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鏡遭到了侯國安局長的嚴厲批評,侯局長說他辦事莽撞、衝動、糊塗,不顧大局意氣用事,破壞了順寧市安定團結的氛圍,拖了順寧市經濟發展的後腿,給順寧市的大好形勢抹黑……侯局長說得唾沫四濺,聲音越來越大,而且臉紅脖子粗的,似乎恨不得要把蘇鏡生吞活剝了。

1.他們根本沒有下井

日已偏西,陽光也變得柔和了,有風吹來,帶過一絲涼意。但是荀安心中依然烈焰似火焦躁無比,他給趙本仁打了電話之後,就時不時抬起手腕看看時間或者仰起頭看看天色,他估摸著屋裏的兩個警察也該接到電話了,怎麽遲遲不見動靜呢?他在院子裏踱來踱去,不時地踢起一顆石子,然後叉著腰,望著天,喘著粗氣。

小王嬉皮笑臉地走向前來,問道:“荀經理這是在跟誰慪氣呢?”

荀安嘿嘿一笑,他在太陽底下暴曬了這麽久,已經顧不得矜持和禮貌了,暗藏機鋒地說道:“沒有沒有,我哪敢跟誰慪氣啊!我隻是覺得吧,莊家溝這地兒,別看地方小,可是水卻深著呢,我怕不識水性的人在這兒栽跟頭啊。”

小王立即應和道:“是啊,這裏水的確很深,像賈明這樣的,不就不明不白地死翹翹了嗎?”

荀安沒想到,這個其貌不揚的小警察說話竟然這般歹毒,立即換上一張笑臉,說道:“水再深,我也相信,警方定能把殺人凶手繩之以法。”

小王卻得寸進尺,繼續問道:“荀經理說的殺人凶手指的是誰?是殺害賈明的人,還是殺害其他人的人?”

“嘿嘿嘿,王警官說的話我不懂啊。”

“沒什麽沒什麽,我也就是隨口一說。”

小王“隨口一說”的當口,辦公室的門打開了,工人們魚貫而出,荀安想拉住他們問個究竟,但是礙於警方在場,又說不出口,隻好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幹著急。好在他們都住在礦上,隨後再找他們也來得及。他跟隨小王走進辦公室,嗬嗬一笑,說道:“兩位警官辛苦了。”

蘇鏡和郭大胡子坐在桌旁,陰沉著臉不苟言笑,冷酷地看著他。他心裏發毛不寒而栗,小心翼翼問道:“出……出什麽事了?”

郭大胡子眼睛一斜,說道:“坐。”

荀安在一張板凳上坐下,蘇鏡又示意小王坐在自己旁邊,頓時形成三堂會審的架勢。

郭大胡子說道:“荀安,你幹的好事!”

“啊?”

“說,你昨天都幹什麽了,要事無巨細全部匯報。”

“怎……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蘇鏡不悅道:“讓你說你就說,少廢話!”

“我昨天到礦上處理礦難的善後事宜了。”

“幾點來的?”

“將近一點才來的。”

“之前幹什麽去了?”

“昨天上午,事故調查組到礦上例行檢查,我跟趙董事長一直陪著,十點半結束了,然後我們到市裏吃飯。吃完飯,我便回礦上處理這些事。”

“幾點處理完的?”

“我剛把事情處理完,派出所民警就來了,那時候大概是一點半吧。”

“這期間,你一直在這間辦公室?”

“是啊,家屬都把這裏圍住了,我想走也走不了啊。”

“司機呢?”

“司機在車上啊。”

“他沒進屋?”

“沒有。”

“車停在哪兒?”

“院子外麵的土路上。”

“當時家屬都到這間辦公室來了?”

“辦公室太小擠不下,是一批批進來的,其他人都在院子裏等著。”

“也就是說,司機如果去做點什麽事情的話,你是不知道的了?”

“不知道。”

“其他人也不會看到?”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荀安眼角的餘光打量一番兩個警官,問道,“不知道問這些幹什麽?”

蘇鏡問道:“荀安,你覺得誰可能殺賈明?”

“我剛才說過了,肯定有人見財起意,所以就殺人了。”

“你怎麽知道?”

“啊?我……我猜的,之前老悶兒領了五千塊錢,現在不見了啊。”

“見財起意的人,膽子得有多大啊!他竟敢大白天跑到煤礦殺人?”蘇鏡反問道,“我看你是在故意混淆視聽吧。”

“不不不,我可沒有。”

郭大胡子說道:“這個賈明真的是獲救的礦工嗎?”

“真的呀,報紙電視台都報了。”

“荀安,我們還是開誠布公,不要繞圈子兜彎子了,沒意思。你覺得呢?”郭大胡子說道,“我們已經查過了,那天他根本沒有下礦。”

荀安不安地笑道:“不會吧?難道是我們記錯了?”

蘇鏡嘿嘿冷笑一聲,將十幾張照片在桌子上一摔,說道:“這些人據說也是被你們救上來的,可是剛才我們問過了,他們那天根本就沒下過礦,又怎麽會被困呢?”

荀安冷汗直流,他沒想到,他和趙董事長一手策劃的狸貓換太子之計這麽容易就被拆穿了,他伸出衣袖擦擦額頭的汗,說道:“也許……也許我記錯了,這事……這事我得再問問我們董事長。”

郭大胡子說道:“不麻煩荀經理了,我們會自己問的。”

蘇鏡說道:“其他工人都去哪兒了?為什麽隻有賈明還住在這裏?”

“這個……這個……我不知道。”

“昨天淩晨是你去接他們出院的,你竟然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郭大胡子突然大喝一聲,嚇得荀安打了一個寒戰:“你不會把他們都殺了吧?”

“啊?沒有沒有,我殺他們幹什麽?我跟他們無冤無仇啊。”

“殺人滅口,這樣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礦難到底死了多少人!”

“冤枉啊,我真的沒有殺人啊,”荀安說道,“我把他們接到宿舍以後,他們收拾了包裹,然後……然後我就把他們送到火車站和汽車站了,他們……他們已經回家了。”

“那賈明呢?”

“他不肯走,他說他沒有家。”

“沒有家?”

“是啊,他是這麽說的。”

就在這時,電話鈴聲響了起來,是荀安的手機。他紅著臉,看了看蘇鏡,又看了看郭朝安和小王。蘇鏡點頭示意道:“接吧,該是趙董事長打來的吧,告訴他,你們的事我們都知道了。”

2.每個家屬都在協議書上簽字了

侯國安將一本書丟到蘇鏡麵前的桌子上,蘇鏡一看腦袋就嗡嗡響,那是一本黃色封麵的書,“封口費”三個大字赫然醒目,一個醜陋的男人頭像,嘴巴上還貼了一張美金。他佯裝不知,問道:“侯局長,這是您送我的書啊?”

“哼哼,知道這書是誰寫的嗎?”

“我看看,”蘇鏡拿起來,裝模作樣地看了看,說道,“孫浩元,作者是孫浩元。”

“少跟我裝蒜,這孫浩元是什麽人,‘他’怎麽知道我們這麽多事?我看是你那記者老婆幹的吧?”

“是,是,我都告訴過她,不要閑著沒事就寫小說……”

“什麽?小說?在別人看來這是小說,在我們看來,這就是報告文學!”

蘇鏡訕笑著:“侯局長對文學這麽有研究啊。”

“少來了,”侯國安一揮手,說道,“我看你是被老婆捧上了天吧?開始沾沾自喜了吧?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吧?還知道自己姓什麽嗎?”

“知道,知道,”蘇鏡頻頻點頭如小雞啄米。

接下來,侯國安對他一頓狂轟亂炸,說他辦事莽撞、衝動、糊塗,不顧大局意氣用事,破壞了順寧市安定團結的氛圍,拖了順寧市經濟發展的後腿,給順寧市的大好形勢抹黑……他說得唾沫四濺,聲音越來越大,而且臉紅脖子粗的,似乎恨不得要把蘇鏡生吞活剝了。

蘇鏡卻是嬉皮笑臉地說道:“侯局長,您再說,我就成階級敵人了。”

“我看你就是階級敵人,”侯局長問道,“我問你,你為什麽關機?”

“我沒關機啊,莊家溝那破地方沒信號。”

“行了,你這點本事糊弄別人還行,糊弄我?沒門兒!”

“嗬嗬,侯局長英明。”

“少拍馬屁,我英明?我英明個屁!當初我就不該把你招進來。我問你,你為什麽去查礦難的事?”

“我是不小心查到的,”蘇鏡說道,“橫天礦有個礦工被殺了,我一查就查到礦難救援作假了,這事我也沒想到啊。”

“我看你早想到了,否則的話也不會關機了。”

“侯局長,你看……唉,你說得我真是無地自容啊。”

“你少跟我來這一套,你現在搞得我是騎虎難下,”侯局長說道,“楊市長一給我電話,我就立即聯係你,可是你卻關機了。如果那時候你就停止調查,眼不見心不煩多好?現在你說怎麽收場吧?”

蘇鏡嘿嘿一笑:“侯局長,當年我警校畢業你去招聘,蒙你不棄被錄用到咱們局裏。這麽多年了,我跟著你破了不少大案要案,也被你提拔成現在這個隊長。這麽多年來,你批評過我很多次,也表揚過我很多次,但是讓我終生難忘的卻是我入職第一天時,你跟我說過的話。”

侯局長的脾氣漸漸消退了,坐回椅子裏拿起茶杯啜了一口茶,說道:“我說什麽了?”

“你當時問我警察是做什麽的,我說警察就是破獲案件抓獲凶手保一方平安的,你說警察的職責隻有四個字:捍衛正義。這麽多年來,我是一直按照您的教誨在做的,我本來以為這四個字做起來很容易,現在才知道原來這麽難。以前的案件,我們麵對的隻是普通的犯罪分子,所以我們可以輕輕鬆鬆地捍衛正義,而現在,我們麵對的嫌疑人是遮遮掩掩弄虛作假的達官貴人。這時候,侯局長,你說我們應該怎麽辦?”

侯國安坐在椅子裏一言不發地盯著茶杯,熱氣已經散盡了,幾片茶葉漂浮在水麵上。良久,他長歎一聲,說道:“難啊!”

蘇鏡說道:“侯局長的苦衷我也想過。首先,各種關係網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其次,一個市局要撼動一個副市長,還真沒有先例。”

侯國安看了蘇鏡一眼,說道:“你還有第三點沒說。一個人浸**官場已久,總是患得患失,鬥誌沒了意氣沒了,我已經不是什麽局長了,我隻是一個官僚。”

蘇鏡沉默了,他確實想說這話,但是他沒敢說。

侯局長又問道:“那個遇害的礦工,跟這次礦難到底有沒有關係?”

“我們查過了,看上去關係不大。賈明遇害的時候,橫天煤礦的荀安正在跟家屬談判,他帶來的司機一直坐在車裏等著,這個我們已經從工人們那裏證實過了。”

“凶手有沒有可能是遇難者家屬?他們知道橫天煤礦作假之後心懷怨恨,便把賈明殺了泄憤。”

蘇鏡緩緩地搖搖頭:“這個思路我也想過,應該不是。首先,幾乎沒有人知道橫天煤礦竟然敢在死亡人數上作假,更不會想到他們會用活人冒充死人。另外,遇難者家屬都拿到了補償金,而且不公布死亡名單、不進行DNA檢測的,還有額外的獎金。據荀安交代,每個家屬都在協議書上簽字了。”

侯國安說道:“礦難的事你就先別管了,主要把這個礦工的案子給破了。”

“那……這個……礦難的事情……”

侯國安笑了:“那首歌怎麽唱的來著?舍得一身剮,也要把皇帝拉下馬,何況他楊愛民還不是皇帝呢。但是,你現在掌握的證據還不充分,我們還要暗中調查,等證據充分了,再向上級匯報。”

蘇鏡嘿嘿一笑,說道:“侯局,我倒是有個建議。”

“說。”

“楊愛民好像跟市裏一位領導有點矛盾,我們不妨……”

“行了,”侯國安打斷了他,“這些事不用你操心,你就專心把案子破了吧。”

蘇鏡離開侯局長辦公室的時候,又被叫住了。侯國安囑咐道:“記著,礦難的事我們要暗中調查,所謂防火防盜防記者,你得防著你老婆。”

侯局長的一番話,讓蘇鏡回家之後很不自在。他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何旋還沒睡,正在上網,見到老公回來,她立即笑臉相迎:“親愛的,我向你檢討,我今天不該衝你發火。”

何旋不說,蘇鏡還把這事給忘了,既然提起,他便板起了臉孔說道:“知道錯了呀?”

“小女子知錯了。”

“那給我泡杯茶去。”

“已經泡好了。”何旋端來茶杯。

蘇鏡接過來,說道:“涼了。”

“小女子馬上給您添水去。”

等何旋將熱茶端來,蘇鏡滿意地說道:“不錯,孺子可教也。”

“小女子想問一句,礦難的事您查了沒有?”

“查了。”

“那些人到底進了礦沒有?”

“無可奉告。”

然後,何旋就本性畢露了,她頓時虎起臉,哼道:“你還蹬鼻子上臉了,我讓你無可奉告!”說著就去揪蘇鏡耳朵。蘇鏡疼得哇哇亂叫,但是卻一直嘴硬:“打死我也不說。”

3.半年前就死了的人是怎麽活的?

蘇鏡被侯局長批評的時候,郭大胡子也沒閑著,他正被區公安局長批評呢。趙本仁既然把市裏都搞定了,區裏自然也不成問題。批評內容大同小異,郭大胡子唯唯諾諾地應和著,現出一副特別恭順特別乖巧的樣子。可一離開局長辦公室,他就本性畢露了,立即給蘇鏡打了一通電話,一張嘴就指天罵地罵爹罵娘,蘇鏡等他發泄完,便笑道:“我跟你是同病相憐啊。”

“怎麽?趙本仁那麽大本事?”

“沒本事怎麽能開煤礦呢?”

兩人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通罵了一頓,郭大胡子的氣漸漸消了,最後問道:“礦難的事,你說咱們查不查?”

蘇鏡猶豫片刻,說道:“領導要求暫時放一放就放一放吧,先集中精力把手頭這宗謀殺案給破了。”

被蘇鏡寬解一番,郭大胡子心情平靜了,睡了個好覺。第二天一到辦公室便要求小王把賈明的相關資料整理一遍。隨後,小王報告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什麽?”聽完小王的話,郭大胡子禁不住大聲問道,“半年前就死了?”

小王也是一臉無奈,說道:“是啊,係統查詢就是這結果。”

郭大胡子茫然地看著前方,辦公室裏,每個警員都抬起了頭,驚訝地看著他。半晌,他嘿嘿地笑起來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沒想到趙本仁這小子竟這麽壞啊,簡直是無法無天了。”

就在這時,蘇鏡走了進來,問道:“怎麽無法無天了?”

“蘇隊長,你來得可真早啊,”郭大胡子連忙招呼著,“快坐快坐。”

蘇鏡昨天晚上並沒睡好,侯局長的兩難困境讓他想了很久。以前侯局長辦事多麽雷厲風行啊,可是當市領導跟案情糾纏在一起的時候,他的是非之心就晦暗了。雖說他已經答應會派人繼續秘密調查,但是誰能保證他不會一覺醒來就關心自己的官位勝於關心揭露真相呢?蘇鏡本來也沒打算到莊家溝來,因為如果不能調查礦難的話,單單調查一個礦工之死,也用不著他出馬,有郭大胡子就可以搞定了。但是他左右無事又兼之心情煩躁,便開了車直奔莊家溝而來,還沒進門呢,就聽到了郭大胡子又在嚷嚷趙本仁什麽事。

“老郭,有什麽新發現?”

“發現趙本仁太壞了,”郭大胡子道,“為富不仁為富不仁,以前隻知道他壞,卻沒想到這麽壞。蘇隊,昨天遇害的礦工根本不叫賈明。”

“哦?”蘇鏡頓時好奇起來。

“小王,你跟蘇隊長匯報一下。”

小王一欠身,說道:“今天一上班,我就把賈明的身份證號碼輸入到係統裏查詢,發現他的身份證已經在半年多前注銷了。”

郭大胡子插嘴道:“也就是說,這個賈明半年多前就已經死了。”

“他用的是假身份證?”

“我們沒有找到死者的身份證,”郭大胡子說道,“昨天,我們把死者的宿舍翻遍了也沒找到。這個身份證號碼是從橫天煤礦那裏拿到的。”

“那個真賈明是怎麽死的?”

“這個我們還沒來得及查。”

“我記得他是江城市的?”

“是。”

“江城市刑警大隊的何少川是我朋友,可以讓他幫忙查查。”

“何少川?就是那個偵破了兩起人肉搜索謀殺案的何少川?”

“是。”

“好,我立即安排人去辦,”郭大胡子回過身,在辦公室裏嚷起來,“老劉,你跟江城警方聯係一下,查查這個賈明。”

蘇鏡問道:“你是不是懷疑橫天煤礦還有貓膩?”

“當然了,這假身份證號碼就是從他們公司那裏拿來的,肯定是他們作假。蘇隊,你吩咐吧,我們現在做什麽?”

“不敢不敢,這宗案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對你們這裏,我也不是很了解情況,一切還得仰仗你郭大胡子啊。”

“蘇隊長,你就別客氣了,你直說吧,我們該幹啥?現在是不是再去把橫天煤礦那小子拎來問問?”

蘇鏡哈哈一笑,說道:“好,我就喜歡你這辦事作風。不過,郭大胡子啊,我們現在沒有證據,你可得小心點了。”

“知道,”郭大胡子說道,“蘇隊,你先休息下,我去去就來。”

“等等,”蘇鏡說道,“我不能幹坐著,你給我安排個小兄弟,跟我一起出去走一趟。”

“小王,你帶著蘇隊長走走,把蘇隊長伺候好嘍。”交代完畢,他帶著兩個手下,風風火火地趕往橫天煤礦。

一聽到警笛聲,荀安又緊張起來,立即尋思著每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方方麵麵,看有什麽地方還有紕漏。不過,後來想到趙董事長已經跟上頭打了招呼,他的心跳便漸漸平穩了下來。

“荀經理,不好意思,又來叨擾你了。”郭大胡子一進門便爽朗地說道。

荀安站起身迎上前去,說道:“哪裏哪裏,礦上工人被殺了,我們也希望早日破案呢。”

“哎呀,荀經理啊,我今天是負荊請罪來啦。”郭大胡子大大咧咧地往沙發上一坐。

“哪裏哪裏,可不敢當。”

“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昨天還真懷疑你呢,”郭大胡子說道,“也不是懷疑你,就是懷疑你們公司,我懷疑你們公司殺人滅口。”

“這怎麽會呢?我們又不是黑社會。”

“是啊,的確不是黑社會,”郭大胡子說道,“收了你們好處費的礦工,除了昨天這個遇害的賈明,其他人都活得好好的,我是說本市的那幾個礦工,外地的還沒來得及問。如果你們要殺人滅口,也該把每個人都殺了是不是?”

“是,是,是。”

“啊?”

“哦,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郭大胡子一擺手,說道:“不用解釋了,我知道你是什麽意思。反正我冤枉你了,所以就來請罪了,荀經理可千萬別往心裏去啊。”

“怎麽會呢?郭隊長真會開玩笑,說得我無地自容。”

“除了負荊請罪,我還有件事情想請教荀經理。”

“您請說。”

“這個賈明是什麽時候到你們礦上的。”

“三年前。”

“他一個人來的?”

“是。”

“到你們這兒挖煤的工人,你們都會記錄他們的身份證信息吧?”

“是啊,昨天不是還給你們看過嗎?身份證號碼、家庭地址,我們都有記錄。”

“哦,明白了,”郭大胡子突然話鋒一轉,問道,“那賈明的身份證信息怎麽是假的呢?”

“啊?假的?”

“我們查了他的身份信息,這個賈明早在半年前就死了。”

“怎麽會呢?”

郭大胡子偷眼瞄著荀安,隻見他的神情越來越緊張了,鼻翼滲出了密密的汗珠。

“這個賈明是不是半年前就已經死在你們礦上了,你們一直隱瞞不報,不但如此,反而一直使用他的身份信息?”

“不不不,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那這事怎麽解釋呢?”郭大胡子慢悠悠地說道,“然後我又想,其他幾個工人的信息會不會也是假的呢?”

荀安的臉色漲紅,汗水直冒,說道:“郭隊長,絕對沒有的事,我們從來不會編造工人身份信息的,沒這個必要嘛!”他又把工人信息檔案夾拿出來,遞到郭朝安麵前,說道,“郭隊長,不信你可以查,你可以挨個查,這些信息都是我們根據他們提供的身份證抄下來的。對,你看,這裏還有每個人的身份證複印件。”

郭大胡子接過檔案夾翻找起來,忽然眼睛一瞪,“賈明的複印件呢?”

4.煤,不可能不采了

包老板站在店門口,意興闌珊地仰頭看看灰蒙蒙的天,再看看眼前這條進出莊家溝礦區的唯一一條土路,回頭對婆娘說:“端盆水,把這門玻璃擦擦。”

婆娘是個胖婆娘,雙手叉在腰間,嘟囔道:“也沒人來,擦給誰看啊?”

“叫你擦你就擦,你懂個屁,毛長見識短!”包老板說道,“就這兩三天的工夫,生意就來了。”

婆娘順從慣了,也不頂嘴,端了盆水擦玻璃、擦桌子。就在這時,一輛小轎車慢悠悠地停在了店門口,車上下來兩個年輕人,一個二十四五歲,一個三十出頭。包老板立即熱情洋溢地招呼道:“老板,歡迎光臨。”

蘇鏡瞥眼看看這個滿麵紅光的中年男子,一邊往店裏走一邊問道:“老板貴姓啊?”

“包,包青天的包。”

兩人在一張桌前坐下,蘇鏡笑嗬嗬問道:“包老板這小店打理得很不錯啊,也沒什麽客人,還收拾得這麽幹淨。”

包老板遞來一份菜單,說道:“生意馬上就來啦。”

“何以見得?”

包老板哈哈一笑:“咱莊家溝的煤絕不會因為一次礦難就不采了,隻要繼續采,我就不愁沒生意。昨天又開了一次新聞發布會,我看這事基本上算是塵埃落定了,礦區的安全該檢查也檢查過了,就這一兩天,所有的煤礦都會恢複生產。”

蘇鏡豎起大拇指,誇讚道:“包老板真是洞若觀火。”他將菜單遞給小王,說道:“你點幾個菜,我跟包老板再聊聊。”小王接過菜單,蘇鏡繼續說道:“包老板這店位置好啊,進出莊家溝礦區的人,都必須從你店門口過。”

“那是,別看這條路破,莊家溝的煤要運出去,全靠它了。”

“這兩天生意怎麽樣?”

“慘淡得很,今天你們是第一批客人,沒準兒也是最後一批了。”

“昨天呢?”

“昨天門口過的車倒是挺多的,都是小轎車,不過那都是領導去檢查工作的,也不會到我這兒來吃飯。一上午也就兩個客人,到中午就走了。”

“你有沒有見到什麽可疑的人從這條路上經過?”

包老板眯起了眼睛,謹慎地打量著蘇鏡:“老板,你不會是警察吧?”

蘇鏡笑道:“我就是警察。”

包老板又仔細打量一番,點點頭道:“嗯,像,難怪剛才一見你就覺得氣度不凡。”

“包老板過獎。”

“這個可疑的人嘛……”包老板說道,“好像也沒什麽可疑的人。”

“就是跟你以前見到的不一樣的人。”

“你這麽一說,還真有一個人挺奇怪的,”包老板說道,“有個年輕人來問路,問怎麽去橫天煤礦。”

“你為什麽覺得這人奇怪?”

“外地人去礦區都是坐車,不是去挖煤的就是去拉煤的,但他是走路來的。他又不是本地人,因為他竟然不知道橫天煤礦怎麽走。”

“他長什麽樣?大概多大年紀?”

“二十多歲吧,留著小平頭,穿著花格子襯衫,其他的就沒啥印象了。”

“你告訴他方向之後,他就往橫天煤礦去了?”

“不是我告訴他的,店裏本來不是有兩個客人嗎?是他們告訴他的。”

“哦。”

“對了,”包老板說道,“那兩個客人其實是附近一個村子的小混混,整天不務正業偷雞摸狗,那個年輕人問路之後,他倆就走了。我總覺得他們沒安好心。”

正在這時,蘇鏡的手機響起來了,是郭大胡子打來的,一開口就說道:“蘇隊長,有重大發現。”

“什麽?”

“我在橫天煤礦找到了賈明的身份證複印件,照片就是死者的照片。”

“啊?”蘇鏡頓時墜入了霧裏雲中,難道死者真的是賈明?那半年多前為什麽要注銷他的身份證呢?

“蘇隊長,這事太邪門了,你說我們接下來怎麽辦?”

蘇鏡沉思道:“把身份證複印件傳真給江城市警方,讓他們確認一下,照片到底是不是賈明?他們市那個賈明到底死沒死,什麽時候死的?”

“好。”

蘇鏡還沒來得及說聲再見,郭大胡子已經把電話掛了。此時,小王已經點好菜,包老板吩咐婆娘立即去做:“多加點料!”

“謝謝包老板啦。”蘇鏡說道。

“小事小事,謝什麽謝。”

“包老板,你剛才說那倆小混混住哪兒?”

“哎喲,您可千萬別說是我告訴你們的!”

5.你這個王八蛋,敢耍老娘

翠花姓孫,自從雪村那首《東北人都是活雷鋒》紅遍全國之後,她就很不爽,從上初中開始,就時不時有調皮男生涎著臉衝她說:“翠花,上酸菜。”後來工作了,也有人經常讓她上酸菜,大多時候她都一笑而過,可是遇到一些不正經的人,她就會劈頭蓋臉一頓臭罵:“上你媽逼的酸菜。”

爛仔明就這樣被她罵過,罵過之後,他就愛上翠花了,他覺得這女人潑辣夠味。然後他就像蜜蜂一樣整天圍著翠花轉,轉得翠花暈頭轉向,然後她便對爛仔明日久生情了,兩人也常做出一些瓜田李下高粱地裏的事。及至後來,這事被翠花她爹知道了,老頭子火冒三丈指著爛仔明就罵:“就你家那三間破瓦房還惦記我們翠花?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把爛仔明罵走了,孫老頭又指著閨女罵:“以後離這種遊手好閑不務正業的人遠點兒。”翠花對爛仔明的感情本就沒到海枯石爛的份兒上,被老爸一數落,立即斬斷了情根。這下可苦了爛仔明了,他成了燒火棍一頭熱了。

這天中午,他又去找翠花,在孫家門口轉了半天沒敢進門,直到後來翠花出來倒汙水,他才眼前一亮,興奮地叫了一聲:“翠花。”

“幹嗎?”翠花不冷不熱地問道。

“想你了唄。”

“切,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安的好心,安的好心。”爛仔明拍了拍口袋。

“什麽呀?”

“賺了點錢,”爛仔明嘿嘿一笑,“咱們進城轉轉?我給你買件新衣服怎麽樣?”

“誰稀罕!”翠花小嘴一撇,問道,“賺了多少錢?”

爛仔明按住褲子口袋,形成鼓鼓的一個包。

“切,都是零錢吧?”

“怎麽可能?都是一百一張的。”爛仔明幹脆將厚厚一遝鈔票掏出來張揚。

翠花斜著眼睛問道:“哪兒來的?”

“別管了,你去不去?”

“那就給你個麵子吧,你等我。”

翠花回到屋裏換了一身衣服,正準備出門,孫老頭又出來擋駕了:“幹什麽去?”

“進城玩玩去。”

“又去找那個爛仔明?”

“不是,真的不是。”

孫老頭看了閨女一眼,搖頭歎息道:“唉,真是女大不中留。”

翠花哼了一聲,扭著屁股就走了,一出院門卻找不到爛仔明了,她又不敢大聲叫,隻能四處張望,確定爛仔明不見了,她怒從心頭起,大聲罵道:“爛仔明,你這個王八蛋,敢耍老娘!”

一段姻緣就這樣被蘇鏡給活活拆散了,當翠花正在屋裏梳妝打扮的時候,當爛仔明心急如焚心癢難搔地等待的時候,蘇鏡來了,冷冷地問道:“你是爛仔明吧?”

“幹嗎?”爛仔明眼睛一瞪。

“跟我走一趟。”

“滾遠點兒,老子忙著呢。”

“小王,帶走。”

小王立即向前,爛仔明準備反抗,可是連出招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小王製服了。他嚷嚷著:“放開我!放開我!”

小王將他雙手扭到背後,推進了小轎車的後排座位上。

“你們是什麽人?”

“警察。”

爛仔明頓時語塞。

“怎麽了?害怕了?”

“我……我怕什麽呀?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把兜裏兩千塊錢拿出來。”

“你怎麽知道?”

“方建堂什麽都招了。”

“方大炮也被抓了?”

“五千塊錢,你隻得了兩千塊,方建堂得了三千塊是不是?”

“是……不是,什麽五千塊?”

“方大炮說你搶了一個人的錢,還把那人打死了。”

“什麽?放他娘的狗屁!”爛仔明怒吼道,“我沒砍人,是他砍的。”

“他說是你。”

爛仔明怒火中燒:“不是,我沒動手,是他拿刀砍的,我還勸他呢。”

蘇鏡心中竊喜,之前他已經拘留了方建堂,他坦白交代了搶劫的經過,並描述了那個年輕人的相貌。但是當蘇鏡問他那個年輕人有沒有反抗的時候,他說年輕人老老實實把錢包和五千塊錢交出來,然後他們就放過他了。說這話的時候,方大炮的眼神裏有一絲慌亂,蘇鏡心中存疑,便使個詐,誘使爛仔明說出了真相。

蘇鏡說道:“屍體呢?”

“屍體?”

“那個年輕人的屍體。”

“他沒死啊,方大炮就砍了他兩三刀,怎麽會死呢?”

“到底砍了幾刀?”

“三刀,而且他本來身上就有血,也不知道受傷了,反正不是我們幹的。”

“身上有血?”

“是,臉上也有,腦門上也有。”

車停了下來,小王說道:“到了。”

“這是哪兒?”爛仔明緊張地問。

這是莊家溝派出所,方大炮已經被拘留在這裏了。蘇鏡帶著爛仔明走進拘留室的時候,爛仔明的眼睛一直低垂著,方大炮隔著鐵柵欄叫罵道:“你他娘的是不是什麽都說了?”

蘇鏡狠狠地瞪了方大炮一眼,回頭對小王說道:“把他拎出來。”

方大炮被拎到了審訊室裏,麵前坐著三個人,蘇鏡、小王和派出所一位民警,方大炮覺得有種壓迫感。

“爛仔明什麽都說了,”蘇鏡說道,“說吧,你砍了那人幾刀?”

“兩刀!”方大炮粗著嗓子說道。

蘇鏡說道:“你回頭看看,牆上寫的什麽字。抗拒從嚴,坦白從寬!說,到底砍了幾刀?”

“三刀。”

“都砍在哪兒了?”

“兩刀砍在右邊胳膊上,一刀砍在右邊肩膀上。”

“砍完之後呢?”

“我們拿了他的錢包就跑了。”

“錢包呢?”

“燒了。”

“為什麽燒了?”此前,蘇鏡一直心平氣和,此時卻不免焦躁。

“留著也沒用。”

“錢包裏有身份證吧?”

“有。”

“你看過身份證嗎?”

“也就瞄了一眼。”

“那人叫什麽,住哪兒?”

“不知道,我沒仔細看。”

“是誰燒的?”

“爛仔明。”

方大炮被送進了拘留室,爛仔明又被帶來了。

“你們搶的錢包和身份證是被你燒的?”

“是。”

“看過身份證嗎?”

“看過。”

“那人叫什麽名字?”

“孟凡。”

“家庭地址呢?”

“是西峰區的,下麵的就不知道了。”

“還有嗎?”

“他的身份證號碼我能背下來。”

“什麽?”蘇鏡驚喜得眼睛放光,“十八位數字你能背下來?”

“不是,他用的是老身份證,隻有十五位。前麵五個數字跟我一樣,第六個數字我是5他是6,他的生日跟我一樣而且是同齡,隻是我的生日用了八個數字,他的用了六個數字。然後後麵我是985他是885,最後一位我是2他沒有,少一個數。”

蘇鏡開心地問道:“你生日是幾月幾號,還有你哪年出生的?”

爛仔明突然之間不知道哪兒來的膽子,竟然來了一句:“我的身份證不是都被你們收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