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之所以同意賣給中國曙光女神,其實原因不難理解,你們也許不知道,有段時間,中美貿易逆差簡直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根本不隻外麵說的105億美元,或108億,雙方都指責對方統計方法有問題,但不管如何,就算美國人把香港轉口貿易都算進去的差額除掉,還是有400多億。這差不多是78到88年十年逆差的總額。”

“美國人當然不想把高新技術產品賣給中國,可生意做到這個份上,也由不得他了。

是機會也是巧合,當時中國航空業有位不知名的有識之士,寫了一篇長長的論文,從體製弊病說起,一直說到技術瓶頸。可這份東西沒能直接送到發改委,處長修改,局長修改,部長修改,最後,所有同他們有關的不光彩的東西都不見了,隻剩下技術問題。我們現在常常聽到說中國民航十大技術瓶頸,就是那裏麵提出來的。”

“那東西也確實寫得好啊,所有人都重視,不過這時候,已經隻剩下技術這一小塊了。飛機製造業位於製造業的最頂端,標誌國家的製造能力和水平,是附加值最高的產業,這些政府也知道。但外國人不會白給你技術,想通過合作,組裝加工來得到,那是癡人說夢。波音、空客如今瓜分市場,中國想要入市,這門檻不是一般的高,可也許外國人說得對,中國人就是技術專家,其他的看不到,以為解決技術問題就一通百通了,當時航空項目論證組,討論得最多的還是技術問題。”

“就在這樣的該死體製和畸形氣氛裏,論證組刮起了一陣發了狂似的浮誇風,聲稱十年之內,中國就要產出超越波音,超越空客的高尖端技術。那幫蠢材還自以為是地想出了這個一勞永逸的方法。”

說到這裏,殷翔等人徹底明白了:“他們是認為從世界最先進的軍機身上入手,找出比空客和波音更高明的技術內容,這幾百億就是為了買一個模型回來,而美國為了彌補貿易逆差,也同意賣這架飛機。這種想法是有些荒唐。”

“是荒唐!”郭有為笑了笑,“可惜當時我同所有的人一樣,也把技術問題當成萬靈藥,當時我也是極力讚成這個計劃的人員之一。我先前說的很多東西,其實是我在這幾年之內才想明白的。”

“那麽多人裏麵,就沒有不同意見嗎?”

“有,但我們技術方麵專家人多勢眾,再說,當時論證這個議題我們也的確有我們的道理,曙光女神雖然是美國51號基地的絕密,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很多中國方麵的專家都或多或少接觸過它一些相關技術資料,必須承認,真是一架了不起的飛機呀,有了它,我們在很多方麵都有極大的借鑒價值,要說中國航空技術因此能上一個技術上的飛躍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雖然很貴,但我們認為還是值得。”

韓鐵問:“可美國方麵怎麽向民眾交代,他們的經濟年鑒都是透明的,莫名其妙多了這麽一大筆錢,民眾就不追問來曆嗎?”

“所以這件事才要秘密進行,美國政府看似民主,但欺騙民眾的手段可比咱中國高明多了,那些他們自有辦法,秘密進行也就是為了保住白宮的麵子。可問題就出在我們專家小組到達51號基地以後。”

“合同的內容不光隻有飛機,還包括了它完整的設計製造資料,這些可都是美國專家多少年的血汗啊,我們當時真有大占便宜的感覺。可一看到飛機我們就傻了眼,曙光女神的技術含量遠遠超過我們的想象,當時專家們一致認為,這不要說是學習借鑒,就算是單純的模仿,也不是一年兩年能做到的。”

“我們的意見發回國內,但也沒有斷絕買飛機的念頭,當時我們表示,一年不行就兩年,兩年不行就十年,總有一天要弄出來的。可沒想到負責這個項目的主管是個超級官僚,事後我才知道,原來他在上頭許下重重諾言,隻要有了它,中國航空製造業技術將在兩年內趕超英美。我想這個人是瘋了,要不是就中了當年浮誇風的毒,或者是想借機上位,或者是在其中撈了什麽好處。當得知我們說一兩年內不可能完全弄懂曙光女神的製造技術,他發了瘋一樣又作出一個更荒唐的決定,要與中國的戰略夥伴俄羅斯索佩敏航空公司聯合研究。”

“俄羅斯是什麽東西?是老毛子,這東西落到他們手上,那不叫啃得骨頭渣都不剩?再說,我們花這麽多錢,操這麽多心弄回來的東西,憑什麽俄羅斯一毛不拔就與我們分享,就為了那個官僚的一番諾言?就把中國有可能取得的空中優勢拱手與人?這樣的事,你們答應嗎?”

殷翔與韓鐵對視了一眼:“僅僅因為這樣,你就要劫機?如果你真是為國家,可曾想過你這樣做了,國家可什麽也沒得到了。”

“不,我真的是為了國家。”郭有為忽然熱淚盈眶,“我不是一時衝動作的這個決定,這些年來,我看夠了,受夠了,該死的官僚機構,該死的管理體製,該死的不正之風。我不敢想象這麽好的東西落到他們手上會是什麽下場?那一晚,我想了好多好多,看著它將要去的地方……”

他淚光閃閃地盯著曙光女神:“我就覺得我是把一顆珍珠投進陰溝一樣。那個官僚的決定隻是觸動了我,我仿佛看到它被拆成一塊一塊,最後蒙上灰塵,拋在角落,我不信任它將來的生存環境,我很害怕很害怕,怕有一天它完蛋了,我多麽希望我當時的決定是錯的,可是,我想來想去,都沒有好的結果,所以,我要保護它,直到有一天,有真正適合它的天空,再放它出來自由的飛。”

聽到這裏,殷翔倒吸了一口涼氣:“我曾聽說過人愛上物的故事,但一直以為是傳說,想不到今天碰上一個活例子。”

“是的。”韓鐵接口道,“郭有為就是這樣,他癡迷飛機,像愛自己的情人一樣愛上了它,不允許它受到任何損傷,期望它到自己理想中最美好的地方,這似乎接近變態了。”

“變態!”郭有為霍地站起,“你們認為我這是變態?”

殷翔看一眼飛機,坦然道:“我們都是這樣認為的,你是愛上了它,愛上這架飛機,那些對中國體製現狀的不滿長期積壓在你心裏,但還不足以讓你作出這麽瘋狂的決定,如果說在那種情況下有什麽最容易令人瘋狂的話,我想隻有愛情,讓你這麽大膽,這麽自以為是。”

郭有為先是一愣,繼而大笑:“哈哈!哈哈!黃口小兒,不值一駁!”

殷翔再次望向曙光女神,道:“她的名字取得真好,女神!其實不要說你,我們這幾個都是熱愛飛機的人,看到它,我們也同樣喜歡,同樣滋生一些本應對人才有的感情,這種感情其實不是壞事,一個資深的專家熱愛專業領域的作品,這不但可以容忍,甚至可以理解。可這世上,有一些東西是超越感情的。”

“是什麽?有什麽能比感情更重要?”

“是責任!”殷翔站起身來,他帶著無限仰慕打量著曙光女神,“愛不是占有,不是獨霸,我也許還年輕,但我聽說過,當一個人愛上某件東西,他會把它當成有生命和思想的。你可曾考慮過曙光女神的感受嗎?”

“她的感受?”郭有為再次愣住了,“她是一架……”

“飛機!”殷翔接口,“你也知道,它是飛機,它的責任,它的使命,就是飛!你愛它,美其名曰保護它,其實你是綁架了它,封鎖了它。”殷翔伸出手,閉上眼,觸摸機身,“我仿佛能聽到它在哭泣。”

郭有為的下唇在顫抖,接著全身開始顫抖,他忽然像發了狂一樣衝過去把殷翔推開:“滾!不許碰她,她是我的,沒人比我更了解她!”他抱住飛機,“從第一眼看到她那時開始,我就知道她值得我為她做任何事情,研修的十七個日日夜夜,我都陪著她,她的每一寸,每一毫我都清楚。”他怒聲向殷翔斥道,“別在我麵前自賣自誇,毛頭小子,你懂什麽叫飛機?你懂什麽是飛機的感情?”

看到郭有為發了狂似的大叫,一直沒說話的皮小宇嚇得捂住了嘴:“天哪,他真的瘋了!”

“不難想象,這些年,他緊張,恐懼,為當初的一念之差不停地尋找心理安慰,這比任何肉體的折磨還要可怕,這架飛機是他的信仰,他的女神,可現在,被殷翔輕輕一句就說出了心裏最脆弱的地方。”韓鐵不無惋惜地搖搖頭,“原來我們的對手就是這樣一個因愛成狂的瘋子!”

“我不是瘋子!我不是!我不是!”郭有為要衝到韓鐵麵前去揍他。殷翔急忙上前抱住他,三人合力把他按在石桌上,殷翔低聲對韓鐵道:“別說了,再說下去他真要瘋了,我們還有好多事沒弄明白呢。”

皮小宇突然發現桌子下有東西,伸手一掏,是厚厚的一疊資料:“這是什麽?”

可他一鬆手,郭有為又開始左右掙紮,韓鐵奮力一記砍手,把他打暈了,長籲一口氣:“隻能先這樣了。”

三人翻那疊資料,上麵全部是關於曙光女神的技術資料,足有數千頁,大到整部飛機的設計,小到一顆螺絲釘的製作圖樣,當真是巨細無疑。

韓鐵粗略地翻了翻,發現裏麵少了一個關鍵性內容,那就是發動機。

“看來令尊的計策果然奏效了,這些年來,郭有為一直在研究曙光女神,但牽涉動力係統的關鍵性內容,當初是在令尊手中,他這次的確是衝著它來的。”

“也不是什麽都沒有。”韓鐵指著目錄上關於動力係統部分的內容,“看,郭有為還是有研究的,他猜想的發動機部分的內容居然與巴薩王者的差不多。”

“他為什麽要靠猜呢?”皮小宇問道。

殷翔代答:“因為他就是舍不得把飛機拆開看看,怕造成損傷,所以,這些幾乎都是從簡單的外觀上作出的判斷。”

“他真是高手。不拆機就能看出內容,真不敢想象這些年他在這上麵花了多少心血。”

韓鐵道:“如果不是他花了太多的心血,這種對技術的癡迷已接近瘋狂了,也不會到現在為了集齊完整的資料以致無所不用其極,甚至選擇同葉蒂蘭這樣的女殺手合作。”

殷翔點頭:“可以想見,這套奪取巴薩王者的手段也肯定不是他的主意,十有八九是葉蒂蘭,不過也很奇怪啊,他怎麽知道飛行大賽上會出現這套相關的飛行器呢?”

一個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為什麽不直接問她呢?”三人嚇了一跳,回頭看到俞越海和徐昌明一左一右押著葉蒂蘭過來了。

“到底是老江湖,居然跟來了。”殷翔示意緊張的韓鐵,“沒事,他是好人。”

俞越海上前道:“我剛才同南航學院通了電話,他們說根本沒派人員來參加這次比賽,他們的學生證都是偽造的。”

殷翔腦中浮現那些囂張跋扈的學生:“這麽說,她還有同夥?”

葉蒂蘭冷笑:“為什麽剛才不讓我離去呢,這樣就什麽事都沒了。你們別誤會,我們不了解這個什麽隱形人,也不解他的飛機,我們隻是偶然的機會結識,受雇於他。”

俞越海道:“我可沒聽說以色列幾時把傭兵生意做到中國來了。”

“是沒有,我們是被傭兵公司開除的。”葉蒂蘭倒是坦然。

殷翔大笑:“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麽你的格鬥術和殺人伎倆隻是半吊子了。”

“別誤會,我們從不殺人,我們隻是收錢辦事。這位隱形人做了這麽久的穴居人,對外界可以說一竅不通,我們幫了他很多忙。”

“這麽說了解到飛行大賽的內情,還有巴薩王者的存在,也是你們的功勞?”

“別見怪,這主意也不見得有多高明,如果不是這位郭有為固執己見,我們沒打算在這次比賽上下手,一看到網上的飛行器,我就猜到這擺明是個圈套,可我們還是做了,客戶至上,我們是有職業道德的。”

殷翔讚許地點點頭:“看來你也不是特別壞。”

俞越海問:“那他在這兒靠什麽生活?他又哪來錢付你們酬金?”

“說起來有點玄,我隻是從他的技術文獻中抄了些東西,重金賣給了一些航空學員寫不出好論文的學生,就掙了不少錢,就是那一次,我才發現他可真是個金庫,如果不是事太多,我真有想法同他學習學習。”

俞越海歎息:“你同他在一起,完全有機會成為一流的飛行員或技師,可看你學成什麽樣子?”

“我們不靠這個吃飯好不好?”葉蒂蘭不屑一顧,“如果不為了完成任務,我才不會去學那麽難懂的東西。”

“兩個極端的完美組合,一個沉迷技術卻不通人情,一個世故精明卻不喜歡學問,也幸虧他遇到的是你們。”俞越海不勝感慨,“不管怎麽說,還是要感謝你們這段時間對他的照顧。”

“那我可以走了嗎?”

“對不起,還不行,你的確觸犯了法律!”俞越海斷然拒絕。

“不過在這裏,我就是法律!”葉蒂蘭忽然一聲冷笑,隻聽洞口傳來一聲大喝:“都不許動!”

幾個人魚貫而入,正是先前葉蒂蘭帶著在賽場的那些學生,他們真實的身份都是職業軍人,而且都很年輕,其中一人端著手槍,對準了殷翔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