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三日後。
郭況早早便起來,搬弄著自己的寶貝。翻過一遍後,檢出幾件來,可再看時,卻又覺得件件都不大好。
這些哪一個配得上他阿姐了?!
他歎口氣,準備翻第四次時,便見小廝來福疾奔而來,喘的話都說不清楚了:“小,小,小,小姐同姑爺,回,回,回……”
郭況一把抓住他領子:“阿姐回來了?”
來福慌忙點頭,郭況撒腿便跑,跑到一半又突然折回來,險些和來福撞個滿懷。
他用衣衫下擺兜了一堆東西,這才又匆匆跑走。
一路散落書籍紙張若幹。闔府的婢子小廝皆驚訝不止……
“阿姐,阿姐!”前殿三人正努力將客套話說的格外親切好聽時,便有一聲音傳了出來。
“況兒!”郭聖通激動萬分站起身來,便見那簾子被人一頭撞開,郭況跑的滿臉通紅,兜著一小兜東西衝了過來。
“阿姐,這是況兒抄錄的好文章,你……”郭況興致勃勃說著,突然一看自己的衣兜,“咦?怎麽隻剩這點兒了?”
這時來福方抱著一捧書籍紙張追了過來:“公子,公子,你的東西都散了……”
劉秀便見那俊秀少年站在那裏,顯得手足無措,仿佛被遺棄的小狗抬頭看著郭聖通,語氣小心翼翼中還帶了絲絲委屈:“阿姐,我把東西都散了一地?”
“咳咳。”劉秀右手成拳靠在唇邊咳了起來,遮住原本的笑意。這少年,簡直太好玩了。郭家到底是怎麽教出這種小白兔來的?
“是的,”郭聖通也相當認真的看著郭況,“況兒,你把東西散了一地。”
少年的嘴角下拉了下來,如果他有一對耳朵,如果他剛剛的耳朵是興奮直立且拚命抖動的,那麽此時,那對耳朵定然是垂落下來,顯得十分沮喪……
“不過,阿姐也有過這種丟三落四的時候。”郭聖通看不得弟弟的沮喪,很認真的安慰著。
“啊!阿姐也有過?”郭況小少年那對隱形垂落的耳朵倏地立正高高豎起了。“是什麽時候?”
“額,仿佛是四歲時?”郭聖通認真回想。
於是,那耳朵倏地又垂落回去了。連帶著郭況整個人都顯得有些懨懨的。
“況兒啊,”郭主道,“你今年十歲了。”
於是,郭況頭也低下去了。
“阿姐給況兒準備了好東西,”郭聖通道,“是況兒最喜歡的。”
郭況無精打采的看著來福懷中已然皺巴巴的書本,帶了些哭腔:“阿姐,我把要給你的禮物徹底搞砸了。”
————
‘郭況雖笨拙,卻難得有一片赤子之心。’
這是很多年後,劉秀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於是,無數想告郭況黑狀的人,隻能悻悻而歸。他們怎樣也想不通,郭況那隻老狐狸,怎麽就變成皇上嘴裏那個‘笨拙’的好人了。
而郭況每每聽罷,都暗自笑道肚疼,然後感歎一番當年該做的更蠢些,然後便做出一副忠厚老實的模樣上朝去。繼續惡心那些他討厭的人。
不過他心頭深知,若沒有阿姐和阿母,他這一生,想必隻能做那個笨拙的傻子。
不過,那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如今還未變異成狐狸的郭況小白兔,卻跟在自個兒阿姐身後。猶豫再三,終於道了句隻有絕世傻子才能說出的話來:“阿姐,那劉將軍真不是好人嗎?”
郭聖通笑道:“世上哪來純粹的好人和壞人?於這我,他便不是好人,可是於別人,他卻是最好的人。”
郭況聽的滿頭霧水:“阿姐,我不懂。不過我知道阿姐不快活。阿姐,要不你逃吧。”
郭聖通愣了一下,複又笑了。她無限感歎的看著麵前這個天真的孩子:“況兒,阿姐謝謝你為阿姐考慮。可是況兒,阿姐怎麽逃得掉?普天下之心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況兒,如今的阿姐逃不了。三年後,若是你真能掙到三萬銀回來。那時候,若是你還覺得阿姐能逃,阿姐便逃。”
郭況一時間便覺得自己動力十足:“阿姐等我。”
可他卻不曉得,三年後的自己,想起如今的這一幕時,卻隻覺得難過萬千。因為,那時候的他終於懂得了郭聖通的無奈。因為懂了,所以更明白,郭聖通是逃不了的。
“二叔呢?”郭聖通岔開了話題。
郭況一下子興奮了:“二叔命不好,竟然不小心掉進溝裏跌死了。這下子二嬸再不用受苦了。我們家隻需要每月給二嬸生活開支便可。再沒有那麽多糟心事了。阿姐,竹若大師說的對,善惡終有報的。”
他說罷,看了眼郭聖通的臉色,見她一點都不為之欣喜,便慢慢的冷靜了下來。他有些害怕的看著郭聖通:“阿姐,對不起,不過,善惡終有報,阿姐人那麽好。以後一定會有福報的。”
“況兒,”郭聖通知道他聽不懂,卻仍是說的務必認真,“阿姐不信什麽報應。阿姐也不怕報應,阿姐隻想有一天,可以不用委屈自己。”
郭況果然聽不懂,但他卻認真地看著郭聖通說:“阿姐,你不信善惡,也沒什麽。阿姐,況兒會保護你的。況兒不會讓你委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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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聲中,劉秀為自己到了碗茶:“如今王郎雖已呈頹勢,卻仍是不可小覷。邯鄲之戰,已勢在必行。”
郭主輕笑:“將軍。我郭家賬目已隨通兒一起嫁了。亂世中,我隻要能保全郭家,便已心滿意足。將軍明白,除郭家外,我最在乎什麽。”
劉秀點了點頭,說實話,郭家的賬目他還未仔細看過,隻在大婚之日簡略一番。縱是如此,他也受了頗大的驚嚇。難以想象,郭昌以一己之力是如何創下這份家業的。
一時間,劉秀竟生出了幾分感概來。也因此,他命人對郭決下了狠手。
畢竟,郭昌不死,他豈不是多了個活動的錢簍子?
是故,一想到郭決這個廢物竟害死了他的錢簍子,劉秀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來。
“泰水大人,”劉秀道,“待邯鄲之役告捷後。不知,通兒……”
郭主已然明白他的想法。她臉上適當的浮現出一絲掙紮與痛苦之色:“征戰在外,無論如何都是不安全,且容易給將軍拖後腿。想必陰夫人的阿母也是這般思量的。隻是,我的女兒,我卻……”
短短一句話,她便將陰氏老夫人頭上扣了一頂大帽子下來。這帽子,便是對劉秀能力的質疑:質疑劉秀不能保護好自己的女兒。
郭主見劉秀臉上閃過的那抹不滿和憤怒,心頭暗笑一聲:“同為人母,我也是不希望通兒跟你走的。”
這話說的入情入理,於是,這頂帽子便扣得更加嚴實,畢竟,人郭主並未歌頌過自己的高尚啊。
“可是,我這個女兒自小便是倔的。”郭主無奈極了,“我也隻得依她,還望將軍保護好她。”
這一句話,看似天經地義,卻又不動聲色為陰麗華扣了一頂帽子。
劉秀本就是多疑之人,如今一想到陰麗華口口聲聲說深愛自己,卻因為其母的話而退縮——他此時已然忘了,陰麗華在南陽龜縮,乃他當時心心念念,希望陰麗華平安所致。否則,他心眼何其多,若真想將陰麗華帶在身邊,自有萬種法子。
如今的劉秀,心頭早已有了偏見,再被郭主的話誘導,更覺得陰麗華對他的愛意有些不實了。
真不知是該恭喜劉秀,還是該為劉秀而哭泣。
陰麗華本就是對他利用居多,他這輩子隱約有些察覺到,卻又跌進了另一個女人的陷阱中。
而最悲慘的是,這個女人,之所以變成如今這副樣子,還都是拜他所賜。
從另一種角度來講,這何嚐不是一種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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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聖通同劉秀離開郭家前。郭主又當著劉秀的麵,將自己身邊的葵女同素女做了交換。
她是這般說的:“葵女跟了我多年。如今我不能時時刻刻守在你跟前了,便讓她陪你吧。素女在你身邊多年。以後阿母若是想你了,便看看她。”
這話說的,頓時又是讓人心頭酸楚難當。
三朝回門後的第一日,劉秀輕輕起身,就著天際那絲微白。起身,穿好盔甲,便離去了。
郭聖通睜開了眼,點開了虛空中的第一本兵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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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將軍夫人在城頭祈福呢。”
“是啊。是啊,真是伉儷情深啊!”
……
郭聖通一襲黑衣紅梅站在牆頭上。
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在眺望遠在邯鄲的劉秀,可是她知道,她隻是在等一個人……
此時的郭府——
郭況換上了從未穿過的粗布衣,同阿鄭背了小包,又用黃泥抹了臉,方從後門而出。
郭主這一日,便急急忙忙尋醫問藥,調動闔府人忙碌起來,徹底轉移了眾人的視線。
“阿鄭,阿鄭,走了好久,你怎麽一句話也不說?”郭況走的腳疼,終於忍不住道,“你是啞巴嗎?”
阿鄭還是不理他。
郭況終於垂下來頭來:“其實,我想我阿姐和阿母了。我還沒同她們道別呢。”
“將軍夫人端起酒杯了!”有人激動的喊道。
郭況不明所以的回頭,正看到城牆之上,自己的阿姐站在那裏,衣袂飄飄,觀之若仙……
他看到她仿佛是朝自己笑了一下,唇齒張合間,仿佛在說著什麽。
隔了那麽遠,他根本聽不到,也看不清楚。
隻那一瞬間,他忽然懂了。
他回頭,看著阿鄭笑出了眼淚來:“阿鄭,你看,阿姐在特意同我告別呢。她一定是在說,‘況兒,我在等你回來’。”
明天再回複大家的留言。
在醫院陪護。今天花了一萬多,希望奶奶早點好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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