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大雅卻不屑的說道:“重慶,將來至少二十年內都是支撐四川的根據地,用於遮護江南的上遊,關乎社稷的安危,對於這樣的工程,就要抱著把錢不當錢,把人不當人的宗旨來做,做到萬事盡力,做到萬無一失,做到盡善盡美,相信都統也是明白這一點的。
鄭雲鳴也懂得,現在不是計較花費、愛惜民力的時候,重慶的得失,關乎四川的得失,四川存亡,關乎到整個宋國的安危。這正是全力投入的時刻,今日花費的每一文錢,流下的每一滴汗水,將來必然能得到百倍的回報。
他害怕的是,此刻聚集在重慶的川中官員和將領們不會懂得這一點。
此刻會集在重慶的,絕不止王夔、秦忠孝、鄭雲鳴三支人馬而已,事實上,正在白水江聚集的前都統賀靖的殘部、順慶府少量曹友聞的餘部,被害的成都知府陳隆之的殘部,鄭雲鳴在得到王夔的匯報之後,就派人火速攜帶蠟丸書前往召集,這個時候都派出了將領前來等待命令。加上從北方撤退下來的和彥威部隊,以及從播州趕來的楊氏軍隊,和從思州趕來的田氏的軍隊。
有人對鄭雲鳴聚集人馬的命令不以為然,認為不如將這些散落在敵人侵襲過的地區的部隊就地組織起來,作為蒙古軍再次南下時候的敵後遊擊軍使用。但是鄭雲鳴遠比眾人要清楚,沒有堅強的組織能力,這種就地組織起來的遊擊軍效果不好,以前宋軍在金人統治區有數十萬潰兵,起到的作用遠不如前線的四大軍大,何況如今四川隻剩一點殘兵敗將,鄭雲鳴不得不小心使用。
至於播州和思州的部隊,沒有人會想到他們竟然來的如此迅速,顯然,這是朝廷得到了四川的敗報之後,馬上下令播州和思州的世襲酋長派兵支援。這又涉及到朝廷和四川的關係問題,從南渡以來,四川的兵變和叛亂一直斷斷續續,使得朝廷對四川的印象很壞。開禧三年吳曦叛亂的時候,朝廷就有人議論放棄四川。嘉定十二年最後一次宋金交兵,金兵突入漢中,朝中又傳出了沒有四川也可以立國的聲音。四川一有風吹草動,荊襄的文武官員就忙著在峽州和歸州等三峽峽口處布防。這一次四川兵敗,蒙古人大舉入侵,朝廷沒有想到如何及時調整部署,給四川補充糧草兵員,而是忙著從京湖抽調核心戰力鄭雲鳴過去,同時又將播州和思州的蠻族軍隊編成正規軍開入四川,可見朝廷寧肯相信彪悍狡猾的蕃族也不肯相信川軍的戰力和忠誠。
老實說,鄭雲鳴並不怎麽看得起這些穿著粗陋的麻布,頭上纏著奇怪包巾的苗僚蠻兵,他們雖然驍勇,卻難得守紀律,跟鄭雲鳴的治軍理念簡直是南轅北轍,但鄭雲鳴也知道,這支軍隊是當下除了自己的部隊之外最有戰鬥力的部隊,而且苗僚的山嶽步兵和山嶽騎兵精通山地作戰,鄭雲鳴所部雖然紀律嚴明,行動迅速,可是在川東長途行軍的時候,也往往被險惡的地形所苦,而這些蠻兵雖然看來散漫慣了,卻真的是翻山越嶺如履平地,他們走幾百裏山路然後作戰,就跟吃飯喝水一樣平常,要能夠活用他們,才能夠在山地給予蒙古兵狠狠的教訓。
這時候的重慶府,集中了從各地趕來的數萬軍馬。而幾乎所有四川的將領,都匯聚在小牌樓知府衙署的正堂裏,聆聽新任一班四川官員的訓話。
新任四川宣撫使李直,自從得到朝廷任命以來,從鄂州調用了一艘荊楚水軍的車船,攜帶了三倍的踏駕兵,輪番蹬踏直奔川中而來,但他的演講卻隻是尋常的警戒諸將不要驕縱跋扈,欺壓百姓,要效忠朝廷,勉力報國等等,一般官員的尋常腔調,沒有什麽新鮮的東西。
四川製置使楊恢是積極主戰派,在上任之前已經寫信給政事堂的相公們陳畫方略,要征調瀘州、敘州、榮州和長寧縣的土兵,組成義勇軍收複蜀口,這些都是川東川南的州縣,土兵中蠻兵甚多,彪悍能戰。楊恢信誓旦旦的表示,要在一年內收複蜀口,三年之內,讓蒙古人不敢正視四川。
不過這兩位大人的議論,眾將也隻是聽聽就算了。說不好聽一點,這兩人加上屬官隨員,百十個人入川,雖然是一方總帥,但縣官比不上現管,買不買賬,要看蜀中諸將是不是願意配合。
但這位新任的鄭都統卻完全不同。人家不但自己來,還帶來了一萬數千大軍。且軍馬紀律嚴明,軍容整肅,一上來就和蜀中頗為忌憚的鞏昌總帥汪世顯打了起來,要知道汪世顯的威名早就全川皆知,前任宣撫製置使趙彥呐為了拉攏汪世顯,著實費了許多功夫,人家問他為什麽如此看重汪世顯。他曾經答道,汪世顯是世之虎將,其勇猛足以與關羽張飛比美,拉攏了他難道還怕什麽蒙古兵嗎?
這件事情或許是小道消息不足為信,但也反應了當時川人對汪世顯的一貫評價,也隻有蜀口的曹友聞忠義軍,精銳無匹,敢與汪世顯一較高下。
但鄭雲鳴不但一上來就敢和汪世顯交戰,還殺的汪世顯奪路而逃。這番交戰,一戰而奪數蜀中兵將之心。雖然鄭雲鳴自己不覺得,但蜀中的兵將已經以鄭雲鳴為朝廷在四川的真正代表了。也隻有這位小鄭都統的方略,才代表了四川未來抗擊蒙古的核心策略。
鄭雲鳴從座位上站起身來,掃視了一眼座下眾人。這裏有荊襄前來的新銳武將,有蜀地本土的將軍,還有從西南夷趕來的苗蠻首領,魚龍混雜,戰鬥力也天差地別,如果不能設計出一套適合當下四川形勢的正確戰略,很可能會被蒙古人抓住機會,各個擊破。
“要想籌劃蜀中未來十年的方略,首先要檢討過去十年的教訓。”鄭雲鳴說道:“不知道過去十年,我們做錯了什麽,也就無法鋪設一個光明的未來。”
“過去十年,四川的主政者,不去細心的修整關隘城池,不去用心整理訓練軍隊,一味的將精力放在招來外夷上。招募有力的外援,不是不對,但隻有建立在自身強有力的基礎上,方能招募有力的蕃人前來相助。”鄭雲鳴看了一眼座下的楊氏和田氏兩位蕃將,似乎麵色並無異變,於是接著說道:“將士們衣衫破舊,吃著攙著砂石的糙米,甚至挖掘草根來充饑,卻以車載馬駝,將數不清的糧食、布帛和金銀去敬獻給汪世顯和西蕃十八部的外人,以圖盟好。這不是拉攏盟友,這是以川中人民的血汗資敵。三關的城防被金國殘破了,不去修整,將士們士氣渙散了,不加以整頓。軍械破損殘舊了,不及時加以替換,而是天天說著要進取關中,會師宛洛,結果戰事一起,汪世顯和西番十八部引著蒙古大軍前來,攻破蜀口,閬中、漢州、江油、成都全都受害。這是主政者見識不明的緣故。”
這番大敗,板子打在誰身上,對於四川的政局來說是一個意義重大的問題,川中人人驚惶不安,都深恐朝廷因為這次慘敗而追究責任,他們清楚朝廷對戰敗者向來不手軟,入洛之戰的失利,所有的參與將領幾乎都被連降三級,襄陽兵亂,所有責任人也是連降三級,直接罪魁王旻更是直接被廢為庶人。鄭雲鳴若是以此威脅眾人,大家也隻能忍下來。
鄭雲鳴自有自己的盤算,他新進蜀中,要緊的是團結人心,雖然餘玠對此不以為然,力主以鋼鐵的紀律整頓四川渙散的部隊,但鄭雲鳴懂得治理軍隊,首先是治理人心,作為一名遠道而來的客將,上來就給三百殺威棒,在和平時期或許行得通,卻絕不是戰時最好的選擇。
他耍了個花招,將所有的板子都打在了已經去職的前宣撫使趙彥呐身上,若說整個四川的政策全都算作趙彥呐的錯,那是不公正的。整個四川的問題,不止是趙彥呐一人的問題,伸手的時候個個爭先,整軍的時候人人懈怠,不光是下麵的胡對付,還有上麵的瞎指揮。明知道從蜀中衝擊關中,是諸葛孔明這樣的千載奇才都無法完成的事業,偏偏要交給趙彥呐去完成,這中間不能不說時任右丞相鄭清之沒有自己私下的小算盤。但趙彥呐畢竟是死老虎,即便將來複起,再也沒有往日的威名了。將板子打在他身上,等於給川中的文武臣脫罪,正應了那句話,時刻要團結大多數。
鄭雲鳴接著說道:“四川的長處,在於地利之便。之前外三關(以大散關為核心的北方三道關口)在國家手裏的時候,四川軍隊卻側重防守內三關(以武休關為核心的三關在外三關之內),等外三關丟失了,卻將防禦的核心轉移到興元和沔州,而放棄內三關,等到敵人突入興元和沔州之後,又去防守大安軍,看起來似乎是節節抵抗,其實不如說軍隊不夠精銳,將士不夠堅強,,沒有禦敵於國門之外的決心。最近聽說四川的官員們又有放棄嘉定和重慶,誘敵深入的策略。這是不了解兵法的書生之見,兵法之要,能利用地利一定要充分利用地利,隻有敵人的優勢大到能夠克服地利的時候,才會采用什麽誘敵深入,伺機邀擊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