輿論算是讓方少爺玩明白了。

即便是雲娘死了,按照常理來說,那花魁都不可能進他家的門。

但他拚盡全力動用自己能動用的所有錢財去散播與花魁之間的愛情,最終將這個故事傳到了京城那邊。

那些對於他們家來說遙不可攀的高門大戶也都在歌頌著他們的愛情故事。

這樣一來,方少爺就算是不想娶都不行。

如果不娶,一定會有人罵他陳世美,名聲是壞了,自然就無法考科舉。

方少爺的爹媽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這個兒子身上,自然不可能做出斷他仕途的事情。

知道兒子喜歡這個花魁,現在娶了再加一把火,將這愛情故事傳到皇帝耳朵中,說不定還能在皇帝那邊記上名字,被稱讚成美談,完全百利而無一害。

聯姻才是下下策,靠著婚姻關係吃軟飯爬上去,一輩子都得受製於人。

所以這看似絕不可能成的婚事,就這樣順理成章的定了下來。

雲娘死了一個月,已經沒有人再記得,這個曾經的少婦人。

除了大街小巷孩童們口中所傳唱的童謠,裏麵還有一兩句,有關於雲娘死了活該的話。

方府張燈結彩,從裏到外皆是紅色。

青樓也掛上了紅燈籠,花魁娘子順利的從青樓出嫁,被八抬大轎抬進了方府。

所有人臉上都掛著笑臉,除了秋姨。

要說秋姨與雲娘有什麽關係嗎?

一點都沒有。

但她知道真相。

她知道,從方少爺拍下花魁之後如何謀算發妻去死,贏取花魁的所有真相。

她也見過雲娘,卻也隻見過一麵。

便是那日雲娘氣急攻心來青樓打砸的時候。

兩人從來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卻有惺惺相惜之感。

秋姨開青樓,但從來都不做逼良為娼的事情。

她覺得自己在那樣的大環境下,在那種境遇之中,從來都沒有做過喪盡天良的事情。

卻在花魁這件事上後悔終生。

秋姨年輕時也萬分貌美,她出身不算好,但也不算差。

是一個小官家小妾的庶女。

她娘長得非常漂亮,連帶著把她生的也非常貌美。

爹爹很喜歡,卻引得正房夫人嫉妒嫉恨。

她娘也是好人家出來的女兒,但就因為娘家裏的哥哥要結婚,她的外公外婆就把她的親娘賣到了青樓裏。

不過好在沒有成功,娘誓死反抗,在青龍門口撕扯的時候,正好遇到了爹,便花錢把人買了下來,納為妾室。

可她的外公外婆簽了契,娘已經入了奴籍,哪怕隻差一分鍾,也是做不了良妾的。

雖然是賤妾,但她爹喜歡,在服務裏還算得臉麵。

卻也隻是表麵功夫。

後宅真正做主的還是正房夫人以及她所生的兒女。

秋姨小時候沒少受欺負,他聽過最多的話,便是別人明裏暗裏的指責她娘是青樓出來的浪**女人。

待到她長大之後,隨著樣貌越來越出眾,這種**羞辱也漸漸轉移到了她身上。

秋姨從來都沒有怪過自己的娘親,因為她知道娘親也是逼不得已,在這樣的年月裏,大多數的女人都有自己的逼不得已。

她小的時候或許還會辯解兩句,後來漸漸懂得了一個道理,嘴長在別人身上誰都管不住。

秋姨隻希望自己以後能夠嫁的好點,給人當正房夫人,哪怕是低嫁也行。

隻要離開了這個家就行,說不定以後還能有造化,幫襯一下自己娘親。

可她美好的幻想到底還是破滅了。

那個從小就對她萬分寵愛的爹爹,為了升官發財,將她灌醉後送到了頂頭上司的**。

第二天醒過來時,那大人竟然義正言辭的說是她在勾引他,而她爹自然也站在了自己頂頭上司那邊,順水推舟,把她當做人情,直接送給了對方。

真是可笑的戲碼。

她如何辯解都沒人相信,旁人都隻會說有個從青樓出來的娘,她自然也能學得一身勾引男人的狐媚手段。

幸運的是她有一張好臉,不至於被人玩完就扔。

不幸的也是她有一張好臉,才會被親爹選中送給他人。

也不知道是她太倒黴,還是她爹造孽太多,這件事情才沒過去多久,她爹所背靠的所有大佬都被清算,抄家滅族一個都沒放過。

而他們家也受到牽連,所有女眷盡數買到教坊司。

秋姨平靜地接受著屬於自己的命運,無能為力卻還要活下去。

她拚了命的賺錢,勾搭男人找尋關係,最後終於脫離奴籍。

可她還是受製於人的,她所依靠的那個人,把她放到了另一家新樓裏。

好在,那男人占有欲還算強,沒有讓他去做青樓姑娘,而是叫她做青樓的媽媽,教導那些女孩給他賺錢,順便幫著接待達官貴人,收集情報。

秋姨這一輩子都在從一個火坑到另一個火坑,這樣翻來覆去的來回跳。

到最後盡管她背靠的大佬也死了,他完全能夠恢複自由之身,卻還是覺得外麵的世界與這青樓也差不了多少。

她依舊做著自己的老本行,苟延殘喘的活在這個世界上。

秋姨故意將自己吃胖,蹉跎容貌。

漂亮的臉蛋對於她來說並不是值得炫耀的東西,反而是一種負擔。

她渾渾噩噩的過著自己的後半生,拚了命去遺忘過去的一切。

卻在雲娘到來之時,回想起了所有的一切。

秋姨懂得那種百口莫辯的感覺。

她也懂得被人誣陷的感受。

在那一刻,她的靈魂仿佛與雲娘合二為一。

尤其是在看到雲娘被浸豬籠的時候,她似乎也感受到了被水緊緊包裹的窒息感。

可早就已經被生活蹉跎的完全失去勇氣的她,根本就不敢於在鎮子裏最大的方家叫板。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夜半三更的時候找到了雲娘的屍骨,好好安葬收斂。

也正是她這一舉動,最後救了她一命。

“後來呢?”

蘇若聽的津津有味,她知道這個故事還沒有完結,如果隻是到此為止的話,方家鎮如今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這些故事是鎮子上所有的人人盡皆知的。

所以秋姨,並沒有什麽好隱瞞。

盡管她非常好奇這個小丫頭為何什麽都不知道,卻也還是耐心的繼續給她講。

或許是因為許久都沒有找人傾訴了吧。

鎮子上的所有人都對雲娘這兩個字諱莫如深。

哪怕他們早就知道雲娘是被冤枉的。

哪怕他們經受著一輪又一輪的折磨,卻還是不肯對雲娘心懷半分愧意。

“後來的事情發生在方府少爺迎娶花魁那天......”

雲娘的親爹確實是死了,但她還有一個娘。

她爹就她這一個女兒,為了自己這份家業能夠有人繼承下去,一直都將侄兒帶在身邊養著。

不過是一直都沒有過繼罷了。

方家少爺為了自己以後的仕途以及迎娶花魁,恨不得把自己的故事傳唱到大江南北,自然也傳到了雲娘的娘家那裏。

才剛剛經曆喪父之痛,緊接著又聽說女兒被人沉塘害命,那負心漢如今過得風生水起,作為親娘,雲娘母親怎麽可能忍得住。

她相公確實死了,他們家也確實不是什麽高門大戶,但這不代表家裏人死絕了。

雲娘家裏沒有什麽重男輕女的想法,不然他爹也不會隻守著妻女,絕不納妾也不琢磨著再生個兒子。

一家人都非常疼愛雲娘,也包括她的堂哥和叔伯。

自家女孩死得如此淒慘,他們當然咽不下這口氣。

打聽到方府為了迎娶那個花魁,準備擺幾天流水席,請全鎮人吃飯時,他們就計劃著讓所有人都付出代價。

一包毒藥投入井中,在一串劈裏啪啦的鞭炮聲後,所有人都應聲倒地。

除了為了嫁人,從早到晚滴水未盡的花魁娘子。

但她也沒有幸免。

被雲娘的哥哥一刀抹了脖子投入井中,死得不能再死。

全鎮的人死於一天,怨氣滔天。

從此詭異世界便有了一個新的小世界,一個專屬於方家鎮的世界。

那些死去的人變成了詭異,又在這裏開啟了新的生活。

而早死的雲娘也活了過來,成為了新的詭異。

正常來說,小世界都是有一個主人的。

但方家鎮的小世界非常奇特。

這裏被鏡麵複製成為了兩份,有兩個主人。

一個是獨屬於雲娘,寸草不生的方家鎮。

另一個是屬於其餘詭異,以方府為首的方家鎮。

那口堵死全鎮人的水井早就消失了,莫名出現在了青樓後院,與另一邊的空間相通。

除了水井這一條路以外,其餘的詭異,想要穿過兩個鎮子中間的壁壘,走到對麵是不可能的。

花魁娘子是方小少爺的執念,她與鎮子裏的其他人不同,最後是被扔到了井裏,所以成為詭異時也是在井中,卻被局限在了雲娘那邊,無論如何都上不來。

選花魁是方小少爺為了紀念他的心上人特意搞出來的活動,其實就是為了膈應另一邊能夠觀測到這邊狀況的雲娘。

被選出來的花魁,會被這裏的客人吃掉,吸取他們身上的詭力。

之後將鬼心扔進井裏。

再被花魁娘子剝削一點力量。

但很奇怪的是,那些被分食殆盡的花魁不會真正死亡。

每隔三十天便會重新出現。

重新出現後,除了身上的詭力稍微削弱一點,沒有任何影響。

若是男子,這個方法就不奏效了。

所以每一次的花魁選舉既是給那些男性詭異找樂子,順便滋養他們,也是為了能夠增強水井下麵花魁的力量,讓她早日出來。

更是抱有當鎮子上的所有人,因為這無限的循環力量上漲後,突破壁壘,合力弄死雲娘,徹底掌控這一方空間。

空間到底存在多少年了,秋姨也數不清楚。

但她知道,這個平衡沒有那麽容易被打破。

因為鎮子每隔一段時間還會輪轉。

別看雲娘那邊現在如此淒涼,輪轉之後,鎮子上的所有詭異都會到那邊去受苦受難。

雲娘作為那邊最強大的詭異主宰,會想方設法折磨這些鎮子上的人,曾經賦予她苦難的一個都逃不脫。

除了秋姨這個曾經對雲娘釋放出一點善意幫她收斂屍骨的人以外。

“染房曾經也有人害過雲娘?”

蘇若現在已經大致捋清楚了關於方府青樓以及雲娘之間的關係,但同樣作為重點的染坊,秋姨一個字都沒有提過。

“當然有,這鎮子上誰沒有害過她呢?就算是我當年不也是冷眼旁觀的其中一份子嗎?隻不過染坊有一個人做的更過分而已,染坊的管事,就是那個莫名其妙冒出來,說是與雲娘有苟合之事的人。

她手底下的人曾經給雲娘做過嫁衣,幫忙丈量過身材,雲娘出嫁之前,也多次去過染房試衣服,她胸口有一個小痣,正是因為這一特點,旁人便認定,雲娘一定跟那個管事有首尾,坐實了她與旁人苟合的事實。

那幫人說話之前也不過過腦子,那麽多的破綻,聽起來就是假的,偏偏還有那麽多人相信,他們還真是死有餘辜。”

說到這件事情,秋姨就激動的不行。

如果不是因為那個人,男人站出來隻認雲娘,製造一些偽證,也不會將雲娘最後推入深淵。

這世界便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按照秋姨所說,鎮子上的所有人都是罪有應得,他們活該在這個空間裏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輪轉變換。

反正他們也不會悔改。

雲娘心裏其實就是憋著一口氣,若是鎮子上的人,真的有半分悔改之意,雲娘也不會那麽發了狠的折騰他們。

可誰也看不破這一點。

秋姨倒是看得非常明白,一個僅僅隻是因為旁人幫她收斂屍骨,就心存善意,極力回報的人,心怎麽可能會是黑的呢?

她隻是恨,恨這世道的不公,恨自己丈夫的薄情寡義,也恨旁人聽信謠言,恨與丈夫合謀的花魁娘子,恨那些無中生有的人。

如果這個世界能對她公平一點,她又怎會如此?

方府看不上走向敗落的雲娘家,和離不好嗎?

非要把一個女人,往絕路上逼,弄死了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