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夜涼如水

麵對小萱疑惑的眼光,我忙岔開話題,問道:“監控和登記查了嗎?”

法醫辦雖然不在警局的辦公大樓之中,但是刑偵局的一個部門,並且這裏保存著被害者的屍體,所以有著嚴格進入出製度,並且安置了先進的旋轉式監控攝像頭。上一次王東詐屍,特務辦曾經調閱過這裏的監控,畫麵十分清晰。

小萱把頭微微一昂,十分專業地道:“當然,出入登記我已經查看過,沒有發現什麽特別的地方,罪犯也不可能從大搖大擺地從大門走進來。監控現在李警官正在調取,一會兒就拷出來了。”

小萱的話很專業,但我卻不禁心生懷疑,因為我對法醫辦的建築結構比較了解,隻有一道門可以進入,並且在建築四周的牆壁都是垂直型,沒有供人攀爬的地方。所以說,想要進入法醫辦,隻有一道門,而值班室就在那裏,除非凶手是隱形人,否則不可能不受阻擋地進入。

我想了想,然後道:“你把登記薄拿過來我看看。”

小萱似乎也想到了什麽,飛快地到值班室取來了登記薄。我看了看,今天進入到法醫辦的外來人員一共有七名,其中三人是驗傷,兩人是來拿鑒定結果,還有兩人在‘來訪原因’一欄上填寫著“探訪”。

探訪,這個詞用得很耐人尋味,其他地方用這個詞沒有什麽奇怪的,但是這裏是法醫辦,裏麵除了活人,還有死人。所以我可理解為他來這裏探訪活人,也要以理解為探訪死人。但是在登記的時候,來訪人員肯定不可能在上麵寫一句“探訪死人”,於是我立即讓小萱將值班人員叫了過來。

值班員是一名姓張的年輕警員,他是夜班,白班是另一名姓趙的警員。於是我立即打電話過去,姓趙的警員接通了。

“喂,你好,我是特務辦的王磊,現在法醫辦出了點事,想向你了解一點情況。”

“好的,您請問!”

“我剛才看了白天的登記薄,上麵有兩個在來訪原因一檔填寫探訪的外來人員,一個叫張全靈,一個叫萬有山,你還有印象嗎?”

“哦”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道:“名字我分不太清楚了,但是我記得他們一個是來找鑒定科的王鬆林警官,一個是家人失蹤,到這裏來辨認死屍的人。對了,先來的那個是找王鬆林警官的,後來的那個是辯認死屍的。”

“非常感謝,有事我再聯係你。”

掛了電話之後,我看著名冊上的人單發起了愣,他們每一個人都有合適的理由,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們進來之後就一定做著合適的事情。

我對遊巧林道:“你休息一下,我到外麵看看。”然後便和小萱一起走出了辦公室。

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左右,法醫辦的走廊上空無一人,隻有我們的腳步聲,慘白的燈光在空氣中彌漫,散布著細若發絲的種種猜疑,而每一種猜疑都讓人心魂不安。

小萱緊緊靠著我,我做出一付無所畏的樣子,其實心裏也有一點小怕,不過在心愛的女人麵前,這是絕對不能表現出來的。

“我們到哪裏去,等明天不行嗎?”

“如果灰塵狀物質早一天鑒定出來,那麽我們就不會有今天了。”我的話有些沉重,因為我的確感覺到了壓力。

小萱沒再說話,跟著我走到了法醫辦的大門處。我從值班室拿了兩隻巡夜用的礦燈式大號電筒,然後帶著小萱在法醫辦建築外圍開始搜尋。

法醫辦一共有三層樓,每一層樓的窗戶都安有不鏽鋼柵欄,所以罪犯不可能悄悄潛入,但是如果他事先將某一處偏僻的柵欄破壞,那麽就可以做到這一點了。

兩道雪亮的燈光劃開寂夜的黑幕,照在每一個窗戶上麵,我和小萱沿著冰涼的牆體在黑暗中穿梭,不時有一些讓人驚叫的夜間小動物跑出來,這讓小萱幾乎貼在了我的身上。

我一邊摟著小萱的腰,一邊抬頭看著雪亮燈光下那一扇扇黑呼呼的窗口。它們靜靜地矗立在夜色之中,就像是一隻隻張著深不可測的眼睛,你不知道它們看向何處,更不知道在那漆黑一團的裏麵隱藏著什麽?

由於法醫辦內部有停屍房、鑒定實驗室等眾多需要大麵積的用房,所以它的建築麵積比較大,四周的地形也比較複雜。

前麵是一片水窪地,小萱看了看自己剛買不久的小皮靴,衝著我搖了搖頭。我正要獨自向前跨去,她又更加緊張地搖了搖頭,我終於明白她的意思,於是將身子向下一蹲,小萱立即跨了上去。

背著小萱,淌過水窪地,前麵地麵幹了,但是小萱卻賴在上麵不肯下來,我隻好繼續背著她向前走去。

這時,四周的溫度突然升高,我感覺到不對,於是讓背上的小萱四處照照,結果看到幾處向外噴著熱氣的大風洞。原來我們已經到了停屍房後麵,那幾個大風洞正是排除製冷設備產生的熱量的出口。

我的體溫一下變得冰涼起來,汗毛的感知力也迅速提高,甚至能夠感覺到它們的每一次顫動。

小萱也明白過來,她小聲道:“這裏沒什麽看頭,咱們換個地方。”

她的聲音很輕,輕到我以為是一陣風,輕輕地撲打在我的耳朵上,忽爾變得朦朧起來,讓我的視覺發生曲變。

這時,我看見前麵的雜草明顯有人踏過的樣子,於是趕緊讓小萱將電筒照射過去。隻見那些草斜斜地倒在那裏,從折斷的形狀和麵積來看,應該是人。

小萱忘記了害怕,立即從我背上滑了下來,走上前去仔細辨認。

突然一聲鬼叫從草叢裏傳來,小萱嚇得一聲尖呼,向後倒了下去。

一個白色的怪物從草叢裏猛地站了起來,我幾乎當場暈倒,但是小萱就在前麵,我不能暈,至少現在不能。

我奮不顧身地衝上前去,將手裏的手電筒狠狠地砸了過去。

“啊呀咿嗒畏!”白色的厲鬼突然尖叫起來。

由於事出突然,手電筒失了準頭,從白色怪物的身邊擦過,落在了後麵的草叢之中,光線一下暗淡了不少,麵前的白影又立了起來。

這時後麵突然亮起一道強光,一個聲音大吼道:“鬼來了!”

那白影一聲怪叫,身子一矮,鑽進草叢不見了。

我回頭一看,隻見法醫處的那名值班警員正站在那裏。

拉起小萱之後,我驚魂未定地問道:“剛才是什麽東西?”

值班警員有點不好意思地道:“剛才忘了給你們說,這個人是個瘋子,最近一個月才出現,也不知道是什麽人,白天躲在草叢裏看不到,晚上就出來找吃的,但是他最怕鬼,一喊鬼來了就嚇得要命。”

聽了他的解釋,我真是哭笑不得,這家夥跟鬼一樣,還會怕鬼?

“這種神精不正常的人在外麵是不安定因素,你們應該通知民政部門才對。”為了掩飾自己的慌亂,我略帶官腔地說道。

“哎,誰說不是呢,可是電話都打了十幾個,人影都看不到一個,不過他隻是偶爾嚇嚇人,倒沒有攻擊性。”

本想狠狠教育一下他,但一想這樣不就暴露了剛才自己的膽小,於是我歎了口氣道:“別總是等到事情發生之後再亡羊補牢,要防範於未然啊,幸好今天是我們,換了別人,早就嚇昏過去,還說沒有攻擊性。”

警員連連點頭稱是,並且發誓明天一定要讓民政部門過來。

接下來,警員陪著我們查看完了剩下的地方,走了一圈,又回到大門,什麽都沒有發現。

小萱見我有些沮喪,於是道:“也許是天黑的緣故,明天我們再來。”

事已至此,也隻好這樣,我和小萱又來到監控室,李警官已經將近三天的錄像全拷在了移動硬盤裏。這東西不是一會兒半會兒看得完的,我更沒打算今天就住在這裏,於是帶上硬盤,和遊巧林告辭之後,便離開了法醫辦。

一路上,小萱並沒有受到停屍房後那瘋子的影響,反而覺得是一種刺激,十分興奮。興奮完了之後,便開始對那個公然敢在警局行凶的家夥口誅筆伐地聲討了一番。好不容易心情平靜之後,這才用手綹起一縷發絲,做了個淑女的樣子道:“那個陳醫生還真是神奇,我感覺現在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樣容易生氣和激動了。”

想著她剛才一付要吃人的樣子,我暗暗好笑,不過要是換在以前,她肯定連續幾天都會義憤填膺,現在看來還真是有作用。我不禁想到之前偷拍的錄相,心裏暗暗竊喜,但今天還不是拿出來的最佳時機,因為我現在車上,無路可逃,沒有浪漫的空間。還是暫時先放一放,到時一定要一舉取得完全性勝利,不給她一點喘息的機會。

“當然,能讓我覺得佩服的人,肯定都是有真本事的。”我略帶得意地道。

“哼,本事又不是你的,有什麽得意的。不過催眠術還真的挺神奇,我一點都不記得當時發生的事情了,這是唯一的遺憾。”

其實我也很想知道小萱在被催眠後到底看到或經曆了什麽事情,聽她這麽一說,於是道:“你仔細回憶一下,總不可能一點都不記得吧。”

小萱道:“真的不記得了,隻是在醒來的那一刻覺得很傷心,好像失去了什麽東西一樣。”

“也許是痛苦的回憶吧。回憶就像是人身體的一部分,無論是痛苦的還是快樂的,失去了都會覺得傷心。”我的話有點接近陳宇嘉了,也許是受到了他的影響,而陳宇嘉的確就是這樣一個極有魅力的人,他雖然話不多,但是卻能讓人有一種深至靈魂的啟示,有時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無時無刻都在使用催眠,讓每一個接近他的人都不知不覺地睡了卻又醒著。

小萱明顯對這種類型的話沒有抵抗力,她攸然深思起來,好像是在靜靜地品味失去的滋味。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道:“今天晚上襲擊遊法醫的人是佳大的凶手嗎?”

小萱是一名忠誠的警察,但同時也是一個美麗的女人,而女人的思維是沒有規律和不連貫的,她們總是能輕易地從一個圈子跳到另一個圈子,然後迅速地展開想像。

我握著方向盤,眼睛看著前方,然後平穩地道:“這個還不能肯定,但是兩者之間有最直接的關係,找到襲擊遊法醫的人也就找到了凶手的線索。”

作為偵查人員,必須分析出每一種可能,這樣才能在千變萬化的現實中立於不敗之地。今天襲擊遊法醫的人可能是凶手,但也可能是受到凶手指使的人,所以二者要兼顧,這樣在追查過程中就能最大程度的不偏離正確方向。

“這個殘暴的家夥,如果落在我手上,一定會讓他生不如死!”小萱突然凶巴巴地道。

我歎了一聲,這起案件的確是我所見過的最凶殘的,凶手對於死者的手法實在太過暴虐,這時我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凶手既然是想最大程度的折磨死者,那麽就不會使用致昏劑一類的物品,因為那樣會讓死者在沒有痛苦中死去!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立即就推翻了我之前的推斷,整個人不由得一愣,隻聽小萱一聲尖叫:“快,快刹車!”

我終於在最後一刻一腳踩了下去,一輛小車呼嘯著從前麵駛過,按照這個車速,如果兩車相撞,我可能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即使見到,那麽太陽見到的也不是今天的我!

“你嚇死我了!”小萱突然從側麵一把緊緊地抱住我,抱得很緊,以至於我感覺不到安全帶的存在,好像剛剛經曆過一場生離死別,而事實也的確如此。

“小萱,我發誓再也不這樣了。”我有些後怕地道。

迅速打過方向盤,小車又駛向了正確的軌道,就像人生的旅途,有的人錯了還可以再來,而有的人隻有一次錯的機會,一旦撞上,便永無回頭之路。

我決定不再在車上考慮案情,那樣遲早會出大事,而小萱也是一個聰明的女孩,她再不提什麽殺人凶手了,乖乖地坐在旁邊,一隻手輕摟著我的腰,車內一片祥和寧靜。

將小萱送回家後,我獨自駕車行駛在街道上,此時已是深夜十時許,氣溫漸漸下降,喧囂的城市漸漸沉靜。我有意找了一條比較偏僻的道路,這裏來往的車輛不多,剛好前麵有一片空地,依稀還有幾個長條椅,於是便將車停了過去。

坐在椅子上,享受著夜晚的寧靜和帶著點點腥味的空氣,我的身體和心胸一下變得寬闊起來,貪婪地吸食著外麵的美味。

其實我是一個喜歡黑夜的人,喜歡在黑夜之中一個人獨自行走,喜歡看著黑夜裏頭上那遙遠的星空,喜歡聽著黑夜裏那些未知的聲音,然後靜靜地體會一些在喧鬧的白晝永遠無法體會的東西。

我想每一個人都是這樣吧,雖然向往繁華,但是內心卻一片孤獨,孤獨得跟黑夜一樣沒有邊際。

我來自黑夜,也將走入黑夜,這句話講的是人生起點之前和終點之後,每個人都是如此,無人能夠超脫例外。

所以,黑夜是屬於每一個人的,也是每一個人無法逃脫的宿命。

我在黑夜之中,慢慢地融入,時間和生命在這一刻似乎靜止不動,而我則站在起點,看著未知的世界。

一個想讓別人感到痛苦的人,他會千方百計擴大傷痛的感知度,就如同在某些電視劇裏看到的情節:壞人抓住了好人,為了讓好人開口,用盡了一切辦法,好人遍體鱗傷,但卻緊咬牙關,一個字都不說。壞人百般無般,於是一個陰險的家夥便會出現,他先將好人放在一個安逸舒適的環境當中,等他過慣了這種日子,然後再開始對他嚴刑拷打,如此一來,很多好人就受不了了。

其實這並非電視虛構,在現實社會中的確如此。從醫學的角度來看,一個人之所以感覺到痛,是因為皮膚、肌肉等感知器官感知到了刺激,然後通過神經係統將這個刺激傳達到人的大腦,這樣就形成了痛苦。而一個遍體鱗傷的人,他的整個皮膚和肌肉已經遭到破壞,其感知力也就大大降低。這個時候,對於正常人來說是中等強度的刺激對他們而言可能就是撓癢癢,甚至完全感覺不到,而能讓人痛得昏迷過去的刺激強度對於他們可能就是用拳頭輕輕擂了一下,有些小脹痛而已。所以他們的身體是破壞了,但是對疼痛的抵抗力卻是強大了。

而陰險的家夥則將好人的身體完全恢複到正常人的狀態,甚至比正常人過得更好,讓他們皮嬌肉嫩,然後再施以非正常的折磨,這就是將痛苦放大了,許多好人承受不了,那也是人體的自然反應。

讓受害者感受到最大的痛苦,本案之中的凶手一定就是這種心態,他要盡一切所能,讓被害者感覺到痛苦,所以他不會讓被害者事先昏迷過去,不但如此,他極有可能讓被害者在清醒的狀態下親眼看到自己的肉被一塊塊切割下來,然後露出裏麵白刺刺的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