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郭聖通這番話,對於此時的郭況來說,隻能說是懵懂。

可多年後的郭況每每回想起這一幕時,隻覺同今日一樣,心神俱動。

郭聖通那時的語氣和神態,無一不是在闡述著同一個道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這一日,是他最後一次和自己的阿姐如此近的相擁。

因為在三日後,便是郭聖通出嫁之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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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聖通出嫁這一日,整個河北一片紅色。

滿城同歡,十裏紅妝的宏大氣魄,看的南陽將士無一不胸生淩雲之氣,更遑論當事人劉秀了。

看著郭聖通的嫁妝洋洋灑灑抬了一日,未完,吉時已到,劉秀終於上了馬親去催妝。他迷迷瞪瞪的想,讓麗華為妾室,郭聖通為正室是值得的。光是這氣派,麗華便比不過郭聖通,若她還做正室,也壓不住,所以,他其實是做了一件好事,讓麗華也不至於沒麵子。

念了幾首催妝詩後,佳人終於出的門來。

按習俗,卻是該哭嫁了。

郭況還小,才十歲,卻堅持要背阿姐上轎。郭主阻攔不得,隻得允了。於是,劉秀便看到了郭況一襲新做的黑衣,背著紅衣的郭聖通出來。那小少年略帶敵意的看了他一眼:“讓開。”

劉秀摸了摸鼻子側身讓開了:“脾氣好大。”

“將軍,”鄧禹道,“忍耐些吧,北地有些地方,女子出嫁時,娘家還要使笤帚來打新郎的。”

“我是知道,今日我是郭家最受嫌棄的人,”劉秀無奈道,語氣中卻是滿滿的自得,“畢竟,我是新郎麽。”

他今日穿著簇新的黑衣,衣邊用紅邊細細壓好,顯得十分精神。

見郭聖通上了轎,便跳上了一旁的高頭大馬,往新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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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今日再嫁劉秀,郭聖通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太適應。

若是可以,她其實是不願嫁的。

畢竟,誰也不願意再同哄騙自己一世,害的自己家破人亡的偽君子同床共枕。

可自她醒來那一日,知道自己重生的時間時,她便知道,那隻是妄想。

這一生,無論她願與不願,即使強壓著心頭嘔吐感,她也必須麵帶微笑去看那人。用她上輩子辛苦練就的絕佳演技。

隻是,諷刺的是,上輩子,她的所有演技,都是為了幫他,而這一生……

她手指扣緊身下坐墊,隻扣的手指生疼。

恍惚間舉起手來,卻見左手小指那片寇紅的指甲已然齊根而斷:“罷了,能重來一世,已是不易。豈能事事完美……”

隻,仍是不甘啊,若是多給她幾年時間周轉,是否阿父便可以活下來,是否,這天下,便有機會姓一姓郭?

“今日是我郭家女兒出嫁,為何沒人通知我?”外頭有人高聲喧嘩。

“哪裏來的醉鬼,快滾快滾!”有人罵道。

郭聖通不必掀開那轎簾,便清楚來者是何人。

果然,郭況那冒冒失失的聲音又恰時響起:“二叔,你來幹什麽?今天是我阿姐出嫁的日子。你來幹什麽?”

這話一出,郭主忍不住捂額歎息。

這時候不直接將那醉鬼打出,還如此大聲地說出那醉鬼的身份,豈不是自找麻煩嗎?

果然,這下子,所有不知情的人,都竊竊私語起來。

那醉鬼搖搖擺擺站在中央,聽了郭況的話便大笑起來:“你還知道你是我二叔?哦,不,我是你二叔?那,那那個郭況大婚我為什麽不能來?”

郭主不得已隻得出來:“來人,快將叔叔扶下去休息,沒看到叔叔喝醉了酒滿口胡話嗎?”

那醉鬼兩眼一瞪:“你滾開!我郭家的事情,你憑什麽……”

“叔叔,”郭主聲音漸冷,“你這個月的零花錢,是不想要了?”

那醉鬼聽到個‘錢’字徹底急了:“我郭家的錢,都是我的!”

郭主見竊竊私語的人越來越多,便上前去,對著劉秀道:“姑爺,這事兒原該大婚後我細細說與你聽得。但現在,卻也顧不得了。我家夫君乃郭家長子,數年前,郭家分家,夫君憐弟弟年幼。便將所有家財一分不取,盡數分與弟弟。這事兒,河北人卻是皆知的。”

她頓了頓,周圍百姓紛紛點頭,更有甚者朝那醉鬼飛唾起來。

這一下,南陽將士心頭都有了普,再聽百姓個個說郭昌乃河北有名的大善人。而其弟郭決卻敗家好賭,一下子心頭便都有了幾分偏頗。

“欺人太甚!”當下便有南陽將士摩拳擦掌,“將軍,這是欺負人哩!末將聽得分明,這小老兒就是個專門欺侮孤兒寡母的。自己得了家財敗光了不說,哥哥賺了錢還要日日與他家花用。日日上門打秋風。這簡直欺人太甚。末將手癢……”

郭況聽著眾人都道郭昌如何如何,郭決這般這般。心頭一時大慟,竟不分場合大喊出:“你是什麽二叔!我阿父當年若不是你,怎麽會離世?他為了救你去了,你卻欺負我家孤兒寡母日日上門打秋風。你全家人的花用都是我家在給。你到底是什麽二叔?”

“況兒!”郭主斥道,“今日是你阿姐的好日子。 別說了,省的誤了良辰。”

她說這話,眼圈卻是紅的驚人。劉秀便想起自己的阿母來。心頭也是一痛:“鄧禹,叫人將那醉鬼快扶下去,好好招待著。別誤了本將軍的良辰。”

鄧禹應諾一聲,當下那自己站出來請命的大漢便獰笑著過去,一把拎起那醉鬼,扯了下去好好‘招待’了。

樂聲起,這一行人方又走了起來。

隻是剛剛耽誤了些時候,故再不複剛剛那般悠閑,竟都加緊趕起路來。

郭主將郭況叫到一邊,嚴加看著,怕他再說出什麽不合場合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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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濃。

郭聖通坐在床上,看著那燃著的紅燭。

前殿的喧嘩聲仍是為止,她看向銅鏡中的自己,臉上是胭脂也遮不住的蒼白。

她的手有些顫抖,事到臨頭,她發現自己仍是有些緊張的。

理智告訴自己,必須要這樣做,可身體,卻是害怕的。

“小姐,”素女帶了幾個小丫頭走了過來,“前殿快結束了。”

郭聖通抬頭:“這麽快?”

素女有些不懂:“小姐,我還以為你等著急了,難道是沒有嗎?”

這丫頭,還是這般不會說話,真是和況兒有得一拚。

郭聖通在這一刻,突然覺得,之前想著將素女帶身邊,待阿江她們幾個長成一些在放她出去的計劃,卻是非要提前不可了。

‘若是能早些重生該多好,至少,身邊也有一兩個可用之人啊。’郭聖通想著。

而此時的郭主,借故告辭後,看著麵前仍是一副‘我做的很對’模樣的郭況,也是一聲長歎:“阿母突然覺得自己真是失敗。竟把你教成了這等模樣。你準備下,七日之後,便同阿鄭動身吧。”

“阿母!”郭況吃了一驚,“真要我走啊。”

“我幾時說的話不算數過?”郭主道。

“可是……”郭況覺得在這亂世中,他拿著一百金,用三年時間將銀子掙出三萬金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你下去吧,”郭主道,“阿母困了。”

郭況心頭還欲為自己多說幾句好話,此時聽聞郭主說累,隻得咬咬唇:“阿母好生休息,兒子下去了。”

郭主應了一聲,便聽腳步漸離,複又聽門響,想必郭況已走。

“通兒身邊也沒有個好用的婢子,青女倒是不錯,可惜年初的時候許人了。素女是個忠心的,隻是這性子卻是同況兒一般不知輕重。之前以為通兒能平淡喜樂一世,又忙於庶務,思來想去,我真不是個合格的阿母。在這亂世中,什麽都在變。怎麽能以為如此輕易,便能喜樂一世呢?”

昌郎,今日我們的女兒出嫁了。郎君不是什麽良配。隻是在這亂世中,哪裏還有什麽良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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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燭燃至近半。

便有腳步聲踉蹌而至。

門吱呀一聲開了,便見鄧禹攙扶著醉醺醺的劉秀過來:“夫人,將軍醉了。”

郭聖通慌忙起身:“多謝鄧將軍。”

鄧禹便鬆手,見她在婢子的幫助下,艱難將劉秀扶至榻上。

“末將告辭。”鄧禹道。

郭聖通做出一副著急的模樣,隻連聲道:“多謝鄧將軍了,素女,素女,快打熱水來,拿幹淨的帕子來。快叫人做醒酒湯來。”

於是,井井有條的喜房瞬時便亂作一團。

郭聖通起身。正想去為劉秀脫靴時,便偶見他眼球滾動。這一下,郭聖通心頭便更有底了。

接下來,她便更加努力的表現她對劉秀如何如何好。不僅親手為他脫靴,還為他擦拭臉和腳,喂他醒酒湯。最後還屏退眾人,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為他更衣。

然後和衣上床,輕輕臥在他的一側。

燈花無人剪,於是便發出輕微的迸裂聲來。

劉秀緩緩睜開眼,看著身側小小的身體,臉上露出笑容來:“原本我還不完全信,如今看來,你倒是真的愛慕極了我。雖然擦的我臉生疼,但也證明了這的確是你第一次伺候人。是了,是我多想了。你不過才十四歲,哪裏有什麽心機。以後我會好好待你的。”

他說罷,用手撫摸著她光滑膩手的臉龐,將她抱入懷中,然後睡去。

郭聖通等了很久,終於聽到了他變得平滑的呼吸聲。

她睜開眼,看向那兩根紅燭,東側的那一根,明顯比西側燃的更快些。

她臉上突然浮現出一個諷刺的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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