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逃竄的周知整日生活在戰戰兢兢之中。
他幾次想要離開綏城,可是汽車站和火車站都已經布控了警察,就連國道也被警方布置了不少警力。
夜幕下,在深山一處廢棄地窨子中藏匿數日的周知,終於撥通了楊棟梁的電話。
“楊哥,你終於接了。”周知斜靠在土堆上,緊握著手機,激動得都快哭了,“楊哥,你在哪兒呢?快把我弄出綏城吧。”
電話中,傳來了楊棟梁的怒斥:“你他媽的,找死啊!現在到處都是警察,你讓我怎麽把你弄出去!”
“楊哥,我現在在深山老林裏,再不出去我得餓死!”周知一臉苦相,“楊哥,求求你了,想想辦法吧。我走到這一步,可都是因為你啊。”
“怎麽,埋怨我是吧?”電話中,楊棟梁非常不悅,“周知我告訴你,你走到今天這不,是因為你殺了你女朋友!”
周知一聽這話,頓時也急了:“別忘了,你也殺人了!”
“威脅我是吧?”電話中,楊棟梁一哼,“證據呢?你殺你女朋友,我可是有證據的!小逼崽子,跟我鬥!”
周知咬著牙,隻能再次放低姿態:“楊哥,對不起,是我錯了,不怨你。求求你,你幫幫忙,我知道你是有本事的,求求你了……”
楊棟梁那邊沉默了幾秒,不耐煩地說道:“這樣吧,你等我電話。到時候約個地方,有車會去接你。”
“好好好,謝謝楊哥!”周知連連點頭感謝。
掛斷電話後,周知如釋重負地長舒了口氣,又想起了這一路來的艱辛,不知不覺地哭了。
“爸,媽,對不起……”周知透過地窨子洞口,望著天邊的月亮,喃喃道,“當初要是不和你們吵,就不會遇到現在這麽多事兒。爸,媽,我想家了。這次要是能逃出綏城,還不知道啥時候才能見著你們二老……”
說著說著,周知的淚水已經浸濕了衣領子。
難道,就這麽一走了之了?
……
接下來的兩天,陳文明四處找房子。
他在市區找了三四天房,可是租金就沒有便宜的。
最後經人介紹,在一個城中村找到個小院,租金便宜不說,還有一方小菜園。
小院東西兩間房,他和房東算是合住,但是各走各的門兩不耽誤。
房東叫趙懷禮,是個麵相憨厚的中年漢子,身材不高大,但是黝黑結實,比陳文明小幾歲,卻遠沒有他這般顯老。
兩個老光棍兒住在一個小院裏,相處起來倒也容易。
搬家當天,這位房東忙裏忙外幫著卸車、往屋裏搬東西,又跟著一起歸置,陳文明心裏感到一絲樸素的暖意。
就這樣,陳文明開始了陌生的租客生活。
在城中村小院租住了幾天後,陳文明和房東趙懷禮混熟了。
盛夏已至,世間萬物生機勃勃,連他一直沉悶的心都跟著鬆弛幾分。
晚上沒啥事兒的時候,兩個老光棍兒就坐在院子裏,端盤花生米放在磚頭壘的小桌子上,相對而坐,喝點小酒。
偶爾掰扯兩句國際局勢,大多數時間默默嚼著花生米下酒,仰頭看著夏日清澈的夜空。
陳文明隻能小酌,否則心髒受不了,但是他很喜歡這種陌生淡然的生活。
幹刑警忙活三十來年,正經休節日都是奢侈,更別說享受這種隨性散淡的愜意。
為了胸膛裏這顆病弱的心髒,能堅持到拐賣兒童案主犯歸案那一天,陳文明這次對醫生的叮囑不敢再抗拒。
他打算好好在這小院裏靜養些日子,把臥底黑礦場對身體的損耗往回找補找補。
無事可忙的夏日仿佛被無限拉長,小院裏有棵大榆樹,這季節枝繁葉茂,剛好能在午後納涼。
陳文明坐在樹下的舊搖椅上,眯縫著眼睛,讓悠悠清風一陣陣吹在身上。
竹椅輕輕搖,使他仍有些虛弱的身體無比愜意,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房東趙懷禮在菜園裏澆完水,順手摘了兩根黃瓜,哼著二人轉走到竹椅前把他叫醒:“陳大哥,咋樣,我這小院子呆著得勁兒吧?”
陳文明睜開眼睛,接過他遞來的黃瓜:“得勁兒,搬過來之前我沒想到城中村能這麽清靜,以為鬧哄哄的呢。”
“快嚐嚐這小嫩黃瓜,自家園子長的,比你們市裏買的好吃多了。”趙懷禮拿過小馬紮在他旁邊坐下,一起乘涼。
陳文明笑了笑,輕輕搓了搓新鮮黃瓜上的小刺。
他想起自己那方小菜園,因為臥底黑礦場耽誤了下苗的時節,就那麽荒了。
開春才跟韓濤翻過地,卻白費了工夫,他黯然地想,人這輩子就是蒙著眼睛往前過,沒人能知道意外什麽時候從天而降。
就像二十年前,他不過是因為緊急任務回隊裏一趟,兩個來小時的工夫,卻永遠失去了心愛的幼子。
又像二十年後,他意外發現了黑礦場,錯過菜園的耕種,緊接著妻子突然要賣掉房子,他連家都沒了。
他想得入神,趙懷禮叫他好幾聲都沒聽見。
趙懷禮笑著拿黃瓜戳他胳膊一下:“老陳大哥,你挺深沉呐,這些天我看你老走神,有心事兒啊?”
陳文明“哢嚓”咬了一口鮮嫩的黃瓜,清甜的味道迅速占據味蕾,連心情都跟著輕鬆許多。
他笑著自嘲道:“深沉啥呀,都退休了,日子可不就是在走神裏往前混著過嘛。”
“知足吧,退休有啥不好,拿著退休金過滋潤的小日子,哪像我,拿租你房這幾百塊錢都得當回事。”趙懷禮也啃了一口黃瓜,邊嚼邊問,“哎,陳大哥,你啥單位退休的呀?”
“公安局。”陳文明無聲歎息,仰頭看向樹冠裏錯落的細碎光影,“幹了三十年刑警。”
趙懷禮嚼黃瓜的脆響聲停了片刻,而後幹笑兩聲才開口說話:“能人呐,刑警可是有大能耐的人物,你住進我這小院,真是太給我添麵兒了。”
“狗屁,一個退休的病老頭子,添啥麵兒。”陳文明笑罵一句,小口吃著黃瓜,沒再說話。
趙懷禮也跟著沉默下來,兩個老頭各自發呆,吹著舒適的風。
陳文明很喜歡這感覺,有個年齡相仿的人偶爾說幾句話,不過分窺探彼此,又排遣了吞噬人心的孤獨。
這種相處模式,正是他需要的。
接下來的日子,兩個人相處得越發不錯。
陳文明幫趙懷禮修理老古董收音機,而趙懷禮也會在陰雨後,提醒他別忘了曬曬被褥。
綏城地處祖國最北端的省份,就算夏有時夜裏也會感覺冷。
趙懷禮看到晾衣繩上的薄被,回想起老陳搬進來那天,幫他歸置東西沒有厚行李,便在自己屋裏找了厚被褥送過去。
因為這幾天降溫,夜裏隻有十來度,老陳身子還有些虛弱,不禁凍。
陳文明雖然連句鄭重感謝的話都沒說,但心裏溫暖得一塌糊塗,自從兒子失蹤,連妻子都沒對他這樣細致入微地關懷過。
他不善於用煽情的話表達謝意,晚上特意為趙懷禮包了頓餃子,老哥倆就著餃子和涼拌菜,又在院子裏小酌了幾杯。
在這個盛夏裏,陳文明多了房東趙懷禮這位朋友。
一起拾掇菜園子,偶爾殺兩盤象棋,或各自沉默一起納涼,聽著夏夜蟬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