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雲羽的提醒, 涅利爾有些猶豫和遲疑,他稍稍醞釀了一下話語,對雲羽提出了請求:

“雲羽大人, 謝謝您的擔憂,但我們無論如何想見一見那棵金色巨樹, 您能為我們安排嗎?”

雲羽沒有說話。

維克及時接過話,說道:

“我會去勸那名吟遊詩人離開金葉之樹, 不過不保證能成功——”

“他的存在是非常特殊的, 如果他不肯聽話, 我和雲羽大人短時間內也沒有辦法。”

維克撒了謊。

格羅弗很特殊, 這沒錯。

但是雲羽更特殊, 雲羽要格羅弗離開金葉之樹的話,他還是會聽從指令的。

維克使用這樣的說辭,是因為他看出來, 雲羽不希望涅利爾靠近金葉之樹。

涅利爾歎了口氣, 對維克說:

“那就拜托你了,維克。”

維克平靜地點頭。

“你們長途跋涉一定累壞了吧?”

雲羽帶著白塔的使團朝學院的方向走去,

“我們之間有很多需要討論的事情,但你們現在需要良好的休息來恢複體力,所以先安頓下來再說。”

涅利爾說道:

“感謝您的體貼。”

他們路過了來自矮人王國的工匠們用結界圈起來的地塊。

雲羽對涅利爾·烏斯解釋道:

“黑魔法學院有點擁擠, 所以我委托矮人來進行擴建工作。”

這位來自白塔的貴客並不驚訝, 他說道:

“白塔也是由矮人幫忙建造的, 或者說,大部分魔法塔建立的過程中, 都存在著矮人的身影。他們的建造工藝真的很棒, 白塔的主塔矗立在那裏已有兩千五百年, 但它依然很結實, 再堅持兩千五百年大概也不成問題。”

雲羽笑了笑,說道:

“希望我的學院也能一樣結實。”

雲羽將白塔的團隊安排在了第一住宅區。

第一住宅區旁邊就是商店街,離教學區域也很近,安全性也沒得說——自從艾伯特住進這裏後,那些時不時在房間裏搞魔法實驗、動輒炸房子的魔法師們也消停了。

基於這些原因,拜訪深淵的貴客,幾乎都被安排在了第一住宅區。

雲羽覺得,將來深淵如果炒房的話,第一住宅區應該是最貴的。

白塔的使團對住宿環境非常滿意。

這些疲憊不已的學者們決定先好好休息一下。

雲羽叫住了維克。

“涅利爾·烏斯是你學徒時期的室友?”

雲羽打開了小會議室的門,和維克一起走進去,說明自己的疑惑,

“可是你對待他的態度不像是室友……”

維克對涅利爾的態度很冷淡。

雲羽知道,維克因為自身的經曆,在麵對大部分與光明教廷、白塔有關的人事物時,態度都不怎麽熱切。但是,他在對待昔日熟悉的人時,也不會太過於冷淡。

維克麵對涅利爾時,就好像在麵對一個陌生人,而不是學生時代的室友。

“雖然被分配在了同一間寢室,但在我看來,我們算不上室友。”

維克開口解釋道,

“涅利爾大部分時間會選擇回家,不會在寢室住。整個學徒時代,他也沒有在寢室裏住上過幾天。”

雲羽點了點頭,又追問道:

“可是,這也不至於讓你采用這樣的態度……”

對雲羽來說,這就好像她和某人是同一個班的同學,但對方因為種種原因沒有來學校上過課。這種情況下,她遇到了對方,也還是笑著打一聲招呼,畢竟在名義上是同學。

“的確還有些別的原因……我都不知道該不該說出口——”

維克心情有些複雜,他對雲羽說,

“在大約九年前的冬天,涅利爾難得地沒有回家,而是在寢室留宿了大約一個月的時間。之所以留宿,是為了躲避家人的視線,進行他父親不允許的魔法研究。”

雲羽疑惑道:

“什麽樣的研究?”

維克回答了雲羽的問題:

“他逃掉了所有的課,早出晚歸,身上攜帶著冬日的風吹不散的血腥味,還有若隱若現的黑暗的氣息。在他留宿於寢室的那個月的末尾,我在白塔西邊的樹林中,撞見了他和惡魔。”

雲羽擰起了眉毛,問道:

“獻祭與召喚?”

“是的。”

維克回憶著過去,

“我想起我之前聞到的血腥味,當時就判斷出,他大概率是進行了獻祭。”

“那個時候,我想知道他召喚惡魔的目的,想要聽一聽他們的對話——”

維克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說道,

“但我一見到惡魔,我就汗毛倒豎,感到由心而生的恐懼與慌亂。我聽不清他們的話語,我本能在不停地催促我快跑——我逃難似的離開了樹林。”

雲羽隻是聽著,就覺得非常不妙了。

她問維克:

“然後呢?”

“那一天之後,他就不再住寢室了,他的生活又恢複到了從前的模樣,白天上課、晚上回家,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就好像那一段時間是我的一場夢。”

維克攤開手,有些無奈地說道,

“我試著去找尋他做過的那些事的痕跡,祭品、召喚魔法陣、研究文獻……但什麽都沒找到。”

維克對自己的領主說:

“這種事情我也不能說出去,沒有人會相信——沒有痕跡,而且看涅利爾平時的性情,他根本就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

“我能夠做的,隻有警惕他,和他保持距離。”

雲羽感慨道:

“這件事可真夠離奇的。”

維克點了點頭,讚同道:

“誰說不是呢?”

雲羽站在會議室的牆邊,食指蜷起,抵在唇邊,低著頭思索這件事。

“喵?”

小奶貓魚尾巴歪了歪頭,抖了下毛茸茸的耳朵,發出奶聲奶氣的叫聲,

“喵嗚——”

“啊啊啊——!”

長著一對羚羊角、膚色呈現小麥色的惡魔貝爾摩多站在牆角,瑟瑟發抖,

“你不要過來啊!快走開!”

作為一隻以黑暗為食的光明魔獸,魚尾巴不僅沒有後退,還伸出貓舌頭舔了舔嘴巴,一副見到了美食的模樣。

艾伯特站在走廊裏看著這一幕。

大概是惡趣味使然,他沒有上前去阻止,而且還看得津津有味。

貝爾摩多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您快把它弄走哇——!”

最後還是聽到吵鬧的動靜出門的涅利爾及時救場。

年輕的白塔繼承人撈起小貓,轉頭遞進艾伯特懷裏,說道:

“這隻光明魔獸被喂養得很不錯,弱小的惡魔在遇到它時處境也許會很危險,請你看好自己的魔獸。也許你不喜歡黑暗種族,但在深淵這種地方和黑暗種族發生矛盾的話是很難收場的,所以還是留有基本的尊重吧。”

艾伯特接過貓,沒反駁——

他被人教育的次數不多,這感覺還挺新鮮的。

而且這事也挺有趣的——

他把翅膀收起來後,許多人都認不出他了。

涅利爾走向貝爾摩多,關切道:

“沒事吧?”

貝爾摩多有些呆滯地看著他,半晌,才問出一句:

“是、是你?”

涅利爾愣了一下。

貝爾摩多說道:

“我見過你——”

“是幾年前的事情了呢?我有點記不清了……”

涅利爾對他說:

“你一定是記錯了,我是個光明魔法師,不會與惡魔有交集——”

“如果‘廝殺’不算交集的話。”

貝爾摩多“唰”一下縮到了角落裏。

“抱歉,我不是這個意思。”

涅利爾對他說,

“你不用害怕我……啊,不聊了,我還要去找雲羽大人。”

涅利爾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艾伯特把貓放到頭頂上,頂著貓貓帽子走近貝爾摩多,淺笑著問道:

“你見過他?說說看?”

會議室裏。

雲羽坐在桌前,身邊是維克和亞曆克斯。

白塔的涅利爾坐於雲羽對麵,他兩側坐著第一和第七魔法研究團的負責人。

“在數月之前,貴校向白塔提出了‘共同學製’的理念。”

涅利爾對雲羽說道,

“白塔向深淵派駐教學團隊、共享我們的知識,由這支團隊教導的學徒,是白塔與深淵共同的學徒,他們未來的優秀功績,也將是白塔的榮譽。”

“這個理念非常新奇,非常不可思議……但介於深淵和黑魔法學院的影響力,白塔對此非常重視,日夜不休地進行討論。”

涅利爾的話說得很委婉——

他大概是想說——

這事在白塔眼裏是個虧本生意。

但介於你們影響力太大,所以我們才考慮實現它,實現你們異想天開的美夢。

雲羽強調道:“深淵的知識也可以與白塔共享。”

“我知道,深淵是個擁有知識的寶藏、值得探索之地。”

涅利爾對深淵稍作稱讚,話語一轉,

“但白塔的知識已經沉澱了兩千餘年的歲月,而深淵才剛剛起步。”

雲羽又聽懂了——

這是資曆歧視。

“涅利爾·烏斯先生。”

雲羽抬起頭,語氣平靜地問他,

“知識的淵博與寶貴程度,是依據時間而定的嗎?”

涅利爾被噎住了。

“您說得對,我感到很抱歉。”

涅利爾很快就軟化了態度,

“我和您是一樣的想法,所以我勸說了父親,推動‘共同學製’。”

雲羽看著對麵的白塔使者。

艾伯特說得沒錯——

他們非常地“政治”。

明明已經把要參與“共同學製”的導師帶過來了,卻一定要在麵談時挑這挑那,討價還價,試圖靠著已有的籌碼從黑魔法學院這邊換取到更多的東西。

雲羽情緒平靜,她問道:

“你說服白塔的校長大人了嗎?”

“有點勉強……”

涅利爾對雲羽說,

“白塔與黑魔法學院之間可以實現‘共同學製’,但是有三個條件——”

雲羽等待著他說出條件。

“第一,黑魔法學院也要與白塔共享知識。”

雲羽點了點頭:

“當然。”

涅利爾說道:

“第二,當白塔遭遇困難時,深淵要進行援助,如果立場對調,白塔也會做一樣的事情。”

雲羽思考了片刻,說道:

“可以,前提是所謂的‘困難’不是自作自受、自討苦吃。”

涅利爾提出了最後的條件:

“第三,我們希望深淵向白塔分享金葉之樹的樹苗。”

雲羽笑了。

她向後靠在椅背上,搖了搖頭,似乎在感慨著什麽。

時間就在沉默中過去了好一會兒。

雲羽抬起頭,對涅利爾說:

“深淵沒有金葉之樹的樹苗。”

涅利爾對雲羽說:

“可以培育,那是樹,折下樹枝在魔藥中浸泡,或者使用種子,總能培育出幼苗。”

“你可能不太了解我說的‘沒有’的意思。”

雲羽清淺的銀眸注視著白塔的繼承人,說道,

“現在沒有,未來也沒有——我不會去培育金葉之樹的幼苗。”

涅利爾擰起眉,表情凝重地看向深淵之主。

原本平和的一場探討與談判,情況就這樣急轉直下。

“如果‘共同學製’的前提是‘將金葉之樹的樹苗贈予白塔’,那麽——”

雲羽站起身,宣布道,

“黑魔法學院不需要所謂的‘共同學製’了,各位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