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是不是他, 但是……”
雲羽站起身來，表情十分嚴肅，對艾伯特說明情況，
“全世界都在下雨, 這場雨會引發洪水, 洪水所過之處, 大地的生機會被奪走。這些生機最終會被卷入海洋，海洋將因此迎來複蘇。”
艾伯特擰起了眉。
“不會有錯, 這一定是神明的手筆。”
艾伯特說道，
“海神赫默裏克是一位有點奇怪的神明，他喜歡生命的誕生，也喜歡生命的離逝……他在大海裏創造了許多生命, 但他的海洋, 也是許多生命的墳墓。”
“就連他的造物塞壬, 也會通過歌聲引誘船隻觸礁。”
西裏爾飛了過來, 降落在了屋頂上：
“赫默裏克把海洋中的生命視為子嗣, 把大地上的生命視為養料。他認為, 就像種花一樣, 要有足夠多的養料, 他的海洋才會繁衍得更加美麗。”
雲羽低下頭，說道：
“聽起來，他就像‘大海’一樣。”
既是搖籃，也是墓地。
擁有最美麗壯闊的風景, 也擁有最可怖的風雨浪濤。
不過也對, 畢竟是[海神]。
雲羽說道：“要讓這場雨停下。”
西裏爾和艾伯特都露出了有點為難的表情。
雲羽問：“沒有辦法嗎？”
“不, 有辦法……”
西裏爾對雲羽解釋道,
“全世界都在下這樣的雨, 意味著海神對整個世界進行了幹涉。我們隻要也做同樣的事情，幹涉世界，對造成降雨的元素進行幹擾甚至抹除，雨就會停下來了。”
艾伯特說道：
“原理聽起來簡單，但真要做起來的話，會非常艱難。”
“您不止要幹涉世界，還要和海神對抗。”
雲羽說道：“沒關係，我不是第一次麵對神……”
艾伯特打斷了她的話語：“大人，海神赫默裏克與您先前麵對過的神明不一樣。”
“海神赫默裏克掌管廣闊神秘的海洋，創造生命，引領不亞於陸地的文明。在第一神紀，他是最接近父神的神明。而到了第二神紀，他是眾神中最強大的，論起力量和權能，他和夜神、晝神不在同一個級別。”
西裏爾回憶起過去，臉色不太好看，
“第一神紀，最開始想要驅逐父神的神明是他。第二神紀，預言之神放出‘人類會毀滅眾神’的預言時，第一個提議‘毀滅人類’的神明也是他。”
“預言之神埃斯蒙德是個混賬東西，而海神赫默裏克比他混賬十倍不止。”
雲羽從這一堆介紹裏聽出來了兩個要素：
一，海神很強。
二，她和海神是死敵。
艾伯特搖了搖頭，對雲羽說道：
“他肯定還沒有完全蘇醒，不然也不會下這麽一場雨來收集生機……但即便這樣，去和他對抗，也有大概率會要您的命——”
“他無法幹涉深淵，無法對您造成影響。可您若是去和他對抗，就相當於把自己擺到了他的麵前。創世神的碎片，冰霜之神的碎片，夜神最後的殘餘靈魂，還有不可思議的、使萬物複蘇的力量。他一定會想方設法、不遺餘力地吞下您。”
“到時候，災難不會停止，得到了力量的赫默裏克，會讓陸地上的一切都成為海洋的肥料。”
西裏爾說道：
“但是不阻止這場雨也不行，如果讓赫默裏克收集到足夠的生機，完全蘇醒過來……”
“我們需要想別的辦法。”
艾伯特站在暴雨中，說道，
“西裏爾，把預言之神埃斯蒙德帶過來，你去吧，你的速度比較快。大人，大地的生機流失的速度怎麽樣，大人……？大人？”
雲羽抱起膝蓋。
她在屋頂上坐著，眼前漂浮著係統地圖界麵，蒙在世界上的灰色變得越來越重。
希圖王國、白翡翠王國，迦南，光明森林……
一切都會沉入大海……
一切……
她恍惚間看見了古老而繁華的白色城池，它在漫天流隕中四分五裂，殘垣斷壁間、古老樹木間，燃燒著熾烈的火焰。流隕還未停止，這座位於東方海島上的城池徹底被擊墜，沉落進深海之中。
咕嘟、咕嘟——
碎片入水的聲音沉悶。
大海的深處，寂靜又黑暗。
燒焦的骨骼，顏色淺淡的殘破靈魂，在海中緩慢地下沉。
一個古老的傳說，回響在雲羽的耳邊：
【靈魂是輕盈的，罪孽是沉重的。罪孽深重的靈魂，會沉入世界的最深處，永遠、永遠無法自由自在地漂泊。】
雲羽閉上眼睛，她的意識，伴隨著古老的傳說，沉入了第二神紀的深海。
“大人？大人——！”
艾伯特搖晃著雲羽，
“怎麽偏偏在這個時候昏過去？”
西裏爾在雲羽身邊蹲下，他看著緊閉眼睛的雲羽，說道：
“有什麽引起了她對過往記憶的回想。”
艾伯特說道：“現在不是回憶過去的時候，要把她叫醒——”
“沒用的——！”
阻止的聲音響起了，
“如果她不想醒來，你們怎麽叫，她都不會醒的。”
艾伯特和西裏爾朝樓下看去，吟遊詩人格羅弗，或者說預言之神埃斯蒙德，正在樓下的洪水裏。他騎坐在一匹惡魔馬上，水已經淹到了馬的脖子——
這如果是一匹普通的馬，大概立刻就會被水衝走。
“我覺得你們需要我，我就來了，還好提前了幾天啟程，不然就隻能遊過來了……”
格羅弗動作伶俐地從馬背爬到樹上，又爬到屋頂上，
“能給我的馬找一處安身的地方嗎？”
停在附近的火焰翼龍彎下頭來，它銜起那匹惡魔馬，腦袋一仰，嘴巴一張。
“好極了。”
格羅弗沒什麽表情道，
“這個地方很安全，沒有暴雨，也沒有狂風和洪水，馬一定會喜歡的。”
※
雲羽的意識沉落在冰冷的深海中。
聲音沉悶，黑暗無邊……
身體完全不聽使喚……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看見了海底。那些破碎的白色的磚石，來自[太陽的故鄉]，綠色的藻類攀爬上來，將遺跡吞沒，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但雲羽隱約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發光——
她遲滯的大腦尚未來得及反應，就感覺到，自己的手腕被抓住了。
“嘩啦——”
她被從水中拉扯出來。
無邊無盡的海褪去了。
但是，眼前的黑暗仍在。
“你為什麽會看到這段記憶？那個時候，你已經……”
將她從深海中拽起的人不停地呼喚她，
“醒一醒，你不能沉在記憶裏……”
熟悉的聲音……
雲羽知道他是誰——
創世神，深淵曾經的主人，西裏爾和艾伯特的父神。
可是，她的身體，她的喉嚨，不聽使喚地發出了一句疑問：“……你是誰？”
呼喚她的聲音止歇了。
雲羽感覺到了無盡的悲傷。
來源於自己的，來源於身側之人的。
她想要哭泣，淚水盈滿了眼眶，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而哭泣。
“醒過來，雲羽——”
身側的人對她說，
“你不是黛麗絲，你是新生之人，你不要沉浸在已逝之人的過去裏。”
“你名為雲羽，是深淵的主人，你的領地，你的臣民都在等待你。”
“你甘心就此沉睡嗎？”
雲羽怔了片刻，她緩慢地意識到——
雲羽？
對了，她的名字是雲羽……
她的意識，逐漸從黑暗中浮起，感官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她的視野裏有了光，她看見了夢境灰蒙蒙的背景，也看見了將她從記憶的深淵裏拽出來的存在……
他披著雪白的、樣式繁複的祭司袍，袖口和衣擺帶著銀色的暗紋。
及腰的銀色長發被一枚顏色稍深的發扣扣起，同色的睫羽下，是比發色更加清淺的銀色眼眸。他雙眼的輪廓狹長，眼窩深邃，鼻梁高挺，所有的線條都完美得恰到好處。
他像冰雪的雕塑，華美又清冷。
他看著雲羽漸漸有了焦距的眼眸，終於，露出一個舒心的淺笑。
“你醒了？”
他笑起來的時候，像是春日的泛著冷意的泉水，衝刷山間的積雪。
清冷，但是柔和又美好。
“好像啊。”
雲羽眨了眨眼睛，說道，
“和西裏爾、艾伯特好像。”
神明問她：“你就隻有這樣的感慨嗎？”
雲羽坐在柔軟的沙發裏，她聞言直起背脊，仔細看了看以半跪的姿勢蹲在她前方的神明。
雲羽又仔細地比較了一下，說道：
“他們兩個的眼睛好像比你大一些，唔……你眼睛不小，就是他們兩個的眼睛輪廓比你圓一點……”
神明思索了一會兒，對她說道：
“創造他們的素材中有兩份血液，一份來自於我，另一份血液的提供者眼睛很大，眼睛輪廓也很圓潤，隻有眼角是上挑的。”
雲羽：“……”
她下意識地想摸摸自己的眼睛。
神明似乎早有準備，給她遞過來一麵鏡子。
“……不對，不對不對！現在根本不是對著鏡子欣賞自己的臉的時候，我還有事情要忙！”
雲羽推開鏡子，站起身，暴躁地揉了揉自己的腦袋，
“啊……！我真是太糟糕了，在所有人都很慌張忙亂的情況下墜進記憶裏，還差一點就醒不過來了……”
神明斂起了笑意，說道：
“說起這件事，我現在還挺生氣的。”
雲羽怔住了。
她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對麵的神明在生誰的氣。
“我很少萌生想要報複誰的想法。”
神明起身，摸了摸雲羽的腦袋，又對著她伸出手，
“但如果有了想法，就一定會去實踐，是個不太好的習慣。”
“我覺得還不錯？”
雲羽明白過來，說道：
“我也是這樣的人，好吧，我不太確定……我最近經常想報複一些人。”
神明輕輕拭過雲羽眼角殘留的淚水，說道：
“那就去報複——”
雲羽說出自己的憂慮：
“可是，我擔心報複不成，反而被吞……”
“不會被吞下的。”
神明對黑發的少女說道，
“你可以大膽地前行，做你想要做的事情，不要留下任何遺憾和悔恨。”
夢境消散了。
剛剛還清晰可見的神明，變成了一片迷霧。
而這片迷霧的對麵，就是夢境的出口。
雲羽忍不住回望一眼，最終還是攥起手，邁開腳步，走向還在等待她的真實的世界。
在醒來之前，雲羽聽見了神明的囈語：
【我的繼任者，開辟未來的新生之人，你的路途還在延續，屬於過去之物不該拖住你的步伐、吞噬你的意誌。你隻需前行，你的過去、你的靈魂與生命，就由永遠停留在過去的我，來替你守護。】
雲羽睜開了眼睛。
“主人？”
西裏爾抱著她，說道，
“我正要帶您下去休息……”
雲羽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了摸西裏爾的眼角。
西裏爾下意識地閉起了那邊的眼睛。
黑色的睫羽蓋在雲羽的手指上，蹭得她有些癢。
西裏爾疑惑道：“……主人？”
“嗯……我已經醒了，放我下來吧。”
雲羽收起手，她從西裏爾懷裏跳下來。
她看向遠處，她的視野裏不止有昏暗的天空、急促的暴雨和湍急的洪水，魔力的線條正在視野中亂糟糟的流動，綠色和金色代表生命，藍色代表著水……
藍色的線條卷著綠色和金色，朝向東方的遙遠之地奔淌。
而在那線條的盡頭，還有無數裹挾生命的魔力絲線，它們從各地匯聚而來，像是螺旋一樣，湧入大海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