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威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想知道?行,在這次比賽中拿個第一,興許我就會告訴你。”
殷翔還沒說話,皮小宇已跳起來:“校長,一言為定。”
劉國威隻是冷笑,拉著雷鐵,離開了倉庫,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皮小宇扭頭對殷翔道:“真不知教官知道個什麽秘密,我們這次一定要拿第一,我真是好奇極了。”
殷翔苦笑:“但我們隻怕沒機會知道了。”
“為什麽,這個第一我們穩拿的呀?”
“以前我也是這麽想,但今天見識韓鋼韓鐵的飛行器,我才知道我們根本不可能得到第一。何況你沒聽校長說嘛,他說興許會告訴我們,沒說一定告訴我們。”
“那該怎麽辦?”
殷翔低頭沉思一會,道:“晚了,大家還是回去休息吧。”
所有人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但殷翔已大步向倉庫外走去:“走了,我要關門了。”誰也沒看到,在他臉上,露出深不可測的笑容。但當皮小宇他們走到他身後時,他的笑容又消失了。
剛才教官沒完的故事明顯激起了大家的談興,可是殷翔似乎沒有討論的興趣,還很明顯有逐客的意思。眾人覺得頗為沒趣,各自散了,遠遠殷翔還聽到他們邊走邊說:“隊長今天這是怎麽了?”
殷翔回到家中,他輕手輕腳,怕吵醒了已經熟睡的父親,他來到書桌前打開台燈,看著桌上層層疊疊的書和資料,怔怔發呆,良久,他拿過一支筆,在紙上開始畫起莫名其妙的畫來,有時畫隻鴨子,有時畫個圓,有時什麽也不是,隻是亂畫,這是他頭腦在猛烈思考時的一種習慣,畫了很久,他吐口氣,把筆擲在桌上。
突然,他感覺到身後有人輕輕地呼吸,他回頭看到,父親不知幾時站在他身後,好像站了很久,用古怪的眼光盯著他。
“爸,您怎麽起床了?小心著涼。”殷翔急忙扶父親坐下,又拿了件外衣給他披上。
殷父咳嗽一聲,拿過殷翔畫的毫無意義的圖畫,問:“你有心事?”
殷翔搖頭:“沒什麽,隻是有些問題想不明白,您還是早點睡吧。”
“不,孩子,我想同你聊聊。”
殷翔坐下來:“聊什麽?”
殷父沉默一會:“孩子,你是不是覺得這段時間你的運氣特別好?”
殷翔想了想,點頭:“算不錯吧。”
殷父道:“是的,在這短短的幾天,你得到了朋友的信任,教官的關照,出人頭地的機會,還有那個叫沐薇薇的女孩子,雖然她什麽也沒說,但是我從她表情看得出來,她對你很有好感。”
殷翔淡淡一笑:“這您也注意到了?”
殷父道:“孩子,我隻想對你說,這一切都是上天賜予你的,你感恩過嗎?”
殷翔眼中泛出幾絲滄桑:“我不是很相信天意。”
“你必須要相信,孩子,你必須要心存敬畏,不然,你很容易變成利欲之徒。”
殷翔搖頭:“為什麽,爸,我從小和你相依為命,什麽苦我們沒吃過,什麽罪我們沒受過,我們有今天,是我們自己熬出來的,為什麽要去感恩老天爺?他做過什麽?”
殷父冷笑一聲:“孩子,你是不是認為你很高明?”
殷翔把臉別過一邊:“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知子莫若父。”殷父盯著殷翔的雙眼,“你是什麽樣的人,我是最有發言權的人,是的,在外人眼中,你老實忠厚,待人謙和,心地善良……可是,也許隻有我,能從你的眼睛裏看得出來,你野心勃勃,精於算計,你天賦過人的聰明,過目不忘的本領,更重要的是,每一件事,每一個人,都被你像蜘蛛結網一樣精密地盤算在裏麵,你是個可怕的年輕人,你擁有的頭腦和眼神,都不是你現在該擁有的東西。”
殷翔露出個自嘲的笑臉:“爸,您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可是說這話時,他的手指在微微發抖。
殷父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那你給我解釋一下,這是什麽?”
殷父手中拿的,是一張空白的飛行大賽的報名表格,看到這個表格,殷翔麵孔刷一下白了:“爸……您……您……”
“還有這個。”殷父又拿出一本日記,但上麵沒有文章,隻有一些對人物的記錄,比如:皮小宇,家境富裕,為人衝動易怒,好麵子,但很講義氣……
沐薇薇,軍區首長之女,男孩性格,好打抱不平,聰明但很魯莽……
雷鐵,學校教官,作風正派,知識豐富,愛才……
後麵還有很多學校人物的記載,字跡墨水已經有點泛白,明顯這些記錄存在很久了。
殷翔結結巴巴:“爸,我隻是寫著玩玩。”
殷父麵孔一下變得蒼老起來:“孩子,我真不知該為你感到驕傲,還是該感到恐怖,你是多麽的聰明,可你又是多麽的陰險啊。”
殷翔的頭重重地垂下了。
殷父道:“從你來到這個學校送外賣開始,你飛行的夢想就像火一樣在你心裏燃燒著,從那時起,你無時無刻不在尋找機會,你偷偷記錄這裏的人和事,查看他們愛好的品性,尋找對你有利用價值的人,但是在表麵上,你被苦難折磨過的心靈卻深沉得像海一樣,永遠做出一副唯唯諾諾,膽小怕事的樣子,所有人都被你騙了。”
殷翔的手指在膝蓋上絞合,絞得發白。
殷父舉起表格:“這張表是你三年前就從報紙上剪下來的,那時美國的飛行大賽剛剛結束,有著名的中國民航企業家在會上發言說,希望中國也能舉行類似的比賽,那時你才十四歲,可你就知道機會來了。”
“誰也不敢相信,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帶著有病的父親,身無長物,卻就有了這麽宏偉的理想,想在這場比賽中一鳴驚人,讓全世界對你刮目相看。這三年來,你對我這個父親都是守口如瓶,默默地造著飛機,還跟我說隻是好玩。”
“真的是好玩嗎?當你汗流浹背在院子裏打磨著螺絲,在臭氣熏天的垃圾堆裏尋找可用的材料,我就知道,你這麽拚命是因為你有深沉的目的,詭異的,甚至是恐怖的目的。”
“可你又覺得自己失敗了,因為你造的那架飛機,根本飛起來都成問題,更別說去參加比賽了。不過也難為你了,那麽簡陋的條件,你還能做得出來,其實已經非常了不起了。”
“可你會甘心就這麽失敗嗎?你會甘心隻是在別人麵前展示一下,出個小名然後又銷聲匿跡嗎?不,你當然不會,你的眼睛開始像毒蛇尋找獵物一樣,開始尋找能幫你的人。可你不是向別人求助,向別人低聲下氣地請求支援,你從小因貧窮而脆弱的自尊不許你這樣做,於是,一個大膽的計劃開始在你頭腦中形成。”
殷翔聲音顫抖:“爸,我求您別說了。”
殷父冷冷掃了他一眼,不理睬他的懇求,繼續道:“我不知道自己猜得對不對,我隻是憑我看到的,推理出來的,不過就算細節有些出入,但大體我想應該是這樣的。”
殷翔痛苦地捂住了頭。
“那天,皮小宇讓你把盒飯扔掉,好方便他追求沐薇薇,你本來沒打算反對,可是那一瞬間,他突然意識到這是個絕好機會,你準備狠狠敲詐皮小宇一筆,有了錢,你才能完成你的飛機,使它順利參賽。”
“所以,表麵上,你是為了不撒謊才故意在垃圾箱裏翻盒飯,其實你是故意讓沐薇薇看見,你了解他們這兩個學校裏的知名人物,你知道接下來他們一定會起爭執,而你故意激怒皮小宇,就是要引得他來揍你。”
“一切都被你料中了,皮小宇果然前來尋釁,你當時就有能力打退他們,可你沒有,因為你也喜歡沐薇薇,你認為要把表現的機會留在她的麵前,所以你當時故意挨打,而第二天還是照常去學校送外賣,其實皮小宇也是傻,如果你真的是個不想惹事的人,明知他不好惹,怎麽可能還去呢?這分明是故意向他叫陣,當然,皮小宇的腦袋想不了你這麽深,他上當了,果然衝上來,你挑選的時間非常合適,正好沐薇薇也經過,這都是你計算過的,你清楚她的脾氣,還有她上下課的時間和行走的路線,然後,一場表演開始了。你當著她打退了皮小宇等人。”
“接下來,依然如你所希望的,沐薇薇對你好奇心大起,而皮小宇吃了虧,當然想要報複。我猜得到你當時的計劃,你估計皮小宇會另外找人來,到我們家裏來報複,而你就暗中埋伏,或者報警,或者有什麽其他手段,把他們堵在家裏,然後要挾他們,是公了?還是私了?他們當然會選擇私了,這樣你就能理所當然地得到一筆錢,完成你的造機大業。而你收拾了皮小宇,在沐薇薇心目中地位也會提升。”
“不過,你的計劃還是出了差錯,你沒想到皮小宇動作那麽快,剛剛被打,就急急忙忙來報複,而那時,你還在書店裏同沐薇薇交流感情。接下來,就發生火災,如果不是皮小宇還算有良心,差點就燒死了我這個老頭子。”
“你當時暈了過去,不光是因為你心痛你的飛機,而是你覺得你處心積慮搞的陰謀付之東流,不過,沒有關係,因為後麵的事情比你所預想要好得多,你在沐薇薇麵前表現你的大度和寬容意圖博取好感,沒想到歪打正著,感動了皮小宇,更沒想到,沐薇薇也知道了飛行大賽的事,她看中你的才華,想約你一同造飛機,你雖然沒有得到錢,可你得到一個團隊,一個足以使你一舉成名的優秀團隊。”
“但是,這樣你就滿足了嗎?不,你的胃口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大。在造飛機的同時,你盯住雷鐵,這個求才若渴,而且心地正直的教官,沐薇薇隻怕做夢也想不到,向雷鐵泄露你們在造飛機的人不是別人,是你。你故意要一些很難找的資料,逼得皮小宇在圖書館不停地跑,引起雷鐵的懷疑,然後故意做出疲勞的樣子,使他們心疼你,從而常常曠課來幫你,這一切當然會落在雷鐵的眼裏,那麽,他會發現這架飛機的存在,也就順理成章。”
“我想紅杏出牆那個笑話,應該也是你意料之外的一個小插曲,不過這不重要,因為你已經得到了雷鐵的賞識,你一早就猜到他在用這個方法逼你露麵,可你裝作一無所知。雷鐵雖然精明,但絕想不到一個十六歲的孩子會比尋常大人更加狡獪,所以,你成功了,你順利地進了學校,沒用一分錢,沒出一分力。”
殷父說到這裏,眼光炙炙地盯著殷翔:“現在,孩子,你該明白我為什麽要提醒你,這一切都是老天賜予你的。”
殷翔深深地舒口氣,他的表情變了,不再像平時那樣謙卑,眼中透出冷冷的光,凝重如山。他攤開手:“爸,我以你為榮,原來,您比我想象的,要聰明得多。”
“我以前不是這樣的。”殷父搖頭,“可是,你慢慢長大,我就發現,我仿佛是在同你學習,那種大智若愚,那種深刻城府,或許我們艱苦的環境對你有一些影響,但我更願意相信,這是一種天賦,你注定要成為一個人物,從你遇到那個俞越海時,我就這樣認為。”
殷翔問:“您同我談這些,是要提醒我什麽呢?不要狡猾?不要陰險?要踏實做人嗎?”
殷父笑了:“如果我要是同你講大道理,你隻怕更瞧不起我,我老了,我不知道新的時代,新的社會,是不是對人有新的要求,也許你是對的,你的想法和做法就是將來的生存之道。這一切其實也是你應得的,你付出頭腦,精力,雖然讓人感覺恐怖,但你還沒有做什麽壞事。我隻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喜歡沐薇薇嗎?”
殷翔問:“喜歡怎麽樣?不喜歡又怎麽樣?”
“如果不喜歡,那我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但如果喜歡,那我就很害怕,你在自己喜歡的女孩子麵前還能表現得這麽冷靜,機智,或者該說是冷血。這並不是好事,因為理智總超越感情,那你最後就會變得……”
“怎麽樣?”
“六親不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