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罕在兩淮攻擊不利的同時,傳來了蒙古軍在襄陽兵敗的消息,於是察罕率領大軍匆匆北遁。其部下赤老國王在北渡淮水的時候,又受到杜杲部下的順昌守軍的奇襲,被劫走戰馬四百匹,其他物品以萬計。到了晚上,蒙古軍又受到宋軍的夜襲。赤老國王退兵到安全地方後,派遣使者前來跟杜杲討要宋軍劫走的五百匹戰馬和其他被搶的物品。杜杲寫信回答道,如果蒙古軍歸還他們在兩淮搶掠的所有宋朝財產和人民,他就歸還五百匹馬,此事於是不了了之。
與此同時,蒙古軍治理下的邳州發生叛亂,宋軍前去救援,結果被邳州蒙古守將擊破,叛亂也被平息。
這就是這一次蒙古人在兩淮活動的大致情況。
總的來說,蒙古軍此次進攻兩淮,因為地形風土不熟悉的關係,大半還隻采用傳統的抄掠戰術和試探性攻擊,蹂躪兩淮的鄉野,試探各地城池的虛實,並沒有發生如襄陽一樣的攻防大戰。而鎮守真州的丘嶽,和鎮守安豐的杜杲,都表現出過人的才能。
鄭雲鳴心中大定,他的這位杜學長的父親,乃是另一個位麵上他能記得住名字的少數幾位南宋名將之一,今日看來,果然是名不虛傳。隻要有杜杲守住兩淮,趙葵和孟珙守住京湖,自己就有足夠的時間*理四川殘破的政局。
他對那少年使臣說道:“兩淮情勢我已知悉,你可稍作休息,我作書分別回稟淮西史製置和安豐杜知軍。對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少年拱手說道:“小人李庭芝,隨州人士。”
鄭雲鳴下意識的回了一句:“你這麽早就跑出來做什麽?你不是幾十年後才......”話已出口,方覺不妥,改口掩飾道:“除了回函之外,還要你去做一件事,你返回的時候,再繞道襄陽一趟,去找土龍軍統領楊掞索取幾件東西,一件是索取改造的大樣銅將軍的圖紙,這號大樣銅將軍,射程可達千步,守城甚為得力,你叫楊掞選幾個最好的工匠師傅隨你一起往淮東製置使司去。第二,去要一本關於燒造青紅磚的冊子,告訴杜公,煤炭可以在萍鄉采買,盡快將兩淮所有城池加固成為磚牆。第三,索取關於曬鹽法的冊子,我已經叫都統司的白參議在南漳縣嚐試曬鹽之法,淮揚之地本就是全國食鹽的中心市場,你上複杜知軍,淮揚以鹽興利,以城池連城寨固本,以火器助陣,便可穩如泰山。至於上遊之地,全在鄭雲鳴身上,用不著他來操心。”
李庭芝應了一聲,告辭出門。
鄭雲鳴側身對王登說道:“這孩子少年果敢,將來必定是朝廷的棟梁,官居方麵之職,將來有機會,盡可招募到咱們麾下來。”
王登點頭稱是,又道:“朝廷新任的四川製司官員現在都到了重慶,正催著都統回重慶議事。”
在鄭雲鳴出發前往成都作戰之前,就收到了朝廷的通報,朝廷在和平時期辦事拖遝繁瑣,但戰時一貫倒很迅疾。救援四川的軍隊剛剛抵達,對四川官員的賞罰也抵達了。其處分的雷厲風行,就連鄭雲鳴也吃了一驚。
因為四川戰事的慘敗,作為四川方麵主帥的四川宣撫使趙彥呐難辭其咎,被就地革職,送往湖南路衡州管押。接替他擔當四川宣撫使的是年近七旬的老臣李直,朝廷又命令年富力強的湖南安撫使楊恢前往四川,充任四川製置使的職位。而至於先期率軍抵達四川的權利州都統鄭雲鳴,正式晉升為利州都統、四川製置使司參讚軍務、知嘉定府,至於原嘉定知府張憶牧準其告老還鄉。
這個時候能夠告老還鄉倒是朝廷的一種賞賜,鄭雲鳴清楚,這時候讓他掌握前線軍政大局,是朝廷,或者說坐在龍椅之上的那個人,已經對自己產生了某種依賴。皇帝和中央,其實是相當害怕麻煩的一種共同體,每日發往臨安的奏報何止千萬,從政事堂發出的指示又何止千萬,若是件件都仔細考慮,深入分析,那麽聚盡天下才智之士也未必能支撐起政事的運作。朝廷最希望看到的,是一個聽話,穩重,並且能將事情處理的滴水不漏的全麵型人才,他不必跟朝廷抱怨事情怎樣難以處理,地方上有多少困難阻礙著朝廷政令的推行,他隻需要幹兩件事,向朝廷呈報需要的東西,然後處理到讓朝廷滿意的結果。
鄭雲鳴正是一個如此讓人滿意的人才。朝廷給了他錢糧,他便能以近乎神奇的速度組建起一支軍隊,朝廷委任他官職,讓他守住哪裏,他就能守住哪裏。他有需求的時候,從不為了自己的政績而曲意掩飾,但他上報的一樁樁戰績卻又如此耀眼鮮亮。這樣的人才,放在哪個朝代,都是朝廷想要獲得的至寶。
以至於端平皇帝,不對,翻過年來,為了避免端平年胡人入侵的晦氣,現在已經改年號做嘉熙了,這位嘉熙皇帝在對自己的前丞相,提舉洞霄宮鄭相公談起他的二公子時,打趣的說道:“朕恨不能在宮裏給鄭雲鳴立個祠堂,有麻煩事情的時候就派董宋臣去拜一拜,必然比靈隱寺上幾柱香來的靈驗了。”
皇帝隻不過是跟親近之臣說幾句笑話,鄭清之卻被唬的滿身大汗,這些話要是傳了出去,一定會有朝臣直言上諫,彈劾皇帝輕慢身份,有失君臣之道,朝中更會一致將鄭雲鳴視為未來的政治對手而招致無端的嫉恨。幸好皇帝跟鄭清之說起這些笑話的時候,都是隻有少數心腹人在場的時候。但皇帝對手中握著這枚好用的棋子,顯然很是得意,以至於不假思索的就將四川前線的事情一股腦的推到鄭雲鳴頭上。
鄭雲鳴卻不得不小心應對,這些年來他仕途得意,皇帝擺明了要栽培他這個根正苗紅的仕宦子弟來對抗讀書人日漸龐大的科班官僚體製,加上地方上的首長又是父親的舊部,可以說是一路嗬護著他成長起來的。他在京湖素來說一不二,多有越俎代庖或是頂撞上司的事情發生,全都看在皇帝和鄭清之的麵子上,由趙葵在當中周旋維護,不然京湖眾人何以如此聽從他的命令?這一點鄭雲鳴是清楚的。
但此次孤身入蜀,局麵卻大有不同。除了他率領的一萬數千荊襄子弟之外,他本人從未在四川任職過,也沒有任何舊部和士馬可言,是不折不扣的客人。蜀中官場素來複雜,地方豪強的利益和中下層官員的利益盤根錯節,為官者隻要稍不留意,或者被中下層官員合謀戲耍,或者激發地方民變,都是非常危險的事情。加上四川蠻夷眾多,西有吐蕃部眾,南有西南夷部落,就是川東一帶,也是健僚雜居,民風彪悍強橫,平日就和漢民和官府多有衝突,處理地方事務,也比襄陽來的複雜的多。
話說回上司這一邊,父親鄭清之的宿敵趙彥呐,這個時候固然已經完全喪失了政治前途,不足為慮。但新上任的四川宣撫使李直混跡官場多年,從不輕易選邊站隊,既非是氣節慨然的理學派,也並不站在史彌遠一邊,立場始終模糊不清,從某種角度來說,鄭雲鳴害怕的,並不是立場已經明確的人物,哪怕他是針鋒相對的對手,因為這些人的行為模式容易把握,也很方便製定出一套應對的策略來。反倒是這種官場上的老狐狸,捕捉不到明確的立場的,最是棘手。
對付這樣棘手的老官僚,觀察一天是不夠的,隻有接觸數年之後,使用各種手段進行窺伺,方能得出一個大體上過得去的判斷。
同樣的,對四川的政局和民生,也隻有紮下根去,認真剖析,才能掌握當中內情。鄭雲鳴最希望的是趕緊和這位四川新任總帥見麵,隻有當麵見到李直,才能展開對他第一手的研究。
而同樣,年近七旬的飽經風霜錘煉的李宣撫使,也正在等待著這位官場新銳前來拜見。
這個時候的重慶府內外都繁忙的跟一個大工地一樣。在重慶及其附近州縣聚集的難民和遷移者超過二百萬人,這中間很大一部分人要順江而下到京湖的人口稀少的州郡去定居,剩下的人在分到官府發放的口糧和工具之後要馬上在川東擇地重新開始生活。湖北和湖南的五十萬石糧米陸續到達,要及時發到難民手中,朝中有呼聲,要將四川的綱運全部截留,用在難民的安置上。但朝廷遲遲下不了決心,反倒是發布一道臨時性詔令,許可四川官員截留所有順江逃出四川的官員的公私財物,用於接濟平民。
另一方麵,重慶知府彭大雅立即著手開始整修重慶城,彭大雅做事雷厲風行,馬上在重慶和附近的州縣中開辟了數十個磚窯,猶恐材料不足,又開辟了多處采石場,能用石材的時候用石材,石材不敷使用的時候用青磚。朝廷派送來的使用錢,一到他手中就馬上花光,鄭雲鳴見到他的時候開玩笑的對他說:“現在外麵的人都跟我說,彭知府這樣花錢如流水,用不了多久朝廷再也不會給四川撥一文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