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理誰能不懂。”鄭雲鳴說道:“現實是大宋的軍隊將領未加揀選,士卒未經訓練,馬匹少的可憐,甲械也不夠精良。這樣的烏合之眾,如何能夠和百戰精銳的蒙古軍相抗衡?如今大宋的將軍中,能夠在野外和蒙古人較量能戰而勝之的,一個也沒有。又怎麽能如你所說,先敵攻擊,將胡人的侵擾扼殺在醞釀中?”

“打不過,是因為用的方法不對頭。孫子兵法有雲,少則能守之,不若能避之。這個避字,並不是指的避戰,而是指避其鋒芒,擊其分散。”

他看見鄭雲鳴望著燭光搖曳,似乎並沒有認真在聽,於是停了下來看著鄭雲鳴。

“不要管我,你接著說。”鄭雲鳴依舊麵無表情的說道。

“今大軍堂堂之陣,我們不如胡人。所以退而據守城池,這個思路自然沒有問題。但大宋還有另一條路,就是不和敵人展開大規模的野戰,而是化整為零,以小群藏匿在敵人注意不到的地方,然後以伏擊、突襲和夜襲等非常規的戰法消滅敵人零散的散兵。積少成多,集腋成裘。”

原來是遊擊戰術,鄭雲鳴反詰道:“強敵麵前,遊擊作戰的確是最好的反擊手段,但汝可知道遊擊作戰其實並不那麽容易,比起堂堂之陣來,對士兵的素質和將領的膽略要求要高得多。我且問你,遊擊作戰最重要的是什麽?”

“最緊要的莫過於線報。”陳焦回答的很快:“唯有有用的情報才能展開遊擊作戰,如果情報不得力,隊伍連朝哪裏帶都有問題,更不用說打仗了。”

“正是,遊擊戰術首在情報。但現實是蒙古人在戰場上的情報工作做得比我們出色,他們的探馬赤軍,一日夜可以驅馳二百裏,而我們就隻能依靠人力偵查,鄉裏遞送消息和烽燧火台。在戰場上情報比敵人落後一大截,怎麽進行遊擊作戰?”

鄭雲鳴說道:“困難還不止於此。遊擊的精要在於打了就走,但敵人純用馬隊,好不容易將敵軍引入圈套進行包圍,援軍不用幾個時辰就四下雲集。反而對我軍構成了包圍。你說伏擊戰吧,敵人一進入伏擊圈,發現勢頭不對騎上馬逃之夭夭。另外,遊擊小隊在敵軍占領地區活動,糧草如何保證?士氣如何提振?怎麽避免士兵們畏懼敵人轉而殺害平民以首級冒功?”

“樁樁件件都是問題,這些問題不得到解決,怎麽可能隨意就展開遊擊作戰?”

“但坐而論道是解決不了的。”陳焦堅定的說道:“唯一的解決之道,隻有從實戰中去進行摸索。”

“陳焦不才,請都統帳下三百兵馬,戰船十五隻,就便在襄樊地方進行遊擊戰的嚐試,等這些問題都有了明確的答案,再逐步將規模擴大。”

“三百太多,一百吧。”鄭雲鳴討價還價的嘴臉有時候連白翊傑都禁不住覺得可惡:“另外我寫一道手令,你去製置使親率的忠義軍帳下再去要五十人,忠義軍都是北方投效過來的軍士,你挑選些熟悉北麵情勢的人,摻雜在一起訓練,告訴秦統製,不必要最好的戰士,但一定要最適合打這種出沒無常的戰鬥的人。”

陳焦答道:“正有此意,打仗光有把子力氣不行,打個是個巧字。人數都統可以給我砍掉一半,但船隻我隻要最好的,我要十隻裝備齊全的水哨馬,隻要新船不要舊船。”

“此事易與,”鄭雲鳴說道:“叫鄂州駐紮的本軍水軍撥付給你就是了,除此之外,我還可以撥給你竹將軍三十具,勁弩四十張。隻要你好好的琢磨出隊蒙古人的遊擊作戰究竟應該如何進行。”

“如果你進行的順利。”白翊傑說道:“我們可以考慮動員鄂州、襄陽和江陵豪強,撥出五千名民兵專司遊擊作戰,到那時節,不要說正將副將,都統製你都有得做!”

他手搭鄭雲鳴肩頭:“你看見鄭都統沒有?對真正有才學的少年人,國家是不會吝惜官位的。”

“別學我別學我。”鄭雲鳴擺了擺手:“一步一步走穩了好些,升的太快了不是什麽好事情。先專注做好眼前的事情,功名利祿會自己上門來的。”

陳焦將鄭雲鳴的這番話原封不動的說給秦武聽的時候,原本隻是當做拉近關係的玩笑話。

豈料秦武抱著雙手歎道:“以他這般年紀居然也能懂得高處不勝寒的道理了。”

自從被歸入製置使司直轄之後,秦武與荊鄂都統司一幹人的接觸變少了。雖然在出征的時候趙葵依然讓他帶隊和鄭雲鳴一同行動。但平日裏訓練和管理軍營兩軍已經分開各自處理,趙葵還時不時的邀請秦武到製置使司中或者招待酒宴、或者處理公務,顯然是著力拉攏。

有的時候連荊鄂副都統司的將領幕僚們都對鄭雲鳴抱怨說似乎秦武已經不再是鄭雲鳴部下的將軍了。

“都是報效國家,不必分彼此。”鄭雲鳴這樣安慰眾人。他也明白以秦武的秉性,不是小趙製置三言兩語就能拉攏過去的。

秦武看完鄭雲鳴的手令之後,隨即命令一名副將傳五十人到來。對陳焦說道:“這些都是我部下的健兒,個個都是一等一的動作敏捷的好手,你帶去用就是。遊擊作戰最重快速,沒有幾個身手敏捷的漢子可不成哪。”

他在北方的時候也曾經有過帶著幾十個部下在山野中隨處邀擊蒙古軍的經曆,自然知道遊擊作戰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陳焦拜謝辭去之後,秦武問副將道:“畢參軍哪裏去了?”

畢資倫在金國是帶兵的大將,自從加入鄭雲鳴的幕府以來。對鄭雲鳴管理軍隊提出了很多詳細的意見。自與秦武一起管理忠義軍之後,更是事無巨細,親自過問。秦武在北方時尚且年輕,雖然功勞卓著,名聲在外,實際上不過是低階軍官。對於如何管理大軍,指揮若定,他並不十分清楚,多虧了畢資倫在一旁協助,才使得他將數千忠義軍的大小事務安排的井井有條。

但畢資倫在忠義軍裏所幹的事可不僅僅是協助治軍而已。

那副將恭恭敬敬的回答道:“畢參軍一早跟幾位營中的將軍出門打獵去了。”

秦武眉頭一皺,畢資倫到了營中,不是帶著這些北方的將軍一起打獵就是喝酒,氣氛搞的很是熱絡。畢資倫自然有他自己的算盤,在沒有影響到秦武的威信時,秦武不打算出手,況且秦武的身邊也迅速聚集起了一些對南朝有好感的將軍和一批新銳的年輕將領,這些年輕人對北方的感情比較淡漠,也都欽佩秦武的一身絕倫武藝。

隻要忠義軍裏這種微妙的平衡還在保持著,秦武不打算對畢資倫采取限製措施。他曾經詢問鄭雲鳴當年究竟給畢資倫看了什麽東西,以至於他如此執拗的堅持著自己的複興大計。但秦武知道,當年北地百萬強兵,兼有中原之地也未能阻止蒙古鐵蹄的蹂躪,現在一無所有的條件下,想複興社稷無異於鏡花水月。

但畢資倫顯然不是這麽認為的,當他回到大營麵見秦武的時候,臉上欣喜的神色依然沒有退去。

秦武放下手中的《左傳》笑道:“參軍今日心情不錯。”

畢資倫看看帳中並沒有別的人,喜道:“今日捕獲了一名邊境上的敵兵,據他講述,會州還在大金手中!難得皇上罹難二年有餘,大金境內還有這等忠義之士!”

秦武微微一驚,問道:“會州現在是誰在守禦?”

“是會、蘭。河、洮等處都元帥郭蝦蟆。”畢資倫說道:“我離開北方有一段時間了,這郭蝦蟆是近年新起的名將麽?”

郭蝦蟆在西北名聲鵲起也有一段時間了。他本是會州的土著,和兄長一起作為地方豪強出仕金國。在和西夏的戰爭裏郭氏兄弟屢次立下功勞,後來長兄戰死,郭蝦蟆自領一軍,和西夏、蒙古勉力周旋,一直晉升到會、蘭、河、洮都元帥,知鳳翔府事,堅守會州。

秦武說道:“隻聽說會州郭元帥箭術了得,能在百步之外,射人肋下,百發百中。這等勇將鎮守會州,蒙古人一時半刻也拿他沒轍的。”

畢資倫恨恨的說道:“隻可惜汪世顯這廝辜負皇恩,竟然先攻破鞏州,殺害了粘葛元帥,又投降了蒙古,不然陝甘一地還可以有所作為。”

“正是如此。”秦武搖頭說道:“要是汪世顯還沒有投降,還可以和會州互為犄角,遙望聲援。今汪世顯已經投降,必然率領臨洮兵馬,並力為蒙古人攻打會州。郭蝦蟆縱然再驍勇,也已經是汪洋下的一隻孤舟了。我想就在這個秋天應該就是他的末日了。”

畢資倫堅定的說道:”此等國家忠臣良將,絕不可以讓他就這麽死了。”

“你打算怎麽辦?”秦武問道:“甘陝距離襄陽有千裏之遠,中間又有關隘阻隔。你打算就這麽帶著幾千人去會州助戰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