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夢躺在下方樓梯轉角處,閉著眼睛,她的頭部下麵有一灘血,正在米色大理石地麵一點點向外溢。
沈複生在震驚錯愕中緩緩移動視線,看到坤爺就站在昏倒的餘夢跟前。
坤爺手指勾著一條卡通的掛繩,那枚小巧可愛的優盤綴在掛繩底部,正輕輕地晃動。
坤爺抬頭看了看沈複生,並沒有對眼前這一幕做出解釋。
他抬腿踏上樓梯不緊不慢地走到近前,把優盤直接塞進沈複生手裏:“囑咐你很多次行事要謹慎再謹慎,小心才能駛得萬年船,這話我不想再重複,給我記牢靠些。”
沈複生一直盯著躺在樓梯下方的餘夢,低啞地回了一聲:“知道了。”
坤爺也扭頭瞥餘夢一眼,但是滿臉都是渾不在意的神色:“下個禮拜我要去趟東南亞,你跟我一起去,這兩天準備準備,把你後院兒的火先滅利索,別耽誤我的大事。”
說完,坤爺轉身往七弦坊去了,似乎並不需要沈複生作出答複,隻要他接受命令即可。
沈複生轉過頭,盯著他的背影,心裏一股恨意在無法抑製地滋長。
他很震驚,坤爺竟然會對他的女朋友毫不留情地出手,一點麵子都沒給他留。
沈複生忽然意識到,表麵看,坤爺給他養子的身份,人前顯貴頗有幾分體麵,其實那隻是因為他聽話,用起來順手罷了。
其實在坤爺內心深處,他沈複生和那些打手是一路貨色,本質上沒區別,並沒有被高看一眼。
他再次看向餘夢,急切地下樓梯往她跟前走。
這個傻丫頭,雖然要拿著證據和陳文明一起去公安局舉報他。
但是沈複生心裏清楚,那是因為愛。
她和陳文明的本意是要救他,隻是方法很愚蠢,他不能認同而已。
反觀坤爺,卻是完全不顧他的感受,隻想把他牢牢綁在同一艘賊船上,對他這個馬首是瞻的養子物盡其用。
忽然,一聲虛弱的呼喚打斷了他的思緒。
“複生……”是餘夢從短暫的昏迷中醒過來了。
“我在,我在呢!”沈複生深一腳淺一腳跑下最後幾階樓梯,撲到她身旁吃力地單膝跪下,“別怕,我這就送你去醫院。”
他扯下脖子上的羊絨圍巾,卷成一團捂住餘夢後腦的傷口扶她坐起來。
餘夢臉色慘白,嘴唇也沒什麽血色,痛苦地呻吟道:“我……我肚子,好疼,太疼了。”
“肚子疼?”沈複生急得腦子發懵,手足無措慌了神,“我、我馬上打120,馬上!”
他趕忙掏出手機撥打急救中心的電話,掛斷電話時,發現自己手心裏濕濕的全是汗。
直到這一刻,沈複生終於看清自己的心,才知道餘夢對他有多重要。
接下來能做的,隻有焦急地等待。
他一隻手捂住餘夢頭上的傷口,另一隻手抱著她,六神無主地念叨:“別怕,再堅持一下,救護車馬上就來了,很快的,很快……”
這話是在安撫餘夢還是自己,他已經分辨不清了。
沈複生心急如焚等了十幾分鍾,終於聽到救護車的警笛聲。
很快,幾名急救醫護人員用擔架將餘夢抬上救護車。
醫生給餘夢頭部的外傷做了臨時處置,在檢查腿部是否摔傷時,出現了令大家震驚的一幕。
女醫生解開餘夢的白色羽絨大衣,隻見兩腿間的位置血紅一片。
因為餘夢一直在說肚子很疼,女醫生初步判斷可能從樓梯上摔下來的過程中,傷到了腹腔中的髒器,所以她才疼得臉色慘白。
眼前的場景徹底推翻女醫生這個判斷,她扭頭瞪著沈複生急問道:“你女朋友這個月生理期過去沒有?”
“過去了,月初。”沈複生處於傻眼的狀態,盯著餘夢雪白大衣上刺眼的血色,那麽大一片,讓他既心疼又恐懼。
同時,還有暗暗的恨怒。
最開始,他簡單地以為餘夢慌不擇路摔下樓梯,現在才回過味兒來,幾乎能完全確定,是坤爺對她動了手,否則她不可能傷得這麽重。
餘夢疼得說不出話,他沒法多問,但是他已經暗下決心,如果真的是坤爺把她傷成這樣,他不會善罷甘休。
沒人知道他這些隱秘的心思,女醫生突然怒氣衝衝地訓斥道:“如果不是生理期,我懷疑她很可能是摔流產了,你是咋做人家男朋友的!太沒責任心了!”
女醫生訓斥完他,趕緊叫身旁的急救護士幫忙,一起給餘夢做緊急處理,希望能暫時幫她止血。
沈複生半張著嘴,啞巴了一樣,女醫生不客氣地擠開他,忙活著重傷的餘夢。
他木然地挪到救護車門邊的角落,沒敢出聲,呆呆地看著疼得滿臉冒冷汗的餘夢。
她懷孕了?
沈複生在心裏默默地問,這是他渴望已久的消息。
無論靈魂如何被仇恨扭曲,沈複生盼望有個孩子的心願始終如一。
他要把自己童年和少年失去的幸福快樂,全部彌補在他和餘夢的孩子身上。
讓孩子泡在蜜罐裏長大,保護他,寵愛他,以一個父親的全部力量。
卻未曾想,聽到餘夢懷孕的消息不是以喜訊的形式,而是噩耗。
在沈複生痛苦地思索中,救護車很快開進醫院急救通道,醫護人員迅速將餘夢抬到擔架車上。
他用手背草草蹭兩下眼淚,拄著拐杖一瘸一拐跟在擔架車後麵跑得直趔趄。
餘夢被直接推進手術室,沈複生仰頭看著手術室門頭上的指示燈亮起,心也跟著懸了起來。
他雖然沒學過醫,但常識還是懂一點的,滿心黯然地歎息,他和餘夢第一個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
“大男人別那麽悲觀,孩子以後還會有的。”沈複生悄聲自言自語,同時在下定決心,從今以後要加倍心疼餘夢,好好嗬護她,幫她養好身體。
餘夢拿罪證威脅他也好,是仇人之女也好,沈複生覺得他都不在乎了。
這一刻,他隻想心愛的女人能渡過這凶險的一關。
焦灼的等待持續了一個多小時,沈複生聽到“叮”的一聲,抬頭一看,手術室門頭上的指示燈熄滅了。
一位中年女護士長出來,上下打量他兩眼:“你是餘夢家屬?”
沈複生趕忙跛著腳往前湊兩步:“是是!我是她未婚夫,她咋樣了?手術做得咋樣?大出血止住了吧?”
護士長鄙夷地瞥著他,話音中滿是怒氣:“病人目前情況穩定,孩子沒保住,但是她的命保住了。不過,痊愈之後可能很難再成功受孕,說通俗點兒,就是她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有孩子了。”
“你、你說啥?她不會再有孩子了?”沈複生猶如五雷轟頂,不敢相信這個殘酷的現實,不住地搖頭,“這怎麽可能呢?不會的,你們是不是弄錯了……不會的……”
護士長懶得照顧他的情緒,不客氣地說:“現在知道怕了,接受不了這個打擊了,早幹嘛去了,女朋友懷疑還動手打人家,你也真好意思!東北老爺們兒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動手打她?”沈複生在痛苦中勉強維持一絲冷靜,急問道,“護士長,我女朋友除了頭部的傷和流產出血,哪裏還有明顯的傷痕?”
護士長在衝動的義憤填膺之後,語氣稍稍緩和下來,她怕被投訴,便回答了這個問題:“脖子上有紫紅的手印子,明顯是被掐的。”
她想再怒斥一句,你怎麽對女朋友動的手還用來問我?
但是怕惹麻煩,就把這句話咽回去,轉身走了。
沈複生拖著瘸腿緩緩走到窗邊的長椅前坐下,腦子裏開始重構餘夢受傷時的畫麵。
他仿佛看到,從七弦坊衝到樓梯口的餘夢,被突然出現的坤爺一把掐住脖子,轉而狠狠推下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