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頃,趙懷禮在廝打纏鬥中扭轉被動局麵,占了上風。

但是陳文明用一根拇指死死卡住扳機,明明那麽羸弱卻緊咬著牙,抵死不肯鬆手。

“你這個老不死的病秧子!竟然敢壞我大事!”趙懷禮陷入瘋狂狀態,好像忘了自己左膝蓋有傷,跪頂在陳文明心口,和這個老病秧子爭奪著手裏的槍。

陳文明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去你媽的!老騙子!今天你敢動我兒子,我豁出老命,把這二十年的仇一次都報了!”

兩人狂怒中的對話,幾米外的沈複生都聽到了。

他覺得耳朵裏嗡嗡響,腦子也一陣陣發脹,有個聲音在喊他“快走!上車!”

他想照做,於是抬起殘廢的瘸腿深一腳淺一腳挪動兩步。

一切動作都是機械的本能,平常敏捷的思維此刻突然死機一般,陷入停滯。

他唯一剩下的知覺是心疼,心髒裏針紮似的疼,綿密而銳利的疼。

陳文明的話音在耳朵裏甕聲甕氣地響,忽遠忽近,夢一樣。

“砰!砰!”

驟然炸響的槍聲,在刹那間驚醒沉入夢境般的沈複生。

那黑洞洞的槍口又一次對準了他,電光石火的一瞬,槍聲再次炸響,他本能地側身一躲,子彈擦著他的肩膀射了過去。

“嗡”的一陣風聲,沈複生就勢掄起拐杖,狠狠砸中趙懷禮拿槍那隻手。

“啊!”

趙懷禮疼得一聲慘叫,原本有傷的手,紗布迅速滲出鮮血。

沈複生飛身猛撲,轉眼間抓住了掉在地上的槍,毫不猶豫,對準趙懷禮後腦勺就是一槍。

趙懷禮臉朝下摔向地麵,“撲通”一下砸起一片灰塵,大量的鮮血迅速從後腦向外湧,再無生還的可能。

灰白色的水泥地麵,兩攤嫣紅刺眼的血像鋪開的紅綢緞。

陳文明和趙懷禮相隔不足一米遠,各自倒在血泊中。

沈複生的目光,落在仰麵躺在那攤鮮血裏的老刑警,他看上去那麽瘦弱,微微起伏的胸口說明這副身軀正在死亡線上掙紮。

正常人看到這樣一位寶刀未老的刑警,必然會心生敬意,並且感到同情和心疼。

但是沈複生沒有這種感受,他的心像是選擇了自動避險,不讓他對此產生過於激烈的反應,因為那樣他很可能會全麵失控。

二十年來對父母的仇恨會瞬間潰敗,在悲慘經曆中練就的鐵石心腸也會土崩瓦解。

歸根結底,他不想在失控中聽到自己脫口而出,喊出那句“爸,你怎麽了!”

沈複生就這樣木然地看著父親,在心裏不斷告誡自己,沒必要心軟,你對親情沒有一絲渴望,去做你該做的事,現在離開這裏正是時候。

激烈的自我對抗結束時,他不僅沒走,還摸出陳文明的手機打了報警電話。

這回,他可以坦然地離開了。

沈複生迅速撤離南山爛尾樓,並且帶走了暈死過去的周知,以求盡快搞清楚,他手裏到底有沒有自己指使殺人的證據。

荒僻的南山爛尾樓片區,在沈複生開車離開不到十分鍾後響起嘹亮的警笛聲。

韓濤帶隊及時趕到,將陳文明緊急送往醫院急救。

警車鳴笛向綏城市中心醫院疾馳而去,與警察背道而馳的沈複生單手握方向盤,另一隻手正從副駕駛座上的周知兜裏掏出手機。

手機拿到後,他放慢車速,點了點手機屏幕,發現沒有設置密碼。

順利點進主屏之後,他找到相冊,先打開視頻選項一看,視頻相冊是空的。

他又迅速瀏覽一遍照片相冊,發現裏麵也沒有幾張照片,而且都是些沒用的生活照。

沈複生心裏生出少許焦躁,邊開車邊滑動手機界麵,一時間猜不出能要挾他的那段視頻藏在哪個軟件裏。

或許,根本沒有什麽視頻?

他思索一陣,瞥一眼副駕駛上仍歪著腦袋昏迷的周知,覺得這個慫貨不太可能有膽子做空手套白狼的事。

所以,他覺得那段視頻不僅存在,還被這個又蠢又慫的貨色藏起來了。

就在這時,他的餘光掃到手機屏幕上的網盤圖標,頓時心頭一亮。

此時的沈複生,無比感激自動登錄這種體貼的軟件功能設計。

他順利點開手機網盤,打開唯一的文件夾,裏麵確實有一段視頻和幾張照片。

他將手機按鍵靜音,開始播放那段至關重要的視頻。

視頻畫麵還算清晰,雖然是夜裏,但是基本能看清楊棟梁的容貌,以及他正在做的事。

那是楊棟梁處理崔玲的現場畫麵,從他穿過江邊小樹林現身,到他用紅絲巾把崔玲吊在鐵橋樓梯欄杆上,整個過程持續時間不長,但是視頻記錄得很完整。

然而對於沈複生來說,這些都不是重點,他也不怎麽在意。

他從國慶那天周知找上門,心中一直有個疑慮,周知敢來訛錢,手裏掐的證據是不是真和他有直接關係?

此刻,這個疑慮被證實了。

在楊棟梁行凶的這段視頻裏,有很小的一段,是他在跟沈複生通電話,而且一口一個“沈老板”地叫著。

這視頻一旦到警方手裏,哪怕是個實習的小警察都能一眼看出是怎麽回事。

想到這些,沈複生把手機息屏揣入西裝裏兜,默默地踩下油門提起車速,雙眼浮現一抹陰沉沉的暗光。

大約半小時後,被推進手術室的陳文明依舊生死未卜,但是被帶到郊區的周知已經醒了過來。

他迷迷糊糊睜眼一看,自己被綁在一張椅子上,沈複生不遠處的沙發上坐著抽煙。

他茫然地看了看周圍,四麵灰色水泥牆,沒有粉刷,牆上也沒有窗戶,隻有其中一麵牆上是卷閘門,關得嚴嚴實實。

看來,這裏是一間空倉庫。

“醒了?”沈複生看著他問,手腕一翻往地上彈了彈煙灰,“周知,我為之前輕視你道歉,沒想到你這麽謹慎,把那段視頻藏到手機網盤裏,手機相冊裏一點痕跡沒留,害我翻了半天白費工夫。”

周知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綁的繩子,又抬頭看看似笑非笑的沈老板,腦子有些發懵:“你這是誇我還是砢磣我啊……”

他看上去呆呆傻傻一副訥然的樣子,實則心裏正為自己捏一把遲來的冷汗。

當初,他懼怕楊棟梁,為保命把在綏河公園拍到的犯罪證據緊急刪除,視頻和照片都沒留。

卻未曾想,現在的智能手機,已經有了他完全不了解的新功能,被他刪掉的視頻和照片自動上傳到了網盤裏。

這個秘密,是周知出獄那天重新拿到手機時意外發現的,所以他才起了找沈複生要一筆錢的念頭。

此時看著沈複生,他心情很複雜,既害怕又為那筆錢感到心有不甘。

他的手機放在沈複生旁邊,估摸網盤裏的罪證視頻已經被徹底刪除,到嘴的肥鴨子就這麽飛了。

他不死心,瞄著沈複生怯怯地問:“沈老板,視頻和照片……你都刪了吧?”

沈複生把煙頭隨手一扔,笑著反問道:“我不刪掉那些東西,難道還給你留著要挾我麽?”

其實他並沒有完全刪除網盤裏的東西,不過是順勢嚇唬這個膽小鬼而已。

周知當真了,心猛地一沉,垂下頭長長歎了口氣,腦子裏琢磨著沒有把柄攥在手裏沈老板會怎麽收拾他。

然而他不知道,自己那句有些愚蠢的提問,竟意外觸動沈老板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