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老弟,我不會出賣你的。”付凱笛瀟灑地揮出一杆,高爾夫球在地上彈跳幾下,滾到洞邊,旁邊拿著球杆撐在地上當拐杖的殷翔讚道:“好球。”他的腿還沒好完全。
“俞總的主意我會不清楚嗎?我現在要是不答應他,在飛宇也很難混下去的。”付凱笛正一正頭上的太陽帽,“其實你現在的想法我起先也估到了,你肯定要後悔。”
“哦?這您也估得到?”
“我也是年輕時走過來的,那時人一衝動啥事不敢幹?”付凱笛球棍在地上敲了敲,“我從不懷疑你對太極星和俞越海的感情,你當時說那些話時,我就聽得出,至少有六成是氣話。”
“那你還答應我?”
“因為我也有氣啊。”付凱笛歎了一聲,恨恨把球棍擲在地上,“真不知王克偉那王八蛋打什麽主意,處處排擠我,若不是我手上有飛宇公司大部分業務,他隻怕早就一腳把我踹出去了。”
殷翔不動聲色:“你是不是得罪他了?”
“如果一定要說有得罪,隻能說我妨礙了他那個笨蛋親信往上爬的機會,我從不輕易貶低一個人,可我就納悶,平時那王克偉也不像一個笨人,怎麽就相信那個傻瓜呢?”
“王克偉從前也是這樣嗎?”
“不是,從前挺好的,就從那家夥來了以後就亂七八糟起來,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吃了那家夥什麽迷魂藥了。”付凱笛歎口氣,“還有王克偉我也看不透,你看他平時吧,滿肚肥腸,話也沒說過幾句有水平的,可是你還就別以貌取人,他搞了幾個計劃,對咱們公司可是大大有功啊,難道說這家夥平時大智若愚?可也愚不到這個程度啊?”
殷翔道:“會不會他背後有什麽高人指點。”
“沒錯,我一直這麽懷疑,我還偷偷了解過,這家夥從前是個山西的煤老板,礦場出事故後賠得一文不名,可後來莫名其妙地有了一大筆錢,那時飛宇也正值最困難的時候,就在認識你的一年前,我們剛剛改組,人力資源和資金上都有困難,他就是那時入局的,他的錢還有介紹的幾個工作人員都起了很大作用,那時全公司都對他感恩戴德,說他是救世主。可想不到……唉,怎麽就變成這樣?”
殷翔心中有數,但隻是微微一笑:“算了,常言說得好,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四處不留爺,爺爺家裏住,不要說太極星了,您這樣的人物到哪不是搶手得要命。”
“我倒無所謂,如果不是對飛宇多少有些感情,我早一走了之了。”付凱笛又撿起球棍揮了兩下好像發泄似的,“去太極星也好,俞越海這人是個人物,跟他也錯不了,也不算是被逼的。”
“您能這麽想就太好了,何況還有兩億等著你。”
“嗬嗬,老弟,一下就少了一億,心疼不疼啊?”
“確實心疼,不過心安了,畢竟我什麽也沒拿。”
付凱笛搖頭:“老弟,你挖自家牆腳雖然不對,但你一門兒心思為別人,也不是什麽好事。”
殷翔大笑:“不久前我勸您貪一點,現在倒好,您又勸起我來了。”
“這就是我那麽容易被你說動的原因,因為你說的一些東西,還真就是有道理。”付凱笛做個請的手勢,兩人在休息處坐下了。付凱笛端起一杯茶來,“俞越海這招移花接木用得好,不過他還是百密一疏,我呢,就正好依樣畫葫蘆,老弟,我有個計劃,隻要你同我合夥,你的一億還是跑不了。”
“哦?我洗耳恭聽。”
“你不是在風火輪有一半左右的股份嗎?”
“可那些還是由太極星控製著,我隻是簽個名而已。”
“沒錯,我就要你那個簽名。”付凱笛冷笑一聲,“我算是明白了,不能老被別人鎖著,風火輪的航空公司我調查過了,那些股份發展到如今,少說也值個五六千萬吧?”
“難道您會為了這點錢放棄太極星值兩億的股份?”
“沒錯,如果俞越海想我進去,我不提別的,我就要風火輪的股份,這樣子隻要你點頭,那我就有機會隨時將它與太極星拆開來獨立運作。”
“可是俞越海未必會答應,何況,當初掏錢的是他們,他們雖沒出麵,可是有監管權。”
“所以說要你點頭,你同俞越海之間沒有另立協議,隻是靠忠誠守著這個信諾,如果你來個死不認賬,他們能怎麽辦?”
“不行。”殷翔搖頭,“雖然可以,但我良心上過不去。”
“我良心也過不去,何況就算你不認賬,現在劉國威才是風火輪的主管,他要是給你使個什麽絆兒,你又沒一直待在那,財務狀況你一點也不知道,他要來個虛報冒領,你也撈不到好處。我付凱笛不是那種小人,我做事,一定要合情、合理、合法,俞越海可以移花接木,我也可以。”
“那您要怎麽做?”
“不錯,那八十五億是到了太極星,可我還是飛宇的老總,那錢怎麽用,我是有建議權和監督權的,風火輪總值有四五個億,其中除了你和韓鐵的股份以及一些散戶,一大半歸屬於美國日食公司,但都不是現金,而是那些飛機。”
“我明白了。”殷翔笑道,“您是想要求俞總把日食公司和其他人的股份買下來。”
“這個要求,俞越海不會反對,他遲早要買的,而且這樣一來,他可以自由調動風火輪以及輕飛機業務的收入,這比花那些時時刻刻老被投資商管著的錢要好得多,到時我會提個要求,控股權轉到你的名下,本來收購時就是你簽的字,這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隻怕我不提也是你的。而隻要你答應,那俞越海自然也要答應,那50%的股份就會我的了。”
“可那也沒用啊,空中的士的業務也是剛建立不久,股價還沒處在上升階段,你擁有那些股份就等於是將風火輪與太極星拆分開來了,沒有太極星這個龐大的基礎,就算你經營得再好,短期內也不可能上漲太快的,弄不好五千萬都不值了。”
“可那時我已經是太極星主管融資的工作人員了。”付凱笛露出得意的笑容,“俞越海怕麻煩,給我自由之身,那麽我融資給別的單位就不能說違反了公司規定。”
殷翔終於明白了:“原來如此,到時您隻要能再融一筆錢投入進來,那這筆股份就搖身一變身價百倍,然後您再賣回給太極星,這樣您得了現金,而風險投資的債務卻由太極星背了起來,高,實在是高。”
付凱笛指指自己的腦袋得意地道:“他聰明我也不笨。”
“但是,您能想到俞越海也能想到,您認為他吃這一套嗎?”
“這就是搏一搏,我是覺得,大飛機的項目就算啟動了,要贏利也肯定不是短期的事情,現在已經有債主找上太極星了,為了顧全麵子,給股東們信心,太極星會在訂單交付後就開始逐步償還,這樣的話,資金就還是有點被動,所以俞越海除非他存心和我死磕,否則就算明知我打的是這種主意,他也不敢反對,他在很長的時間還需要流動資金,他現在同銀行關係不好,可我好,我有這個門道。就衝這一點,俞越海也不敢得罪我,將來他要再向國家銀行借錢,還得靠我。而你幫我這個忙,老哥我又豈會少了你那份?那時你完全可以當著俞越海的麵數錢了。”
殷翔笑著讚歎:“現在的商人可真是一個比一個狡猾啊。”
“無商不奸,鱷魚之間的生存就是這樣的。”付凱笛大笑,可是他笑時看到殷翔的臉慢慢沉下來,“怎麽了?老弟,有什麽不妥嗎?”
殷翔搖頭:“沒什麽不妥,隻是……唉……不管怎麽說,太極星最需要的還是團結,雖然您是個人才,可是這麽鉤心鬥角的,也不是我想看到的,雖然不會有什麽利益衝突,但心不齊的話,這對公司的總體發展也不利啊。”
付凱笛不禁也皺起了眉:“你以為我希望這樣子同人鉤心鬥角嗎?累不累啊?可我也是沒辦法,我不這樣幹別人也會這樣幹,我真要是赤條條把自己賣了,混一輩子還不就個打工的,這個也不是我的理想啊。”
殷翔問:“那您小時候有什麽理想?”
說到理想,付凱笛忽然露出個天真的笑容:“說起來也怪有趣的,我小時候,想成為一名宇航員,做個能翱翔九天的太空人,哈哈……”他笑了一會又歎口氣,“唉,不過一轉眼就老嘍,這隻怕永遠是個夢了。”
“也算是同飛機有關啊。”殷翔不禁感慨,“人都要長大的不是嗎?”
“是啊!”兩人相對無言,好像都在為自己的理想在默哀。付凱笛沉默一會:“那老弟你呢?又有過什麽理想?”
“我小時候啊……那時家裏窮,我爸做了一輩子機場清潔工也沒坐過飛機,我曾對他說,如果我將來有了錢,就給他買一架飛機。”
“這個倒還現實,以你現在的身份地位和才幹,隻要好好混幾年,實現理想指日可待,如果老哥我的融資計劃順利,你可能今年就能買一架,就算不是波音787,空中的士買五架都是沒問題的。”
“老哥。”殷翔沒由來對付凱笛產生一種親切,“您一直幫我不少,在這裏,做老弟的想勸你一句。”
付凱笛眼光閃動:“說吧,聽聽你的忠告。”
“錢這東西賺不完的,若說是為名,也挺無聊的,俞總其實不是那種你想象中陰險的人,他隻是壓力太大了,如果你能同他多多接觸你就會發現他是個好人,一心想為國家做點事。所以,你到了太極星,不管你怎麽為自己打算,但是我想請求你,不要害他,不要害太極星,中國人需要團結,我們再不能鉤心鬥角自相殘殺了。”
殷翔說這幾句話是語出至誠,包含著深深的感情,付凱笛眉毛跳動一下,他球棍下垂,良久,才幽幽道:“老弟,你放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答應你,隻要我在太極星一天,我都會盡心盡力做好該做的,不屬於我的我絕對不拿。”
“謝謝。”殷翔真誠地向他鞠了一躬。
付凱笛忽然也一陣感動,拍著殷翔的肩:“老弟,你不用這樣,還記得嗎?從前你幫我開車追搶匪,在那車裏,我倆也算一起出生入死過的,這些年來,我們交道打得少,可每次說話,我們都無話不說,有時,我真覺得我們像兄弟,老哥我不在乎錢,這些年,幾億幾十億在我手上過,我早就看得心如止水了,人生難得的,還是感情啊。”
殷翔心中一激動,差點把當年搶匪是他安排的和盤托出,可最後還是硬生生地收住了,付凱笛沒看到他的尷尬,還在說道:“你對俞越海一片忠心,本來我挺擔心的,怕你到時顧他不顧我,不跟我合作,可我現在想通了,你對他有情有義,自然對我也不會無情無義,你不害他,再不濟也不會害我,所以,同你來往,我放心。”
殷翔喃喃道:“老哥你這樣想就好了,其實你拆分風火輪與太極星,正是我希望的,想不到你自己說了,也好,你也免得受牽連。”
“怎麽?”付凱笛麵色一變,“難不成太極星遇上什麽危機。”
“是的,這恐怕是有太極星以來最大的危機,不過現在事情不明,我不好亂講。”
付凱笛是有見識的人,知道這可能是人家內部事務,也不多問,道:“這禍事很大嗎?老弟你能應付得來吧?”
殷翔長歎一聲,看到天空太陽慢慢被一團烏雲遮住:“禍起蕭牆啊,我隻能說,盡力而為了。”
當天殷翔回太極星後,向俞越海表達了付凱笛要風火輪股份的意思,俞越海不禁又是生氣又是奇怪,生氣的是,付凱笛這一招將他在這次事件中擁有的全麵優勢剝奪了一部分,太極星多少吃了些暗虧,付凱笛能做到這一點,很明顯殷翔幫了他,沒有殷翔的幫助,付凱笛不可能提出這樣的要求,這實在有點裏通外人之嫌,可付凱笛已經答應將來成為太極星的人了,俞越海也不好發火,於情於理,殷翔也是把利益轉讓給自己人。俞越海咽下這口氣道:“你的做法在情理沒錯,可是付凱笛剛入我們太極星,也不知道會不會懷有二心,你這麽幫他,這簡直有點挖公司牆腳的感覺。他是不是給了你什麽好處?”殷翔默不作聲。良久才答:“是的,他答應將風火輪將來股份轉賣後的現金送我一部分。”
俞越海更加生氣了,但他奇怪的是,如果殷翔是得了他的好處,為什麽還要告訴他呢?偷偷瞞著,既做了好人又得了利益不是更好?殷翔道:“我知道您在猜為什麽我要告訴您。”
“你說。”
“因為我覺得付凱笛有個本事,利用風火輪的平台扶植起中國的超級承運人,比如劉國威校長他們。”
俞越海不以為然:“你還真是沒學走就學飛,還把手伸到航運領域去了?”
“其實從一開始我就覺得中國航運領域麵臨的困境不比中國飛機製造業要小,還記得您初次與我見麵的情形嗎?”
“當然記得。”俞越海回想在珠海機場那一幕,做個手勢,“那時你才是個這麽高的小不點。”他看看麵前的殷翔,“現在這麽高大了,時間飛快啊。”
“那時您不就是在為中國航運事業服務嗎?這些困難您應該最有體會了。”
“沒錯,可飯要一口一口地吃,我們現在把大飛機事業搞好了,有了國內製造業的支持,航運才能徹底扭轉局麵,這是環環相扣的,如果始終靠買別人飛機過日子,即使再精明的經理人,航運事業要發達也很難。”
“我明白,我隻是想兩個方麵同時進步,中國有這麽多人,大家分工合作,可以幹得更好。”
俞越海隻好點頭:“好吧,雖然我不明白你在想什麽,但你這樣做我也無可指責,誰不想口袋裏多幾個錢呢?是不是?”
看來俞越海對殷翔所謂想支持中國航運事業的想法根本不以為然,這口氣多少帶點諷刺的意味,殷翔道:“俞總,有一天您會明白的。”
俞越海道:“殷翔,我從前就看不透你,現在,我是覺得你離我越來越遠了,這到底有什麽原因嗎?年輕人,你要幹什麽我幹涉不了也不想幹涉,你自己在大節關頭可要把握住啊。”
殷翔用力點頭:“請放心吧,我絕不會讓您失望的,我在父親麵前發過誓,您說一我肯定不說二。”
俞越海聽他口氣怪怪的,心頭緊張起來,屋子裏彌漫著怪異的氣氛,可是他又說不清這種怪異來自哪裏,他揮揮手,讓殷翔離開了。
晚上,得知事情後的葉蒂蘭也都埋怨殷翔:“我說你啊,收了付凱笛的好處也就罷了,幹嗎非要去告訴俞越海呀?這會直接影響你在他心目中的印象,你知道嗎?難道你還真打算把手伸到航運領域去啊?”
殷翔眼中精光一閃:“想為航運做點事的確是我一個願望,但還有更重要的願望。”
“什麽?”
“我要一步一步把自己推到俞越海的對立麵去。”
“什麽?”葉蒂蘭像天外來客一樣看著他,他像在對她訴說又像在自言自語,“隻有這樣,我才能保護他,保護太極星。”
“你……你沒發燒吧?”葉蒂蘭手摸摸他的額頭。
殷翔從思索中回過神來,他撫摸著腿部還有點疼的地方,笑道:“以後你們都會明白的。”他的手又開始在腿上無規律地滑動,他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個無意識的動作了,看到這個動作,葉蒂蘭沒再多問,但她可以肯定: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