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六月飛雪 . 魂魄執念
莫要悲傷……莫要多思多慮……有我在一日……便在我背後簡簡單單任心而活一日……雖然這句話……整整遲了四十六年……(陵越)
“執念存,雪存;執念亡,雪亡……”
陵越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出靈玉洞,又是怎樣走回陰陽洞,隻覺自己的心刹那間似乎已然被掏空。
陰陽洞中,水晶琉璃塌之上,無情雪緊閉雙目,一襲白衣,和衣而臥,雙手交疊搭在小腹之上,靜靜地,毫無聲息……連呼吸之聲似乎也無。
陵越突地有一種錯覺,似乎那榻上的隻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陵越心中清冷、酸楚,走上前去,緩緩坐在榻邊,細細端詳著無聲無息的無情雪。無情雪就那般靜靜地臥在那裏,麵色蒼白,唇色淺淡,毫無血氣之色,雙目緊閉,濃密纖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陵越伸手出去握住無情雪交疊的雙手,掌中蒼白纖細的手冰冷刺骨,沒有半分溫度,指端甚至無法感受到脈動,胸口亦沒有些許起伏。陵越突的心酸難耐,忙扭過頭。
“大師兄……你回來了!”無情雪突地睜開眼,虛弱地笑道:“身為掌教……大師兄……必有諸多要務……不必整日在這陰陽洞中……”
“無妨。”陵越轉過頭來,臉上已掛上溫柔和煦的笑容,沒有半點哀戚的痕跡:“律敏終歸要接任一教執掌,早些曆練也好……他做的甚好。”
陵越起身挪到床頭,扶起孱弱的無情雪,靠進自己懷裏,一手便自矮幾上取了水晶盞,送到無情雪唇邊:“來……喝些清露吧,與你有益。”
無情雪依言輕呡幾口,便停下來微微喘息:“大師兄……不必再為我費心……大師兄的情意……我雖明了……卻不能回報萬一……”
“我知曉,你與屠蘇,是命定的情緣,同生同命。我早已放棄,並無他想,你不必介懷。隻是,既然執劍在手,便想要保護自己想要保護之人!此刻,隻有兄長和小妹……若早些想的透徹,把你當做妹妹來看待,便都少了許多困擾,多了許多幸福。幸好,現在還不算晚,一切都來得及。”陵越柔聲道,複將水晶盞送到無情雪唇邊:“莫要多想,隻管照料好自己,靜待屠蘇歸來。”
無情雪臉上現出淡淡的憂傷,卻依言將清露飲盡。
“慧蝕……”看著陵越將水晶盞放在一旁矮幾之上,無情雪低垂著頭,麵上難掩悲戚,低低詢問道:“大師兄……是把它……禁錮在劍閣之內的……鎮劍台之上麽?”
“慧蝕……在劍塔。”
“劍塔?”
“劍塔!就是淩天閣所在之處。慧蝕,在屠蘇初上天墉城居住的那間屋子裏。”陵越柔聲解釋道:“並無施加任何禁錮封印之術,隻是在劍塔之外,我親設了‘半幕’結界……師尊親授的半幕結界……自劍塔之外是看不到內裏情形的,然而自裏向外卻是一覽無餘……我已通令各處弟子不得入內……便是尚蘊、尚辛、律敏也不得入……不是不得擅入……是不得入。隻有我一人時時去探望。”
“他……可好麽?”無情雪低低問道,眼眶已是通紅。
“慧蝕萬千魂魄怨念已被牢牢鎖住,嗜血殺戮之意再不能肆虐,自然……不必封印禁錮……自然……很好。”
“非人非鬼,墮入非道,永出輪回……千年光陰不過彈指一瞬……”無情雪輕輕搖頭,哽咽難語。
陵越心如刀絞,卻隻能強忍心酸寬慰道:“心願得償,求仁得仁,豈非快意……理應為他開心才是……你這般傷心傷身……教他如何承受。”
“大師兄……我出不得陰陽洞……可否教他到陰陽洞來?總要親眼一見,才能放心。”
“畢竟凶劍,雖不必鎮鎖劍閣鎮劍台,卻也不能離開劍塔……不能與你遠離,卻又怕與你相近……昔日你未醒來之時,我也曾攜它來此……魂魄怨念陡然增強……嗜血殺意湧動不休……幾不能控…..他悲傷、內疚非常,總說自己無用,總說若能出劍再早一刻,力道再大些些,你便不會傷重若此……知道你醒來,便不敢再來……怕生事端……更怕你傷心……”
無情雪低垂著頭,不再言語。
陵越起身小心翼翼地扶著無情雪半臥著靠在枕上,自己卻坐在榻沿上,拉起無情雪一手,自懷中將那股銀藍色雪花簪摸出,輕輕放在無情雪攤開的掌心,又慢慢將無情雪的手握回去、緊緊攥住:“有它陪著你……也是一樣的。”
無情雪緊盯著手掌中露出的一截銀藍色雪花簪,眼淚慢慢淌下來。
陵越抬手將她臉上的淚珠抹去,輕聲歎道:“事已至此,無可挽回。你這般,他心有所感,卻是如何的痛徹心腑?”
無情雪強忍心中傷痛,收了眼淚道:“是,既已無改,我理應教他多一些安心和快活。”
陵越握著無情雪的手,輕拍道:“你能這樣想,再好不過。”
一時二人相對無語,心中皆有幾分黯然。
“今日精神倒似好了許多。”過了片刻,陵越柔聲道:“平日裏不要多費神思,總要好生保養才是。”
“弟子們可有……疑慮?我實在太久不曾露麵。”無情雪垂頭問道,麵上頗有幾分不安。
“弟子們都道你鎮守鎮魔洞……我已傳令,妙法長老芙蕖無命不得擅出。”
“這便好了……莫說知曉我便是雪魔……便是教弟子們知曉我已成廢人……修為、靈力已然耗竭……每日隻能躲在陰陽洞中靠著清氣勉強續命……連著陰陽洞都出不得一步……也終歸是不好。”無情雪輕歎道。
“適才剛剛叮囑你,莫要費心勞神!”陵越苦笑道:“難道大師兄在你眼中,竟是那般無用之人麽?以往實在頗多顧忌,束手束腳。幾十載過去,天墉城今非昔比,我亦今非昔比。有我在一日,你便隻作我無憂無慮的小妹,隻管簡簡單單、任心而活,喜歡做甚麽便做甚麽,可好?”
“……果然今非昔比。”無情雪歪著頭細細想來,蒼白的麵上漸漸浮上暖暖的笑意,灼痛了陵越的雙眼。
“我教人下山去買糖人給你吃可好?”陵越玩笑道,滿是寵溺:“要蝴蝶還是鳳凰?”。
無情雪微微紅了臉,嗔道:“大師兄……”
“嗬……”陵越輕笑出聲,伸手摸了摸無情雪的頭頂,真如兄長看著一個病中的小妹一般:“……小妹……我會……寵你寵上天。
“大師兄,”無情雪望著陵越的包繞著淡淡溫暖光暈的麵孔,頗有幾分羞赧:“我想要……布料和針線……我答應過屠蘇師兄……我一定會學……”
“好!”陵越微微而笑:“隻要你開心!隻是……不許太過操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