的身體不再按照有序的進程慢慢強化,而是一瞬間攀登頂峰。

雲羽幾乎快要暈厥。

她視野已經模糊,卻仍然死死盯著海水形成的、旋轉著刺來的錐刺。

她命令自己的軀體。

動一動。

動起來。

就算疼痛也要動起來,不然就要死了……

不行,似乎到極限了。

雲羽以魔力為絲線,連上了自己的頭顱、身軀和手腳,她打算把自己當牽絲木偶拉起來——

她沒幹過這種事,希望不要因為操控失誤給自己來個五馬分屍。

就在這最關鍵的時候。

雲羽看到,有什麽東西,從她的領口飄出來了。

那好像是被她當做吊墜掛在脖子上的【時間的種子】。

它隻有拇指指節那麽大,四條紫色的藤蔓呈螺旋狀包裹著灰色的核心,它看起來有點破舊,布滿劃痕。

雲羽對它了解不多。

她還記得係統的介紹:

【它是輪回的產物,蘊藏著濃厚的時間與命運的力量,擁有它的人無法自由地使用它,但是偶爾可以得到時間的青睞。雖然是一粒種子,但它無法發芽。】

至於這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它大概曾是創世神持有的物品,世界破碎時,創世神委托了預言之神埃斯蒙德,將這顆種子在合適的時機交還給‘種子原本的主人’。

它似乎隱藏著時間的力量,有時會引導雲羽看到一些過往。

但它的觸發機製尚不明晰,似乎確實像介紹中說的那樣,隻能偶然觸發,就像一台時好時不好的老舊電視機。

這枚[時間的種子]的灰撲撲的舊核心,此時正逐漸褪去灰色,變為清淺的銀白色,它散發著銀色與紫色交織的絢爛光芒。

帶著要穿透一切的架勢襲來的海水錐刺已經到達雲羽麵前。

飄浮起來的、正在發光的時間的種子,迎上了海水的錐刺,不可置信的一幕發生了——

這顆小小的種子,抵擋住了那沉重又銳利的一擊。

海神赫默裏克驚訝不已:

“什麽?”

種子的光芒將雲羽包裹在其中。

那光球看起來很輕盈,就像一個隨時會破掉的泡泡。

它帶著雲羽沉進了海裏。

海神赫默裏克立即調動了所有的力量去攻擊她。

但是,雲羽就像是一個沒有實質的幻影,所有的攻擊都穿過了她,海的波紋與水刃撞出巨大的動靜,但雲羽就這樣從這攻擊的交撞中沉下去了。

雲羽還未從剝離係統的痛苦中恢複。

她疼痛極了。

還很冷。

她看著氣泡外的海水。

暗藍色的,越來越暗,無邊無垠,冰冷又沉重……

是很熟悉的感覺。

她是不是曾在什麽時候,也像這樣,沉入冰冷黑暗的大海?

氣泡帶著她沉入了深海。

雲羽看見了海神,他想要追下來,卻被無形的屏障擋住了,隻能一次又一次地捶打屏障。那道屏障雖然無形,卻堅實無比,連一分顫動都沒有。

雲羽的視線挪向下方。

她看見了大片大片的建築殘垣。

它們似乎被火焰燒灼過,留有許多焦痕,似乎遇到過撞擊,似乎是從高處墜落,牆體都破碎得不成樣子。

這是太陽的故鄉。

這裏意外的平靜。

海水不會流動,也沒有讓人粉身碎骨的深海壓力。

從建築中露出一角的半毀的窗簾布料也不會漂浮,就靜悄悄地趴在那裏。

這裏的時間仿佛是靜止的。

雲羽抬手捂住頭。

遺跡在她眼中變成了半透明的樣子,她看見了另一幅畫麵——

這裏荒蕪、空無一物,隻是空落落地停著冰藍色的棺槨。

兩種場景同時映現在眼睛裏,交疊在一起,雲羽不知道哪個才是真的。

她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具冰棺。

走著走著,她感覺自己的記憶中,那空缺已久的部分,正在被填滿。

她的眼前,也浮現出了新的場景。

那是在第二神紀末期。

位於世界最東方的海島,預言之神的神庭所在之地,太陽的故鄉。這座有著繁榮文化的城池,就像過去的每一天那樣,迎來了繁星閃耀的夜晚。

城池中的一座二層小樓裏,魔燈石溫暖的光輝填滿了房間。

屋中的人抱著繈褓。

“是這樣抱吧……?姿勢沒錯吧?”

繈褓裏的小嬰兒的眼睛緩緩睜開了一條縫。

她眼神茫然。

眼睛也不知在注視何方。

看起來就像是在發呆。

抱著她的大人驚喜極了:

“哇,睜眼了睜眼了!我家寶貝好可愛!”

家人嗬斥道:

“你不要嚇到孩子!”

被嗬斥的人傻笑了一下,笨手笨腳地把小家夥放下:

“我想好名字了,就叫黛麗絲!”

“在太陽的故鄉的文字裏,黛麗絲是‘被深愛之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