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裹著箭瘡的秦武,甚至連衣服都來不及披上,就來到中軍帳前坐下,大聲喝道:“王子秋,你可知罪?”

臂膀上纏著繃帶的王子秋上前躬身,大聲說道:“我沒錯!”

“當時吩咐爾等在城北樹林中埋伏時,說的怎樣?”秦統製一臉肅殺的模樣,仿佛立即就要殺人:“叫你等讓過敵軍逃兵,交由後隊追擊,為何不遵號令,強要出戰?”

“敵騎經過的時候,全部擁塞在小路上,自相擁擠,正是我軍出擊的良機。身為一個戰士,放過這樣的機會就是喪失了自己的天職!”王子秋的抗辯聲之大,連中軍帳外等候的忠義軍將士們都聽得清楚,許多人嘖嘖讚許,也許隻有這個膽子大的經常忘了自己的性命丟在哪裏的王子秋才能這麽對著鐵麵無私的秦統製咆哮吧。

秦武冷笑一聲:“是好機會怎樣?你們區區一百人,堵住了數千正準備逃命的騎兵去路。難道蒙古人不會跟你們拚命不成?自己說的好大話,被圍的時候不要指望著別人來救援!”

王子秋還想爭辯一下,卻被畢資倫過來一把按住了肩頭:“還想爭辯什麽!你等讓統製親帶一旅人馬前來解圍,讓統製中了兩箭,還有甚言語可以反駁!今日若是換了宋人其他將領在,你的腦袋早就被蒙古兵取了去,哪裏還有機會站在這裏還口!”

秦武將手一擺,喝道:“先生不必假作斥責為他求情。部下被圍為主將者救援是分屬應當之事,韃子的這兩箭也算不得什麽大事。隻是如果這毛頭小子再這麽熱衷浪戰,將軍令視作兒戲,就算今日不殺他,早晚有一天叫他死在敵人手上,與其這樣,不如先斬了以明軍紀!”

畢資倫心中好笑,秦武真要殺人的時候絕不是這個樣子,剛進樊城駐紮的時候,三令五申,不許侵害百姓,不許隨意出營。結果桀驁不馴的忠義軍當晚就鬧出了亂子,兩名士兵晚間在酒肆吃酒,一夜未回大營,酒醉之餘還因為調戲酒家婦人和酒肆的酒博士打了起來,將人打傷。

當親兵將二人犯捕獲送到秦武麵前時,秦武隻冷冷的說了個斬字,二人的頭顱就被掛在城門上,當即軍紀肅然。當秦武要殺人的時候,是不會多說一個字的廢話的。

隻要是他肯說廢話的,就是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畢資倫將身子躬的很深,言辭懇切的說道:“誰人沒有年少輕狂之時,此子雖然幹犯軍令,姑且念在他求戰心切,又能奮勇殺敵,斬獲敵軍百戶一人,生擒牌子頭二人的功勞上,權且繞過他這一回。”

秦武的本意也不過是給年輕人一點教訓,殺殺他的傲氣罷了。這員小將自幼跟隨父兄投降宋朝來到南邊,在軍營中成長起來,不但受到了許多軍中老兵的照顧。更成為這些已經在征戰中逐漸老去的北地將士們最後的期望。就算秦武自己,也希望北軍的下一代能夠順利的在南方紮下根基,畢竟北方的故鄉已經成為一個遙不可及的夢,他們唯一的指望就是自己和後代們能夠憑借自己超人一等的武藝在江南占據一席之地,正如百餘年前的韓世忠、嶽飛等人做的一樣。但因此上更要對自己的子弟們施以嚴格的教育。和韓嶽不同,如今這些南下的北方軍隊,在朝廷和百姓們眼中都身負嫌隙。而這一部分就是因為他們既不遵守軍紀,又不聽奉上司號令的緣故。

既然是寄人籬下,就更加要懂得進退之道,既不能讓人覺得軟弱可欺,也不能過度囂張跋扈。當中的微妙之處,連秦武也不能好好把握。但他有一點可以肯定,王子秋的這種喜歡抗上的性子,總有一天會給他帶來*煩,即便他的上司是鄭雲鳴。所以要在他還沒有功名在身的時候狠狠的壓製一下他,讓他好好的收斂一下傲氣。沒有任何一個南朝的官員會容忍北軍一直違反號令的,即便這個人是鄭雲鳴。

秦武嚴肅的說道:“王子秋公然違反軍令,雖然是因為戰機難得,卻不能因此免受責罰。除了今日功勞全部折罪之外,除去先鋒隊將之職,降為軍士留在帳前聽用,本應關在監牢中四十日以示懲戒,念在敵軍兵臨城下,正是用人之際,權且允許帶罪立功,將來如有再犯,二罪歸一加倍處罰!”

兩名衛士上前將眼神倔強的王子秋帶了下去。畢資倫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搖頭歎息道:“總有一日他會明白統製所作的一切是為了他的前途著想。”

“隻有守住樊城才能說得上前途。”秦武站起身來,披上衣服,舉起一盞油燈來到地圖前,晃動的燈光下映襯著他古銅色的肌膚,多年的風雨捶打並沒有讓他變得精疲力竭,相反的,越是戰鬥激烈,反而越激發起了他的鬥誌。

“樊城相對於襄陽不過是一座藩籬。”秦武指著地圖說道:“襄陽外圍有十餘座防守堅固的堡壘,樊城外圍不過兩三座而已。如果蒙古人將攻擊重點放在樊城,我估計我們用盡全力也守不了一個月。”

畢資倫搖了搖頭:“按照順序樊城自然是優先攻取的目標,但是蒙古人不蠢。他們知道即使攻下樊城,隻要水陸兩路暢通襄陽依然深固不拔。何況襄陽守軍是不會坐視樊城被攻打而無動於衷的。經過今日一戰,更加不能對鄭官人和他的軍隊等閑視之了。我料想這一次蒙古人依然會集中絕大部分兵力猛攻襄陽,力求先消滅鄭官人,然後攻取樊城就成為微不足道的任務了。”

“依你之見,樊城對今後的戰事應該采取何等策略?”秦武眼望著地圖,麵無表情的詢問道。

“八個字,堅守城池,閉門不出。”畢資倫毫不猶豫的說道。

秦武抬起頭來望向了自己這位參軍:“可是你剛剛才說過襄陽若失守,樊城一樣守禦不住......”

“對於南朝來說,襄陽的重要性無可置疑,他們能夠放棄樊城,卻不會放棄襄陽。“畢資倫說道:“京湖上下數十萬大軍豈能坐視襄陽被圍不加救援?這事情用不著我小小樊城去操心,稍後南朝必定會盡遣精銳前來救援襄陽,我們隻需要擔心我們自己。”

“參軍以為今年的戰事會進行多久?”秦武將油燈放在桌案上,直起身來,通常來說這代表了他心中已經有所盤算,隻等待畢資倫的認可。

通常蒙古人對一個地區的攻略持續時間會很長,第一次攻略金國以及攻略西夏都是秋天入侵,一直到入夏方歸,隻要不遇到特別激烈的抵抗,蒙古人一定要飽掠之後再撤退,將所有能夠搶走的東西統統搶走之後才回歸本駐地。但畢資倫想了想,謹慎的說道:“照我的估計,蒙古人此番南下盤桓京湖,不會超過三個月時間。”

他看見秦武沒有反應,繼續解釋說:“去年蒙古軍攻略了七個州郡,其餘的州郡或多或少也都被蒙古人抄掠過。加上今年從四月開始,鄭雲鳴就已經假借趙葵的名義督促各地州郡準備清野。今年的清野比往年邊區的清野都要徹底,蒙古人即便攻掠到黃州、光州和複州,也抄掠不到如去年一樣豐富的人畜物資了。除非他們能突破江防深入到江南抄掠,但我去鄂州考察過,南朝的江防勢力依舊強大不可撼動,不但沒有減弱,反而船艦的數量還有所增加。蒙古人想渡過大江也不是那麽容易。他們不能過江,在江北又得不到什麽油水,不如早早收兵等候明年再來才是上策。當然,這一切都建立在襄陽未能被蒙古人攻破的基礎上,如若襄陽淪陷,蒙古人利用襄陽城中的物資順流而下直取江陵和鄂州,破壞了南朝整個防禦計劃,局勢就不可預料了。”

“若單單以三個月為限,樊城的兵、糧、箭矢、火藥、草藥都是足夠使用的。但我唯一擔心的是南路的援兵,現在蒙古人將大部分兵力轉用到襄陽以南進行劫掠,下遊州郡自顧不暇,很可能會拖延救援襄陽的進程。若是下遊援兵不到,就算鄭雲鳴有天大的本事,也很難一定在十餘萬蒙古大軍麵前保得襄陽平安。”

說完這些話,秦武若有所思的敲了敲地圖上漢水下遊那幾個代表宋軍主力的三角旗幟:“若是孟璞玉真的不能來,襄樊二城的命運又當如何?”

不管秦武的擔心是真心還是對南朝第一名將孟璞玉的戲謔。這個時候的侍衛馬軍司部隊絕對分不出一兵一卒來支援孤懸上遊的襄樊。因為他們麵對的是前所未有的壓力。

他們麵對的是中原漢軍八萬戶中的第一名將張柔的兵鋒。蒙古中路軍包圍襄陽之後,以張柔率領一部分兵力展開側翼掃蕩。這部分蒙古軍以全力首先包圍德安,德安的居民早就按照白翊傑提出的計劃向南方疏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