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翔,你來了。”商務部領導汪科在辦公室接待了他,“你的履曆表我看過了,你能來我非常高興,我這正發愁手上沒人呢。”
殷翔問:“是不是有什麽任務?”
“事情是這樣,我們招商引資的一個專案小組剛剛改組,從前的組長在這個職位上一直沒什麽建樹,俞先生向我提過你在飛宇創投公司融來資金的事情上立過大功,所以我希望由你出任小組的新組長,雖然太極星目前還沒有太大的財政壓力,但是大飛機的設計也把錢花得七七八八了,一旦真正投入生產,再加上其他比如銷售網絡、運營航線,這些都要錢的,所以我們要向國內有實力的大企業再來一次引資,爭取讓他們入股。”
“這事徐副總同我說了,主要因為咱們還是民營的關係,央企對咱們有點看不上,咱們又是自負盈虧,萬一錢賠了,國家是沒有補貼的,央企現在不想入股也是擔心錢投在這個風險太高的行業會打水漂,而引取民間資金,一下子隻怕也湊不到這麽多錢。”
“是呀,人算不如天算,當初國家承諾給我們的低息貸款,現在到位的連一半也不到,為了討錢,我們在銀行幾乎連腿都跑斷了,現在的財政部門一個個比鐵公雞還鐵公雞,我們是得想想其他辦法,不能吊死在一棵樹上。”
殷翔笑道:“這也怨不得他們,隻怪從前光借不還的爛賬實在太多,他們是能拖就拖了,單靠國務院的一紙行政命令,打不通下麵的關節,也是沒用的。”
“所以找你來就是兩個目的,一就是看如何打通下麵的關節,這筆錢能到那是最好。
萬一有困難,我們還能不能從其他渠道籌集資金。”
“這個我待會同專案小組好好研究一下,熟悉一下目前的業務。”
“那是應該的,可上麵還交代了一件事,同一航有關的。”
“怎麽啦?”
“我們廠製造輕飛機取得成功,那時一航對我們有很大的支持,像上海飛機製造廠為我們代工的平尾,還有貨艙門框這些,很多零部件他們的質量都很過硬,連空客波音也都是請他們代工的。由於我們廠剛起步,那時零部件他們都是賒欠給我們的,可最近不知怎麽了,不再賒欠了,要求我們購銷,這讓我們有點措手不及,還有不少國內的廠子都不再對我們提供原本已經答應了的支持,而且在我們與其他企業商務部門談判時,越來越喜歡指手畫腳,要求我們怎麽樣怎麽樣,弄得我們處處受限製,現在公關部尹海波他們是焦頭爛額,唉……我也不知道怎麽辦的好。”
殷翔沒說話,但他心裏知道,隨著太極星慢慢走上正軌,當初俞越海預料的國內企業橫向聯合的弊病開始慢慢暴露了,最開始由於國家的支持,加上大夥兒可能也覺得這個試點搞得挺新鮮,還沒意識到它的存在會對自己有多大的壞影響,直到巴黎航展上太極星一舉成名,輕飛機事業取得巨大成功以及即將上馬的大飛機工程,這些企業終於意識到:狼來了。
如今幾乎國內所有大型航空企業都或多或少有些太極星的股份,特別是國務院國資委以及南昌市政府分別持18%和16%的股份,可是由於俞越海不排斥引入民間資金,引入了像飛宇創投這些公司大量的風險投資,這個比例高達百分之二十六,而這些投資商基本上唯俞越海馬首是瞻,名義上是國家控股,實際上控股權基本上還是掌握在俞越海手中,正如當初韓鐵在韓嘯天麵前說的:俞越海可不會往死裏為國企賣命,他會先攻下幾座城池,然後不緊不慢地邀功請賞,慢慢壯大自己,再把其他企業一個個吃掉。
現在其他企業終於意識到,原本一大堆人小心翼翼侍候一隻母雞,指望它多下幾個蛋大家分著吃,想不到她居然孵出一隻麵目猙獰的老鷹。如今俞越海又搭上瑞奇?瑪麗這條線,萬一他來個裏應外合,一腳把國資委給踹了,轉向境外財團融資,而且太極星的產品已經開始上檔次,有了外資的大力支持,又有了成熟的產品,到時與境外航空集團打起傾銷戰來,其他企業還不得喝西北風啊?
殷翔心中有幾分驕傲,這不正是當初他同俞越海建議的戰略方針嗎?可眼下畢竟還沒有真正做到產品成熟,有大量資金注入的從容境地,這就是一道門檻,其他企業不乏有眼光的人已經察覺到太極星的野心,雖然都希望中國最早具備能與國外競爭的航空產品,可事關自身企業的利益,誰會沒點私心雜念,雖然明知死一批企業不可避免,但誰都希望死的那個不是自己,自然能卡就卡,能拖就拖,盡量給自己多一些時間準備應戰。
“團結啊……”殷翔笑道,“利字當頭,團結又成了空話,誰會願意殺了自己去喂別人呢,這也是人之常情,人家的做法我們無可指責。”
“是呀,其實就在太極星剛成立時,一航二航就已經聯手在上海掛牌搞了大飛機研究所,注冊資本一百九十個億,如果他們不排斥外來資金,但還真的很有競爭力,可是全是國企的錢,這就是賠光了也沒人心疼,自然做事的人不多,所以,俞總的方法沒有錯,我們太極星才是真正麵向市場的,現在就是看怎麽過這道檻,過了,大家就都舒服了。”
“我們是舒服了。”殷翔道,“可憐那些企業隻怕就要難受了。”
“你別光開玩笑了,看看眼下怎麽辦的好?徐昌明可是向我力薦你這個經理之才哦,你要是搞得同上次那個組長一樣,我可要轟你走。”
汪科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個殷翔就想起自己剛被從研究所轟出來,那個念頭又冒了出來,如果不為自己打算,再被從這裏轟走,你還不是一無所有。
殷翔心中一動,道:“我想再找一次付凱笛。”
第二天清晨九點,在一家高爾夫球場上,殷翔麵見了付凱笛,幾年過去了,他反而越活越年輕,在球場揮灑自如的一杆,球順利入洞,他扶扶太陽帽,對殷翔道:“老弟,要不要來一杆?”
殷翔笑著揮手:“我不會這玩意,今天是來找付先生幫忙的,要學打球,隻能改日了。”
付凱笛放下球杆在殷翔身邊坐下:“老弟,你們太極星這幾年混得不錯,輕飛機賣得是紅紅火火,我們的利息你們也付得一清二楚,我想不通你們怎麽還要借錢。”
“誰會嫌錢多呢?”殷翔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我們的大飛機馬上就要進入批量生產了,現在有些原來合作的企業擔心我們搶他們飯碗,不提供從前協議上的支持了,所以,這才來找付總想辦法。”
付凱笛攤手:“你也聽過一句話,有借有還,再借不難,不是我不相信你們太極星,你也看到了,對太極星我真的是仁至義盡了,你們當初的許諾是五年,看在這幾年你們在,利息上不拖不欠的分上,五年到期我沒找你們還錢,可是這些錢也不是我自己的,我也得向投錢的商家交代,你們沒還,我又借出去,怎麽也不合情理吧?”
殷翔道:“早在一年前我們就向您提到過,希望借款延期,當時您也是答應了的,我們不算是不還吧。”
“是不算,我也的確答應,可你們也答應了,五年內讓中國大飛機上天。”
“難道我們沒上天?”
“你說巴黎航展那個?”付凱笛搖頭,“評估報告顯示,你們是造出了有競爭力的飛機,但並不完善,想要同波音空客甚至是巴西俄羅斯的飛機製造商進行市場競爭,都不是短期內的事情,也就是說,什麽時候才能真正賺到錢還是未知數,我是不敢冒太大的險,如果你真是想要錢,應該找國資委去商量。”
“如果真讓國資委介入進來,那事情隻怕就更難辦了,我們不是借不到錢,我們找您,一是因為您這人很通情理,不會像有些外行人一樣啥都不懂還來指手畫腳的,二來我們也是感恩圖報,想給您一個發財的機會。”
“哦?”付凱笛來了興趣,“什麽機會?”
殷翔道:“在您的公司,經常有風險投資商幾億甚至幾十億的資金過手,不過我想問問,您自己有多少錢?”
付凱笛聽出殷翔的話有點不對頭:“老弟,有話不妨直說。”
殷翔道:“我最近悟出一個道理,錢到了自己口袋才叫錢,不然就什麽都不是,付先生,我瞎猜一下,您現在的身價,估計也就個三五千萬吧。”
“老弟估得挺準的,而且這三五千萬基本上還是不動產,我手上真正的流動資金到現在也沒超過一千萬。”
“如果給您私人一千萬,您願不願意再為太極星幹一次活呢?”
付凱笛搖頭:“我不能違背我的商業道德。”
殷翔表情慢慢陰暗下來:“什麽東西都有個價錢,道德也一樣,那三千萬呢?”
付凱笛麵色下沉:“老弟,你越說越離譜兒了。我告訴你,這不可能。”
殷翔左右看看四下無人,壓低聲音道:“如果是一億呢?”
啪嗒一聲,付凱笛手中的球棍掉地,帶著幾分驚恐望著他:“你在開玩笑嗎?”
殷翔冷笑一聲:“付總,我欽佩您的為人,每天同這麽多錢打交道,從沒拿過多餘的一分錢,不過你別忘了,你隻是這家公司的執行總裁,並不是股東,您的收入來源主要是工資和你經營收入的提成,你對飛宇忠心耿耿,把它從一個小小的賣錢的窗口變成中國最大的風險融資企業,內部的流動資金幾乎可以媲美一家銀行,您怎麽不想想,以你的關係和資曆,再加上你的頭腦,你完全可以自主經營一家新的公司,你所需要的,隻是一筆小小的啟動資金。”
付凱笛沒有做聲,實際上他一直有自立門戶的想法,但他對飛宇感情深厚,加上也的確沒有多餘的閑錢,所以一直隱忍著這個理想。
殷翔再道:“我們再看看你公司那些董事長,你也知道,如果在外麵那些跑融資的散戶弄筆錢可以拿多少提成,我記得我見過一次,兩百萬美元,提一個點,也就是兩萬美元,如果換成二十億,那就是兩千萬美元,當然,他們不可能融到這麽大筆資金,成功率也不能同正規的融資企業同日而語,可是相對他們來講,你就不覺得你拿來那0.000……未免太低了點嗎?而那些董事們啥也不幹,輕輕鬆鬆就有千分之一,千分之二,我不認為您心裏有多平衡,就算您真的視錢財如糞土,那為什麽不自己幹呢?那樣錢拿得心安理得,也更多,更快,更自由。”
付凱笛手絞在一起:“老弟,不瞞你說,我是想過自立門戶,隻是你剛才說的一億從哪裏來?”
聽付凱笛這麽一說,殷翔知道他動心了,他打個響指:“當然是太極星。”
“太極星?”
“不,不應該說太極星,應該說,是俞越海。”
“請指教。”
“太極星從開始到如今,發展迅速,如今名下的動產和不動產已經高達三千二百多個億,可是他的負債率也高達百分之九十,這些錢基本上是俞越海這幾年錢滾錢這樣借來的,他引資部門的操盤高手幾乎個個都是借錢專家。如今太極星終於露出本來麵目,要開始從負債走向贏利,當初他兵行險著,搞橫向結盟就是等的今天,這些年來,他能借的地方都借到了,而現在他加大競爭的力度,讓外企看到他的成果,從而準備在世界範圍內打價格戰,這對一航二航這些國企簡直就是攔腰一刀,國企的哪個負責人同國務院同銀行沒點關係?這樣一來他同國資委和國家銀行的關係就急劇惡化。所以,實際上太極星目前的情況就是,除非去借黑錢,否則是再也借不到錢了。但不到萬不得已,俞越海肯定不會幹犯法的事情,畢竟他還是個奉公守法的人。”
“可是他為什麽一點都不著急?還能心情靚靚地去度蜜月?就是因為在巴黎展會上拿下的那批訂單,隻要混天豹研製一旦完善,走向市場,那所有的危機都將解決,更何況,他還有輕飛機事業和周邊產品的市場給他撐腰。可惜,事情就差這麽一丁點,從前幾百億也不在話下,可現在,就差這麽七十個億人民幣的生產啟動資金和零部件錢,就差這麽一點,我想他已經打定主意,他已經有了個有錢有勢的老婆,他現在沒向瑞奇?瑪麗開口隻是因為麵子,或者怕她以為這場婚姻他就是為了利用她,以免引起她的誤會,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向她開口。就算瑪麗不借,實在不行就借高利貸借黑錢,大不了到時被商業犯罪調查科罰點款什麽的,但太極星絕不會倒下。”
付凱笛又是吃驚又是訝異:“太極星形式這麽好,他為什麽還要申請國家保障呢?”
“因為他這個人就是這麽穩重的,永遠戰戰兢兢,永遠如履薄冰,他做出可憐樣子還不是為了讓別人放鬆警惕,必要時說不定還能再從人家那裏討到點殘羹剩飯什麽的,這比不可一世張牙舞爪地讓人害怕可好多了。”
付凱笛沉默了一會,又問:“你肯定現在寬體大飛機的設計已徹底完善了嗎?”
“我說的也許不可靠,您可以問問我們的總設計師韓嘯天,我想您應該知道他吧?”
“知道,他是出了名的說一不二,尤其在對自己的作品上,極為苛刻,就算十全十美也隻說個八分。”付凱笛點點頭:“我會去問的。我想我明白你老弟的意思了,這是一筆很關鍵的錢,太極星可以為它付出極高的代價,可是老弟,我記得你一直對太極星忠心耿耿,為什麽你要告訴我這些?”
“我忠於中國的飛行事業,但是不代表我要忠於某些自私自利的老板。”
付凱笛眉頭一皺:“你是在影射俞越海嗎?”
“不,我誰也不影射,我隻是覺得對自己好一點也不錯的。”殷翔望向付凱笛,“您呢,想不想對自己好一點?”
付凱笛咬住下唇,良久,他沉重地點頭:“如果我了解的情況同你說的一樣,我會考慮你的建議。”
殷翔笑了:“看來您成為億萬富翁指日可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