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翊傑說道:“有鑒於此,我和都統商量,可以成立專門使用火器的單位,作為守城守壘和壓陣之用。以前火器隊的編製雖然方便靈活,但畢竟火器太少,威懾力有限,今至少以三百或五百人組成一營,號為‘神機營’,專以操縱火銃大炮為務,出則彈壓陣腳,入則守城守壘。”

神機營之號,完全來自於鄭雲鳴自己的主意。另一個時空裏的神機營,得名實則來自於中原軍隊廣泛使用的神機槍炮,又有人記載說,此種神機槍炮是自安南傳入中原的。這種說法真假如何,姑且不去考證。但鄭雲鳴真正的需要一種神機莫測的武器,來幫助他對抗當世無人能敵的鐵騎集團。

鄭雲鳴這時才發現,平日裏嗜兵如命,《三略》《六韜》不離口的振武軍*統製王登,坐在自己身側還沒有說過一句話。

“怎麽到了真正要談兵的時候反倒不說話了?”鄭雲鳴大聲說道:“景宋,講講你的意見!”

王登閉著眼睛一言不發,實則眾人的議論他都一個字不漏的聽進了耳中,這時候聽見都統呼喚,才緩緩坐起身子,向前膝行幾步,坐到了鄭雲鳴麵前。

“火器雖然犀利,卻不可以單獨拿來麵對敵人。”他手腳麻利的將麵前的二十多個土偶小人排成了整齊的三排,展示給鄭雲鳴看:“以王登之見,當下最能發揮火器優長的戰術,莫過於將火器和強弓勁弩結合在一起,在長槍大戟的保護下,對敵人實行輪番齊射。”

“我與部下商討,創立了一套新的陣型,以弓箭手和弩手在第一排,火銃手和竹將軍在第二排,火銃和弓箭混編站第三排,凡與敵對敵之時,*先射,挫動敵人銳氣,若敵人不退,則前隊撤到後排,第二排銃炮齊發,威懾敵人,若敵人又不退,則第二排退後,第三排繼進射擊。如此循環往複,一直到敵軍崩潰為止。”

“三疊陣法?”鄭雲鳴脫口而出:“振武軍.....振武三疊陣法?”

“正是。”王登興衝衝的繼續說道:“此法正是仿效昔日新安郡王(吳璘)三疊之陣而作,不過吳王創設三疊陣是為了阻遏金人騎兵馳突,吾之三疊陣法則是為了最大限度的發揚*和火銃的射擊優勢。雖陣勢相仿,用途卻是殊異。”

“但新的陣法總歸需要長時間操練,配合純熟之後才能在戰場上使用。”

鄭雲鳴將手一揮:“你放手去做,現在離防秋還有幾個月的時間,抓緊這個機會將三疊陣練成了,在秋天到來的時候必然能起到極大的作用。”

王登應諾,隨即反問道:“都統這些日子來也一定想了許多發揚火器威力的主意,不如趁這個機會給眾將講說一番。”

他這麽一說,眾人重新將目光聚集到了鄭雲鳴身上。

鄭雲鳴卻笑著搖搖頭:“這一回我是真沒有考慮好。大家再容我多思慮一段時間,等到時機成熟,我自然會把我的戰法和盤托出的。”

葛懷大聲叫道:“距離韃子下一次來可沒有多少時間可浪費了呀!都統有甚妙計不妨早講,大家也好操練的精熟,去好好的招待胡人一番。”

“不要逼得都統太緊了。”白翊傑緩緩的搖著羽扇:“大家都知道都統一向有的是神妙的主意,等他考慮萬全之後,自然會拿出讓大家驚歎的成果,就如同過去這一年一樣。”

鄭雲鳴卻擺出一副嚴肅的麵孔:“我要說明的正是這一點,國家不可以隻依靠一個人,即便這個人位居天子之尊,有堯舜的仁德,京湖也不可以隻依賴一人,即便這個人有再多的奇思妙想,能給你們帶來再多的新的技術和主意。將萬千人的性命前途係於一人身上是非常危險的事情,我也是凡人俗子,我也會有犯錯的時候,也會有判斷不明的時候。我也可能有無法左右局麵的時候,那個時節,就需要在座各位的力量。孤獨一人的鄭雲鳴是沒有什麽玄妙的戰法和技術的,隻有大家將智慧合在一處,才是京湖最強的荊鄂軍。”

眾人還沒來得及應諾的時候,下首一個陌生的聲音大聲說道:“都統所言極是!守衛京湖需要的是二十萬人的齊心協力,就算關羽張飛這樣的萬人敵,也不可能獨自戰勝百萬強胡的!”

鄭雲鳴微微一愣,他看見坐在下首的這位細眉順目的年輕人並非是自己部下的將佐,也從未謀麵,是怎麽混在荊鄂的軍將中的呢?

白翊傑在一旁湊近了鄭雲鳴小聲說道:“這一位是胡顯胡統製上午派來的小校,是別有來頭的人物,今次召集我讓他在一旁跟著大家聽聽都統的見解,也好讓他見識一下我荊鄂軍的氣度。”

鄭雲鳴心下釋疑,又吩咐眾人講一些平日的所見所聞來聽。諸將於是都將工作中的趣事講了幾件,王登發現本部騎兵騎乘用的虜獲蒙古戰馬都是已經閹割並豁鼻的,比之選鋒和踏白兩軍使用的從秦隴采購的沒有閹割的公馬要溫順馴良的多。項安國說道荊湖南北路的習俗,一家通常有二男一女,如有生下多餘的女孩,就放入冷水中淹死。鄧方則說道他最近遇到一個原來嶽家軍舊將的後代,跟他講說了當年嶽家軍是如何以麻紮刀兵鼓勇而前,大破金軍的鐵浮圖的。他準備挑選一批精壯的勇士,將這個古法重新采用起來。

眾人相談甚歡,一直到日頭西斜,才盡興而散。

鄭雲鳴發現那名胡顯派來的年輕軍官一直等候在一旁,並未隨著眾將離開。當下點了點頭,吩咐人將他帶入偏廳等候。

過了不一會兒,鄭雲鳴帶著白翊傑和楊掞推門進來。鄭憲將燈燭點上,眾人圍著一張圓桌坐了下來。

楊掞說道:“都統可知道這位兄弟是什麽來頭?”

鄭雲鳴上下打量了一番坐在對麵的年輕人,說道:“如果我猜測的沒錯,這位小哥當是蘄州陳忠順手下的親信之人。”

那小將站起身來拱手說道:“都統好眼力,某正是陳頭領部下,如今隨著頭領一同在官軍中效力了,某姓陳名焦,現在胡統製部下擔任幹辦使臣之職。”

鄭雲鳴聽了這幾句話,大致清楚了事情的由來:早些時候,胡顯寫信招撫蘄州的盜匪陳忠順。陳忠順看著京湖的大小賊寇大部分已經被官軍掃平,自然明白歸降朝廷是自己的唯一出路。

但當時招降綠林草莽的時候,朝廷和綠林人兩方都不會放鬆警惕。在陳忠順方麵,除了要求讓自己獨領一營,不打散部屬,並且按時供應錢糧之外,還要求不要講自己調往襄陽、黃州等地駐紮。顯然,他擔心一旦戰事又起,朝廷會順手將他們送給蒙古人消滅掉。‘

朝廷方麵除了嚴格限製陳忠順的部隊規模之外,還要求陳忠順將自己的子侄送一名到襄陽去作為人質。

陳忠順隻有一女早死,最親信的就是侄兒陳焦。這些是胡顯早就知道的事情,他想隱瞞也隱瞞不住,隻得將陳焦派往胡顯部下,名為效力,其實作為陳忠順對朝廷的一種質押。

鄭雲鳴問道:“今日席間陳兄弟一席話似乎略有所指,現在在座的沒有旁人,你可以將自己的想法詳細說來。”

“我要說的是。”陳焦加重了語氣:“席間眾人所說的戰法,沒有一個是說到要點的!”

“不光是在座的各位,就是國家數年以來,對抗蒙古人的戰法,全都是錯的!”

鄭雲鳴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大宋養士三百年,養成了一種很不好的風氣,人人崇尚空談,無人重視實績。連工部員外郎、中書舍人這些跟軍事八竿子打不著的官員都可以上奏天子,大談邊地將帥如何不懂得用兵,提出種種不切實際的奇策來。江湖裏更是五花八門的說法一應俱全,有聲稱五虎破敵陣的,有號稱能請神兵神將的,一言以蔽之,簡直是群魔亂舞。

這年輕人進入官軍估計還沒有三天,估計又是搬出民間什麽法寶秘術出來跟自己展示了。

陳焦說道:“自古名將用兵,攻守兼備,有正有奇,我觀朝廷用兵,一味隻是守禦,不敢稍做進攻之勢,須知攻守之道,攻勝於守,千裏國境處處需要留兵布防,而敵人可以從容的選擇進攻的地點和時機,這樣下去,守得住一年守不住十年,守得住十年,守不住二十年,三十年,總是龜縮挨打,城壁修的跟金池鐵桶一樣有什麽用?”

鄭雲鳴微笑道:“依你之見便當如何?”

”都統可曾學習過白搏之術?”陳焦口中的白搏之術,就是武術中不帶器械的拳法套路。鄭雲鳴在家的時候,父親要他習武鍛煉身體,他都嫌累躲著不去。一直到京湖掌軍之後,作為全軍統帥不得不勤練武藝為全軍表率,才在賴如月和秦武的督促下開始正經學習拳法。

他眯起了眼睛,淡淡的說道:“多少還是懂得一些的。”

“那都統就應該明白,最高明的拳師,並不是等對手發動攻擊之後,才想著如何克敵製勝。而是在敵人將起勢的一瞬間,製敵機先。這才是最高明的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