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複生一個人來的,正站在窗口那邊抽煙,和他的距離大概有二十來米。

他又打量一下爛尾樓內部結構,殘缺不全的牆壁劃分出基本格局,開闊的空間當中立著兩根梁柱,沒什麽能藏人的地方。

看來,那個瘸子的確是一個人單刀赴會,沒帶打手。

周知稍稍鬆一口氣,遠遠打量沈老板並不高大的身材,覺得應該沒什麽危險,便亦步亦趨地邁進了門檻。

他步幅極小地從門口往前挪了挪:“來這麽早啊,沈老板。”

沈複生緩緩轉身,對他笑了笑:“手裏攥著把柄的人就是不一樣,敢讓我傻等一個來小時。”

周知心裏發慌,支支吾吾地解釋:“我、我坐公交來的,想快也快不了啊。”

“怎麽?約我來,是為了讓我看你這副慫樣兒?杵門口不進來是什麽意思?”沈複生仍是一臉散淡的笑意,對他招了招手,“過來,給我看看你手裏的‘把柄’值不值一百萬。”

周知想起鬼叔的話,謹慎地不想往裏走,隻想留在門口:“沈老板,門口亮堂,看視頻清楚一些,要不你過來吧?”

“你是在拿我當猴子耍麽?”沈複生輕輕跺著拐杖,雖然笑著卻明顯麵色不善,“我是個瘸子,你瞎?看不見?”

沈老板這副樣子,是典型的笑麵虎,周身散發著陰狠狡詐的氣息。

見狀,周知一個字的廢話也不敢再多說,小跑著往沈複生跟前去。

短短二十來米的距離,他卻覺得無比漫長。

他不自覺把手機摟在懷裏,每靠近沈複生一米,忐忑慌張的心就往上提一分。

“別怕,一百萬肯定能誆到手裏!咬牙挺住,幾分鍾的事!”周知在心裏給自己打雞血,差不多是聚精會神地投入狀態。

“哎!小周兒,想啥呢?”

一個身材結實的男人突然從梁柱後麵閃出來攔路,熟悉的聲音讓周知瞬間頭皮發麻。

他猛然抬頭,一聲驚呼脫口而出:“楊棟梁?!”

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兜頭砸過來,周知沒來得及聽到對方的回答,眼前一黑,倒向地麵。

沈複生始終站在窗口前,巋然不動,冷冷掃了一眼昏倒在地的蠢貨,轉身看向窗外的南山秋色,多看一眼仿佛都髒了他的眼睛。

楊棟梁扔掉灰色水泥磚,雙手插兜,在周知身上蹬了一腳,嗤笑道:“之前我還真沒看出來,這小子膽兒挺大啊,誰的錢都敢惦記,真牛逼。”

沈複生仰望深秋午後如洗的晴空,不屑地說:“嗬,就他這低下的智力水平,想從我手裏訛詐一百萬,想錢想瘋了。”

“可不是嘛,我活三十來年頭一回遇見這麽不長腦子的傻貨。”楊棟梁嫌棄地看著躺在地上的周知,“沈老板,現在咋整?把這蠢玩意兒帶回去?還是……”

“砰!”

一聲毫不拖泥帶水的銳利巨響,憑空而起,將他的說話聲攔腰截斷。

沈複生霍然轉身,隻見楊棟梁應聲倒地。

額頭上一個指甲蓋大小的黑窟窿正湧出鮮紅的血,一槍斃命。

他反應極其敏捷,握緊拐杖奮力向門口跑去。

既然有人暗中埋伏開黑槍,打死楊棟梁之後必然也不會放過他。

沈複生對自己這條殘廢的瘸腿,有著複雜的情感,憐惜和厭惡並存多年,卻從未像此刻這般痛恨它。

他拚盡全力,然而奔跑的速度也不及正常男人的一半。

費了很大力氣,門口就在三四米之外,他卻猛地停下腳步:“竟然是你!嗬,那天晚上我就應該直接弄死你!”

趙懷禮用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他,截斷了他的去路:“現在還說這些有啥用,你後悔也來不及了。”

沈複生沒瞧得起周知,前來赴約連把刀都沒帶,可以用來防身的隻有一根拐杖。

但是他心裏並沒覺得怎麽慌張恐懼,反而有些扭曲的快意。

前些天僥幸逃脫的仇人現在主動現身,這次,他不能放過手刃仇人的機會。

他迅速思考對策,決定先盡量拖住對方,尋找奪槍的時機,再將其一擊斃命。

此時的趙懷禮像塊打滿白色補丁的破布,渾身上下不是貼著紗布就是纏著紗布,尤其那條左腿,膝蓋處打著石膏,看來傷得不輕。

“你錯了,我並不後悔,因為我根本沒想過殺你。”沈複生打量他幾眼,神色隨之漸漸恢複平靜,話音中透著淡淡的無奈。

趙懷禮微微一愣,很快重新怒視他:“你沒想殺我,但是我可是一直惦記著整死你!”

沈複生拄著拐杖開始極緩慢地踱步,試探對方的反應:“鬼叔,你隻不過是個人販子,靠違法犯罪、欺淩弱小的女人和孩子混口飯吃,是社會最底層的渣滓,哪來這麽霸道的脾氣?我四歲被你拐賣,現在你又想殺我,還有沒有天理和王法了?”

“少放屁!”趙懷禮渾身是傷,能舉著槍站穩已經不容易,沒留意到他緩緩挪動的步伐,“我把你賣了,你就殺我大閨女?還舔臉跟我說天理王法!”

沈複生沒接話,裝作一副理虧的樣子,但是眼睛始終緊盯著他握槍的手。

趙懷禮悲傷地吼道:“我這輩子最心疼的就是我家大閨女,她是個啞巴,你是咋下得去手的!畜生!”

“是我一時被仇恨蒙蔽了理智,這樣吧,我可以賠償你。”沈複生暗暗向前挪了半步,“我的生意做得挺大,你說個數,隻要別獅子大開口,我一定讓你滿意。趙懷禮,別裝多情慈父了,咱倆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唯利是圖才是你我這種人的天性,聽我一句勸,別跟錢過不去。”

趙懷禮顯然在思考他的提議,但嘴上還是保持強硬:“甭想忽悠我,你能有幾個錢,幾百萬頂天了,你能都給我?再說幾百萬就想買我大閨女一條命,你認為可能嗎?”

“我也認為不可能!”沈複生突然發難,隔著六七米的距離奮力向他撲來。

“你敢耍我!”趙懷禮忍著左腿傳來的劇痛,在怒斥聲中連連後退,同時扣動了扳機。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背後的門口衝進來一個瘦弱的身影,不顧一切地撲到他身上,從背後摟住他的脖子,並同時攥住他握槍那隻手的手腕。

剛剛撲空的沈複生拄著拐杖爬起來,隻顧著盡快站穩,沒能對麵前發生的突變立即做出反應。

他隻聽到一句發顫的急吼:“小錚快出去!上車!爸摁著他!走啊!”

沒錯,來者是陳文明。

自從那天他找宋磊安裝暖氣片後,就做出了跟蹤沈複生的決定,希望能把兒子緊緊看住。

沒想到跟到這,便看見了這一幕。

此刻,沈複生隻覺這話音震耳欲聾,比剛才那聲近距離槍響更震徹靈魂。

他結結實實怔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陳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