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怒火升騰的時候,腦海中的畫麵被突然打斷。
那位護士長推著擔架車上的餘夢從手術室大門出來:“餘夢家屬過來搭把手,送她去病房。”
沈複生趕忙上前,和護士長一左一右推著擔架車往病房走。
他始終沉默不語,進入病房後,又和護士長一起把餘夢挪到病**。
護士長查看一遍輸液袋,囑咐道:“你腿腳不方便,病人有啥情況就按呼叫器,護士站會馬上有人過來,看好輸液袋,需要換藥的時候提前叫護士。”
囑咐完,護士長走了,病房裏安靜下來。
餘夢麻醉還沒醒,沉沉地睡著,暫時躲過失去孩子的痛苦。
“夢,對不起……”沈複生雙眼通紅,蓄滿淚光,輕輕握住餘夢冰涼的手,喃喃地說,“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近人情的扭曲性格害了你,也害了咱們的孩子……”
他忽然哽咽地說不下去,俯下身,額頭輕輕抵在餘夢的頸窩,心中激**著羞愧和悔恨,無法用語言表述一二。
這一刻,悔恨的淚水不住地衝刷著沈複生靈魂深處的晦暗,使他逐漸看清了自己真實的內心。
他恍然明白,原來自己那麽渴望陽光普照下的平凡生活。
和餘夢結婚,生個屬於他們的孩子,學著給孩子衝奶粉換紙尿褲,等孩子蹣跚學步,帶他們娘倆兒去公園、去江邊,看他們嬉鬧玩耍。
就像二十年前,父親看他和母親那樣。
事到如今,這美夢全毀了,就在護士長說出餘夢可能不會再懷孕的時候。
不對!
沈複生忽然推翻這個結論。
他的美夢不是毀在護士長宣布這個殘酷結果的時候!而是在坤爺對餘夢動手那一刻,就已經破滅了。
他在痛苦中認清了現實,正是給予他溫飽體麵和事業的坤爹,親手殺死了他和餘夢的孩子。
也就此打碎了他藏在心中的美好向往。
“原來失去自己的孩子,是這麽痛苦。”沈複生壓抑著哽咽,低聲對自己說。
這一刻,他從對坤爺的恨怒中幡然醒悟,這世上沒有任何一位父親,會對失去自己的孩子無動於衷,包括他的父親陳文明。
他回想起餘夢那些苦苦相勸的話,進而想到父親為換他浪子回頭,寧願選擇自殺用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
春日裏暖融融的光照在媽媽手中飄忽的紅絲巾上,沈複生仿佛從沉睡中醒來,終於不再欺騙自己,坦然地承認,那個江邊的春日午後,是他一生中最美好溫暖的記憶。
能懺悔的人,是因為從自我欺騙中醒了。
沈複生回憶著跟在坤爺身邊這十多年,到此時才徹底想明白,自己是個什麽角色。
哪裏有什麽受器重的幹兒子,他自嘲地想:你不過是坤爺撿回來的一件東西、一把刀、一個提線木偶!
歸根結底,剝去表麵冠冕堂皇的身份地位,他清楚地認識到,自己隻是坤爺打造的一件工具。
他想到一句老話,常聽人說隻要幡然醒悟什麽時候都不算晚。
然而此刻他心中滿是悔恨,感覺追悔莫及。
想到父親,沈複生羞愧難當。
他曾經執拗地認定,就是父親隻顧事業才毀了他的前半生,現在才想明白,推著他一步一步走向深淵的人根本不是父親,而是那個所謂的救命恩人坤爺!
激恨中,沈複生突然想起坤爺今天交代給他的事,下周要去東南亞。
至於去東南亞幹什麽,他能猜出個大概,必然是坤爺又有一批見不得人的貨要運走。
這是坤爺第一次讓沈複生跟著一起運貨去東南亞,所以那些貨他從來沒見過,但是他知道,肯定是違法的東西。
他抬起頭,看著餘夢蒼白的臉和頭上纏的繃帶,忽然茅塞頓開一般想通一件事。
他想為來不及出生的孩子和餘夢複仇,不過,這一次他決定不再用非法的手段。
心愛的姑娘和他的父親,為了帶他走出黑暗的世界煞費苦心。
這一回,沈複生決定自己走出黑暗,去找父親和解,然後自首,配合警方逮捕坤爺。
隻有這樣,才能光明磊落地以父親的身份,為他永遠沒機會見麵的孩子報仇。
沈複生為孩子和餘夢報仇的心意已定,等餘夢從麻醉中醒過來之後,他會立即給陳文明打電話。
時間在他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悄然流逝,護士來換過兩次輸液袋之後,餘夢終於睜開了眼睛。
“複生……”餘夢虛弱地輕喚一聲。
“我在呢。”沈複生紅著眼眶,伸手輕輕撫摸她蒼白的臉頰,“身上的傷口疼得厲害嗎?如果疼得厲害我去找醫生開止痛針。”
餘夢疲倦地笑了笑:“沒那麽疼,我扛得住的。”
她的眼中忽然湧滿淚光,輕聲說道,“複生,孩子的事,我已經知道了,你別難受,如果咱們不分手,以後還會有寶寶的。”
“可能不會有了,醫生說這次流產也許會導致你以後無法再受孕。”沈複生話一出口,瞬間淚流滿麵,“夢,是我害了你,對不起那種話說了也沒啥用,你放心,我會為你和咱們的孩子報仇。如果你還願意跟著我,這輩子我會竭盡全力對你好,疼你、寵你,永遠不會再讓你傷心。”
餘夢沒聽清他後半段話在說什麽,隻聽到了那個讓她錯愕的結果,她不僅失去了人生中第一個孩子,也可能永遠失去了生育能力。
一時間,害怕、委屈和不甘心,種種情緒一擁而上,將她年輕的心絞擰得生疼。
她閉上眼睛,默默地流淚,沒有出口埋怨責難守在病床邊的男人。
因為餘夢知道,他也是受害者,而且將她推下樓梯的人是坤爺,那才是傷害她的罪魁禍首。
沈複生俯身輕輕摟住她,話音平靜而決絕地說:“我要跟你商量一件事,從今天起,我把你當成老婆,不再是女朋友,以後做任何重要決定我都會先和你商量,你同意我才做,你不同意我就不會去做。”
餘夢睜開眼睛,按捺著心裏的痛苦,輕聲道:“好,你說吧,要商量什麽事?”
她說和沈複生是相依為命的關係,是來自內心深處最真摯的感受,而非哄騙他去自首的說辭。
所以即便此刻她非常痛苦,也沒辦法對他置之不理。
沈複生看向窗外,目光狠厲地說:“我要找陳警官告發坤爺幹的非法勾當,下個禮拜他有一批貨要運往東南亞,這次讓我跟著一起去。我不想錯過這個機會,隻要能幫警方抓住坤爺,我願意跟他一起挨槍子兒!”
餘夢震撼於“浪子回頭”的力量,感動得竟然說不出話來,激動地看著他堅毅的臉。
沈複生從窗外收回目光,滿眼懺悔地注視著她,話音也隨之輕柔下來,“我沒別的本事,隻有這一條爛命能用來為老婆孩子報仇了。夢,你放心,坤爺對你造成的傷害,我一定讓他用命來還。”
餘夢忍著傷口的疼痛緩緩搖頭:“不,你不用為我和孩子報仇什麽的,如果你確定坤爺在做違法的事,就幫警方把他繩之以法,這樣你也能徹底從過去的生活裏解脫出來。放心吧,這是對社會有益的事,我支持你。”
她想了想,忍耐著失去孩子的痛苦,笑中帶淚地說,“複生,我隻想和你一起慢慢變老,所以關於孩子的事,你別再自責了,這不能怪你呀。而且孩子不一定非得自己生,咱們可以到南山孤兒院領養一個孩子,同樣能組成一個幸福的小家。”
沈複生托著她的手,感動地一下接一下輕吻著,眼淚也跟著落在她手上:“謝謝,謝謝你還願意要我。”
“好了,別哭了,抓緊時間辦正事吧。”餘夢虛弱地笑了笑,提醒道,“你現在就開車去找陳叔吧,這件事不能拖。”
沈複生抬起頭,用手掌囫圇地擦了擦眼淚:“不行,你剛做完手術,我不能把你一個人扔在醫院,我給他打個電話吧。”
說罷,他起身走到窗邊,給陳文明打了一通電話。
電話中,陳文明一聽餘夢受傷住院,二話不說立即掛斷電話趕往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