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砰’

一匹棗紅色的馬雙膝一軟,砰然倒在了地上,濺起一陣塵土。那馬上的親衛軍卻已在馬匹到底的瞬間,從馬背上跳下來。

“不行,郎君,我的馬也快承受不住了!”鄧成喊道。

十六騎馬,如今尚能奔馳的已不過八騎。更要命的是,鄧禹明顯能感覺到,他所騎的馬,也很快便要支撐不住了。

身後馬蹄聲、呐喊聲不斷。追兵已是將至了。

華山的路是開鑿過的,前方後方皆算坦途,右側是山體峭壁,已無處躲藏。左側……左側乃陡峭之坡,寸草不生……

“下馬!金吾衛掩護,自左側下!”鄧禹命道。

“諾!”

金吾衛齊齊跳下馬來,拔出身側佩劍。如今,到真有了幾分金戈鐵馬的味道。

鄧成抱著劉秀跳下馬來,便是一個趔趄,阿鄭忙過去接過劉秀:果然十分沉重。兩人先一步下了那陡坡,不消數步,便再也站不穩,竟翻滾起來。無可奈何,隻能抱緊了劉秀在中間,兩人皆以身做擋……

鄧禹看了此景,便知在郭聖通身上絕無可能這般下坡,他正思量該如何時,便聽郭況道:“我先下去,用劍挖出道來,你力大,護好我阿姐!”

他說罷,拔出匕首,便疾步而下,每每遇到滑體之時,便深深挖出一個腳印大小的坑,鄧禹聽得耳後廝殺之聲,不再猶豫,便立刻抱起郭聖通,按著郭況挖過之地慢慢走下去。

郭況挖了三分之一的距離時,腳下沙土一滑,便自後仰倒跌落下去。幸好這坡體沙質甚多,他立刻調轉身形,往下滾落。

劉秀等人被一叢矮柏所阻,勉強定□形。

阿鄭一看此情,立刻奔上去,將郭況攔住,卻不想他也未曾站穩,兩人竟又同時翻滾起來。好不容易阻住,郭況眼尖,隻見鄧禹抱著自家阿姐,似乎已無路可走。

他‘呸’地一聲吐出嘴裏沙土,看著同樣灰頭土臉,且有不少擦傷的阿鄭:“走,你我一同去給阿姐開道來!”

他起身,卻似乎沒有站穩,竟閃了腰,他一聲不吭,強自忍住。一步步往上攀爬,阿鄭見他身形不對,便立刻阻攔了他,自己幾步便如猿猴般攀了上去,抽出身上匕首,繼續開始挖坑。鄧禹便趨步而下。郭況往上勉強走了幾步,因疼痛而不能繼續,卻也就地繼續挖起落腳之地來……

眼看走了三分之二,鄧禹便喊:“金吾衛就地滾落下來。”

頃刻,便有一二渾身染血的金吾衛就地滾落,待得鄧禹走到了最後,才又有金吾衛沿著郭況、阿鄭所挖之地滾下,將那落腳之地趟平。

鄧禹抱著郭聖通下了那陡坡,將她先放置一旁,自己喘氣調息,見金吾衛下來五人,其中一人手部輕傷,再等了許久,卻無人而下。就連那金吾衛的領頭人也不再了。他心頭喟歎一聲:“走吧。”

眾人互相攙扶,急速離開了這地,往下頭的茂林而去……

陡坡之上,所餘的金吾衛早已殺紅了眼,他們大多都是已有重傷、自願留下掩護還未受傷者,或輕傷者離去的。

唯有一名未曾受傷者在其中,他渾身浴血,手中寶劍已有些卷刃了……

“頭兒,”有人喊道,“您也走吧……”

“二郎們,隨我殺了這些亂臣賊子!”他雙目赤紅,扔了手中卷刃的劍,撿起腳邊已死追軍的長槍,大喊一聲。

餘下眾人聞言皆渾身一震:“殺賊子!”

血色飛揚,一片殺聲中,那些刀光劍影晃花了人眼,劍卷刃,便棄劍奪一切可奪之物,殺--

‘噗嗤’

那金吾衛之領頭人慢慢地低下頭,看著自背後刺透身體的劍刃。他慢慢低頭,然後大喊:“二郎們,我們一起殺……”

背後已無人應和,慢慢轉頭,卻看到了同澤同追兵死死糾纏在一處的屍體。

他明白了,起身,挺著長槍,猛跑,然後將一個追兵死死地釘在了右側峭壁之上。他身後,已被砍了數刀……

抬頭,看那仿佛血染過的天,他忽然笑了:“我們不是金吾衛的敗類,是大漢好兒郎!!!哈哈哈--”

一路的沉寂在幾名親衛軍的聲音中被打破--

“鄧大人,前方有炊煙。”

“還有泉水之聲!”

“什麽?有水了!”

眾人精神一振,如今剩下的親衛軍唯有五人,這五人中有一人手部輕傷。能在追兵中同人廝殺且傷甚少的親衛軍,無疑是本領極為高強的。未受傷的四個便輪流背著劉秀走。阿鄭同鄧成一同扶著腰部閃傷的郭況跟著走。一行人中最辛苦的莫過於鄧禹,若郭況未曾傷著,他還可與郭況換著抱會兒郭聖通。如今,他隻能自己抱著郭聖通而行。不能背,怕壓到郭聖通的腹部。郭聖通的頭上如今是已然包紮好,索性她身子也算不不錯,血很快便自動止住,隻人還未醒來,眾人皆是憂心不已。

“先去有水之處,我們都需要打理一番。”鄧禹道。

“諾!”

山泉水甘甜,且有些微熱。

“這便是傳說中蜀地冬暖夏涼的山泉水啊!”阿鄭自泉眼中心掬了一捧山泉水捧到郭況麵前,郭況喝了一口歎息,“且極其甘美。”

鄧禹暫時將郭聖通放在外衫上,他喝了水,末了又捧了些,慢慢喂給郭聖通飲下。

待眾人都喝了水,休息了會兒,他方道:“去洗淨身上血汙來,此地不宜久留。”

阿鄭早已洗幹淨身上灰土,如今,他們的物什都留在那馬車之上,身上唯一的錢財,還是以前保留的習慣。

“鄧成,我去弄些吃食來,你看著點我家郎君。”

“那我去拾點柴火。”鄧成點頭道。

兩人分好了工,便各自去準備了。

“阿姐,阿姐,”郭況輕輕喊郭聖通,“阿姐,阿姐你醒醒。”

此番真是虧大了,為了救那個劉秀,阿姐竟然受了傷,太過不值,太過不值!

“鄧禹,你不是會岐黃之術嗎?我阿姐怎麽還不醒?”郭況扭頭看向他。

“娘娘傷了頭部,流血過多,且這些日子本就未休息好,如今正在休息,隻是娘娘醒後,需吃些補血之物方好。”鄧禹道。

“那我阿姐的頭會不會有事?”郭況忙問。

“需待娘娘醒來後方知,”鄧禹道,“若現在有熱水便好了。”

“炊煙處或有人家?”郭況眼神一亮,“不若去。”

如今他們去有人之地,明顯便是冒險。隗囂、公孫述之人想必正在挨家挨戶的查詢,可想到郭聖通如今的情況,鄧禹也是無奈:“也隻得如此,這華山不可久留,需早日進入三門峽好快回雒陽城去。”

三門峽,是一個很特殊的地方。相傳大禹治水時,,鑿龍門,開砥柱,在黃河中遊這一段形成了“人門”、“鬼門”、“神門”三道峽穀,便稱為三門峽。而後來的夏商王朝,這裏更是統治中心,再往後的西周時,屬焦國、虢國,春秋時它又先屬虢後屬晉,戰國時分屬韓、秦、魏;秦屬三川郡。

而如今,它又屬於司洲弘農郡。

地形如此特殊,也就說明了,若想從此通過,除走華山官道出去直進三門峽官道外,別無他法。而通過三門峽,便很快就能進入雒陽城了。

可如今,華山這裏,卻是極為危險的。想要盡快通過官道,或許,隻能找到弘農郡現在的守將--在景丹死後出征弘農郡的祭遵將軍!

鄧禹略一思考,便拿了塊石頭在地上畫出地形圖來--

“我離開雒陽城時,祭遵將軍已然打到了厭新。如今,恐怕不在厭新,便在柏華。”鄧禹道,“我欲找三名金吾衛,分去弘農、厭新與柏華傳信與祭遵將軍。如此方可裏應外合,迅速進入三門峽,哪三位願去?”

當下五名金吾衛齊齊站出身來:“我願去!”

鄧禹點出三個看起來狀態還算不錯的:“你三人便分去三地,前去弘農的,四日為期,若無果,立刻尋回。去厭新的,六日為期,若無果,立刻回來,去柏華的,十日為期,無果立回。我在此最多等你們十二日。若先遇到祭遵將軍,我便立刻離開。倒是會在此處以魚尾為標識,見此標識,立回雒陽城!”

“諾!”

“如今,你三人立刻休息,我先寫分做書信。”鄧禹有了決斷。

三人應了一聲,就地尋了一處躺下睡了。

鄧禹將裏襯撕下一塊,再撕成三塊二指寬的小條。他咬破手指,略一思索,便做蠅頭小字,分寫三封交予祭遵的書信。

腳步聲傳來,那個輕傷的親衛軍身子便是一動,他遠目看去,見是阿鄭扛著獵物回來,方才放了心。

阿鄭過來,輕輕將肩上的東西放下了,鄧禹看過去,卻是一頭野豬和幾隻兔子,天才暖,這些獵物都不夠肥碩,但量卻是夠了。隻奇怪的是,這些東西都沒有留血……

“我運氣好,在獵戶的陷阱裏頭抓到了這些,怕流血就都給打暈了。”阿鄭道。

“可有留錢財?”郭況皺眉問。

那些獵戶指不定就要靠這獵物謀生呢,他們自己有吃的雖重要,卻不能斷了別人的活路。

“給了。”阿鄭說。

那兩個軍士聽了覺得稀罕:“你都給打暈了?怎麽打暈的?野豬你也能打暈了?”

阿鄭沒有說話,在他看來,這些問題並不重要,說話純屬是浪費時間。

鄧禹看向阿鄭和郭況,眼中是一絲不明之色:“竟如此厲害。”

“郎君,”鄧成空手歸來,“那追兵還在搜查,此處不宜久留。我剛剛不小心跌入一處山坳,裏麵另有桃源,且外麵十分隱秘,並無人跡。我已將我所尋柴火皆以放進去了。”

鄧禹當機立斷:“立刻走。”

“鄧大人,”那兩個親衛軍忙道,“陛下……陛下是否需要換……”

鄧禹看向了那仰躺在泉水邊的劉秀,他身上原本就不合身的女子裝束在奔跑中已然破碎,麵上妝容--恩,鄧成和阿鄭當時是抱著他翻滾下來的,已然有些不堪,是故早已被鄧禹擦洗幹淨,如今一張陽剛無比的臉,長著雙彎彎柳葉眉。一具健碩的身材,裹著件髒亂不堪的女子衣衫,實在是,有些,慘不忍睹。

隻是,如今並無多餘衣衫了。又不能讓劉秀什麽都不穿。而要鄧禹脫了自己的衣裳去穿劉秀身上的女裝……額,他的心裏承受力還不足夠。

“如今雖值早春時節,天卻不暖,”郭況道,“姐夫先這樣穿著,雖說難看了些,但好歹身上暖和。”

雖知如此很是不妥,但眾人也隻好應了。

於是叫醒沉睡中的三人,眾人便立刻跟著鄧成,去了那所謂隱秘的所在。

就在他們離開後不久--

“大人!此處有水源!”

“先取水喝些……等等,那水裏頭是什麽?”有一將領模樣之人走到泉水跟前,正要低身舀水,卻看到裏頭淡淡的紅色,“此處有人藏匿!且給我好好的搜!”

眾人同鄧成來到那所謂的隱秘之處--

巨大的榕樹樹根垂下萬千,前方並無什麽路。一親衛軍用手壓了壓那榕樹跟前的山體:“是實的!”

鄧成笑著走上去,撥開了榕樹巨大的氣生根右側,終於,那裏漏出個僅容一人側身才能通過的道來。看上去,也是條死路。可鄧禹伸手過去,卻感應到了裏麵的氣流:“這裏似乎別有洞天?”

鄧成立刻讚道:“郎君果然厲害,我若不是跌進去,也發現不了!隻是這道委實太憋屈了些,稍稍胖些就進不去了。不像是天然形成的入口,倒像是有人刻意為之。隻是裏頭並無人生活過的痕跡。”

他說罷,便側著身走了進去,鄧禹看看懷中的郭聖通,無奈隻能將她扶起,努力用手撐住,幸好鄧成在前頭側身走,還能幫著攙扶,三人便這樣走了進去。

“你們快進去!姐夫我和阿鄭來送,你們把獵物帶進去!”郭況道。

“這……”

“這外頭的痕跡你們可會清理?若不清理,那追兵趕來該如何?”郭況立刻道,“姐夫乃我阿姐的丈夫,阿姐如今昏睡了,我卻不能不幫阿姐護好他。是故,你們先行!”

郭況此言一出,這五個親衛軍便不再猶豫,一一進去了。

待看不到他們的身影,郭況方對著昏睡中那不男不女打扮的劉秀狠踢了一腳:“我叫你禍害我阿姐!唉喲!”

這是,腰傷又加重了。

“阿鄭,你替我狠狠踢他幾腳出氣!”郭況扶著脆弱的腰,指著劉秀道。

阿鄭可不管這是什麽天子,直接往地上一扔,狠狠地踢了幾腳上去--

“唔~”劉秀悶哼一聲,抬起手,揉了揉眼,仿佛就要醒了。

郭況心頭罵娘:‘不會吧!天天吃藥都不醒,被我這幾腳卻要踢醒了?還是說,他就是來克我阿姐的?我阿姐昏睡了,他就醒了?!’

他心頭鬱悶,臉上卻擺出個笑來:“姐夫,姐夫!”

劉秀慢慢睜開眼來,便看到了郭況臉上關切的表情。他有些暈:不是,是在軍營嗎?

其實他會中暗算當真不是金吾衛的錯。金吾衛在戰場上能護他周全,可是在床榻上卻不行啊。他要怪隻能怪那蜀地女子太貌美,且又包藏禍心吧。

如今這一紓解倒是將他身上的火去了,哦,不僅是去了,還睡的異常安穩,隻是這一異常。便真的是差點讓天下大亂!

好在吳漢還算有點識趣,隻說他是在戰場上中了暗算,好歹給劉秀留了個大麵子。

“況兒……”劉秀多日未曾說話,一張口聲音便是嘶啞的自己都皺了眉頭,“此處是?”

“姐夫先別說了,有追兵在後。姐夫如今身上餘毒未清,還行走不便。我也傷了腰,姐夫,你不介意我讓阿鄭帶你進去吧?”郭況問。

“進去?”劉秀腦袋還沒轉過彎來。

郭況一聽,立刻揮手:“阿鄭你還愣著幹什麽?姐夫讓你帶他進去!”

行入此處,便知何為世外桃源:此處有一汪泉水,乃湯泉,熱氣騰騰。或因此故,這裏竟然桃花已開,一處山澗,桃花便隨著清冽泉水逐流而落,雖不如方才那裏水多,基本的飲用卻是可以保證。內中更有鳥雀無數,撲棱棱飛起,便有清脆啼叫聲而來。

有一古樸石桌石凳,如今早已長滿青苔。可仿佛,那的確是有人曾在此生活過……

此間一眼望不到頭,似乎無數大,似乎別有溝壑,實可道謂一聲:人間仙境!

原來,後人所寫那:‘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一句,並非未有出處啊。

鄧禹觀其景,心頭忽生出一種衝動:若有一日,天下已完全定了,便在此隱居,終老,白晝時,種種地,閑暇時,看看書,日暮後便聽聽這些鳥雀蟬鳴之音,或可在月色下彈一曲高山流水,亦能在此獨酌獨飲……

他正胡思亂想時,忽聽有人道--360搜索.郭家聖通(宮鬥係統)更新快

“太好了!陛下醒了!”一個親衛軍眼中湧出熱淚來。

“如今隻是娘娘還昏睡了。”又有人道。

“陛下!”他抬起頭,便見阿鄭攙扶著劉秀慢慢走了過來,那劉秀雖看上去麵色十分不好,但確實是睜著眼的。

“通兒在此?”劉秀慢慢張開嘴道。

鄧禹讓開身,露出躺在湯泉畔的人來:“娘娘在此,娘娘是特意來尋陛下的。陛下大喜,陰貴人宮中產下長公主,如今已快滿月,而皇後娘娘的身孕也已然三月了!”

劉秀聞言,猛然抬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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