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詭計三

顧淵不是會為女色耽誤正事的人,除卻那日在臘梅樹下有些放肆地與容真歡-愛一場,之後又是幾天沒露麵。

這是他的習慣,絕不會長時間地和誰黏在一起,一時的心軟與心動不過也是過眼雲煙,做皇帝的需要時時刻刻保持堅定冷靜,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牽動心緒。

容真還是依著負責祈福之事的幾個姑姑安排的那樣,該抄寫經書就抄寫經書,該在佛堂耗上一整天來誦經念佛也就照做。

隻是每日顧淵得了空時,鄭安都會依照指使來匯報祈福一事的進程,順帶著……也把容真的情況說一遍。他伺候皇上這麽些年,也不是白當上禦前總管的,皇上的心思難測,他雖隻摸得著三分,但皇上的喜好他總能看出個所以然來。這個容嬪雖然看似溫溫柔柔,毫無妨害,但總歸是有一定手段的,不然不會令皇上都對她上了點心。

他說著那人在佛堂裏誦經一上午,然後用過齋飯後午睡了半個時辰,又開始抄寫經文。

一直安安靜靜聽著的人忽地打斷了他,“胃口如何?”

鄭安一頓,隨即利落地答道,“聽白姑姑說,容主子喝了半碗粥,然後就讓人撤下去了。”

顧淵眉頭一皺,半碗粥堅持一下午,還要忙這忙那的,她當她是鐵打的麽?

“讓廚房的人做些素食小吃,就說是朕賞賜的。”

說是他賜的,再怎麽吃不下也總得意思意思。

於是半下午的,容真抄著經文,忽聞門外來了個送吃食的禦膳房的小太監。

閑雲把那盤梅花糕端了進來,說是皇上親自囑咐禦膳房的人送來的,要她嚐嚐看。

容真頓了頓,把筆一放,親自拎著裙角踏出廂房,朝著那小太監點了點頭,“有勞了,請轉告皇上,我會仔細品嚐的。”

“主子放心,奴才會代為轉告的。”那小太監忙福了福身,也不急著走,反而定定地站在那兒,見容真麵露異色,這才解釋道,“鄭公公吩咐奴才就在這兒等著,要主子吃完以後把空盤子一塊兒帶走,以免勞煩閑雲姐姐再跑一趟。”

容真失笑,這哪裏是擔心閑雲再跑一趟?明明就是要督促著她把東西吃完。

一邊搖頭一邊重新回到房裏,那幾塊梅花糕雖是普通吃食,但畢竟出自宮中禦廚之手,入口即溶,鬆軟香甜,就連臘梅的碎粒也被切得極碎,一點也不澀口,隻餘一片香氣縈繞口中,久久不絕。

糕點也沒幾塊,恰好吃得胃裏有七分飽,想來就連這個量也被計算好了,既不會讓她吃得太撐,飽暖思淫-欲,耽誤了祈福;也不會讓她餓著肚子,無力做事。

容真一邊吃,一邊想著,皇帝的心思不是一般的縝密,她的一舉一動被他看在眼裏,而這些細枝末節也被巨細靡遺地推算過。

如此帝王,也難怪宣朝如今一片盛況,百姓安居樂業,國勢蒸蒸日上。

她笑得靦腆,卻難掩麵上的喜悅,也不讓閑雲動手,就這麽親自把空盤子交給了門外候著的小太監。

那人既然在鄭安手底下做事,自然耳濡目染的也學到了幾分鄭安的察言觀色,比普通太監機靈不少。將容真的反應一一看在眼裏,回去之後也好向鄭安交待。

果不其然,鄭安回複皇上的話時,見皇上聽說容真用完了那幾塊糕點,麵上雖無笑意,眼裏卻柔和了幾分,便趁熱打鐵,把容真的反應也一塊兒說了出來。

“聽萬喜說,容主子親自把空盤送了出來,笑得很開心,最都合不攏呢。”

顧淵看了鄭安一眼,知道他存的什麽心思,無非是要讓自己多高興些,也沒有說他,隻點了點頭,“朕知道了,你下去吧。今後每天這個時候,都送些糕點去,分量按著今日的來,都讓萬喜在外候著,等她吃完了再走。”

隻是就連顧淵也沒有料到,原本一片好意,卻成全了有心人的奸計。

連著送了三日糕點,就在第三日時,卻忽的出了意外。

當時顧淵剛從桌上的一摞書裏抽出一本《天工開物》,打算繼續做批注,卻被在外敲門的鄭安打斷。

“進來。”他道是尋常事,豈料抬眼看了下鄭安,卻發現對方的麵色有異,好像有什麽急事,“怎麽,一副有事的表情?”

鄭安福了福身,還算淡定地說,“回皇上,是容主子身子有些不好。方才萬喜送了糕點去,豈料容主子隻吃了幾口,就渾身發熱,麵上冒汗,萬喜瞧著那模樣不太對,估摸著是染了風寒,就趕忙回來跟奴才說了。”

風寒?

顧淵頓了頓,“渾身發熱,麵上冒汗,聽起來很嚴重啊,宣了太醫沒?”

鄭安聞言,麵色忽地有些尷尬,遲疑了片刻,沒有說話。

“朕在問你話。”顧淵定定地看著他,不急不緩地合上手裏的書,聲音雖然不大,卻好似重重拍在鄭安心頭,弄得他心下一跳。

“太醫……”他幹咳了兩聲,才坦言道,“隨行的兩名太醫好似喝了些酒,方才奴才本來已經吩咐萬喜去請他們來瞧瞧了,豈料……豈料那兩人醉倒在屋子裏,現下還沒清醒……”

話才說完,不等顧淵有所動靜,鄭安就迅速感覺到屋內的氣溫一降,雖有炭火烘烤,卻比外麵的溫度還要凍人。

“醉了?”年輕的皇帝緩緩吐出兩個字,聲音不疾不徐,微微上揚的尾音卻把鄭安的心都吊了起來。

顧淵霍地站起身來,麵無表情地說,“朕倒是不知太醫院竟然養了群酒鬼,跟在朕身邊也能喝得酩酊大醉。”

他跨過門檻朝外走去,腳步聲又穩又重,竟像是踩在鄭安心上。

廂房裏,容真熱得不行,白皙的麵龐漲得通紅,身上也全是汗水,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隻覺得四肢百骸都快燒起來。

“主子,你覺得怎樣了?”閑雲慌得緊,一麵幫她擦汗,一麵往外瞧,“太醫怎的還沒來?”

方才萬喜就已經派人去請太醫了,若是請到了,早該來了,怎的到現在都還不見人影?

容真有氣無力地擺擺手,“她既然算到了我會吃那糕點,自然也知道會有人去請太醫,現下太醫久久不來,恐怕也來不了了。”

太醫來不了,那她隻好就這麽捂在被子裏,用最常用的法子——也就是毛巾散熱來擦拭身子降溫。

她燒的思緒都有些飄飄然,於是刻不容緩地咬住下唇,保持思維清晰。

這計劃是好,但壞就壞在被她提前識破了,眼下她既然知道自己的症狀是因為服用了寒食散,而非普通風寒,哪裏還會捂著被子去中對方的奸計呢?

“閑雲。”她睜開眼,一把握住對方的手,“一會兒不要慌張,盡量保持鎮定。少說話,但該說的一句也不能少。”

“主子請放心,奴婢知道該怎麽做。”

這樣的對話剛落下帷幕,就聞院子裏傳來誰的腳步聲,長順在門口幹脆利落地跪了下去,模樣很急,“奴才叩見皇上!”

“平身。”顧淵看都沒看他一眼,就踏入房內,立馬看見素來從容不迫禮節俱全的人躺在床上,外衣盡褪,隻剩下單薄的一層裏衣,額上卻還不停冒汗,整個人燒得厲害。

“不是風寒麽?怎的不好好捂著出身汗,反而把衣裳都脫了?”他眉頭一皺,看著閑雲,“怎麽伺候主子的?”

閑雲一副慌張的模樣,咚的一聲跪在地上,“回皇上的話,奴婢瞧著……奴婢瞧著主子並非風寒……”

聲音還在顫抖,眼睛也不敢看他。

顧淵掃視了眼床上的人,疾步走過去探了探她的額頭,察覺溫度滾燙,沉聲道,“並非風寒?什麽意思?”

閑雲重重的磕了個頭,深吸口氣,才道,“皇上,奴婢從前曾經見過宮裏的太監倒賣寒食散,也親眼見過那些服食了寒食散的人是什麽症狀,如今主子這模樣,奴婢鬥膽,認為這並非風寒,而是誤食了寒食散。”

不光是顧淵,就連立在門外的鄭安也是一驚。

寒食散?

“說清楚。”顧淵麵色一沉,顯然被這寒食散的說法給弄得又驚又怒。

閑雲抬起頭來,一字一句地說,“奴婢不敢有所欺瞞,就奴婢親眼所見,服食寒食散的人,在服食完後會出現精神亢奮的狀態,形同醉酒,還會說胡話,伴隨著全身發熱、高燒不退的症狀。雖然看似與風寒極為相似,但染了風寒的人絕不會在短時間內忽然發作,並且眼神清明不似尋常。所以奴婢鬥膽為主子褪去了衣衫,因為服食了寒食散的人,若是立馬捂著憋著,無法散熱,就會暴斃身亡。”

顧淵眼神一暗,低頭看了眼床上的人。

容真緊閉著眼,眉頭緊皺,顯然十分痛苦。她麵色潮紅,額頭也被汗珠布滿,可是睜開眼來看著他時卻又無比清明。他伸手觸到的地方滾燙異常,比之尋常風寒,確實有些過了頭。

“你說她是忽然發病的?”他注視著容真,沒有抬頭。

“是,主子一直在屋裏,也沒吹風,也沒受涼,豈料今日吃了……吃了……”閑雲忽地停住,仿佛不敢說下去。

顧淵頭也不回地命令道,“說。”

閑雲又磕了個頭,這才有些驚怯地繼續說,“豈料今日吃了萬喜送來的糕點之後,忽地出現這些症狀,奴婢見事出蹊蹺,這些症狀來得又急又猛,這才認定主子是誤食寒食散。”

顧淵麵色冰寒,沒再發問。

他飽覽群書,關於醫學、數學以及很多領域都有所涉獵,雖不敢說精通,至少也了解一些。寒食散在曆史上曾經風靡一時,魏晉時期至唐代更是士大夫們講究風流雅興的專屬品,何晏、裴秀、晉衰帝司馬丕、北魏道武帝拓跋珪、北魏獻文帝拓跋弘等人更是死於寒食散……這些東西他隻要稍一思索,都能浮現在腦海裏。

閑雲說的話是真是假,他豈會不知?

“把炭火撤下去,閑雲,你負責幫你主子散熱,衣衫都褪了,打開窗戶通風,務必不能讓她有事。”他從容不迫地下著命令,看了眼懷裏虛弱不堪的人。

“皇上……”容真睜開眼,又是想哭又是想笑,“嬪妾好熱……皇上,幫幫我……”

又是嬪妾又是我的,稱呼都亂了套,一看便知她神智都有些不清。

“你安心歇著,一會兒便好了。”他輕聲安撫她,摸了摸她的麵頰,那顏色很是豔麗,燦爛得如同天邊紅霞。

輕輕地把懷裏的人放在床上,顧淵沒說話,緩緩地站起身來,朝外走去。

“皇上?”鄭安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猶疑。

顧淵沒理會他要說什麽,隻冷冷地問了句,“那兩個太醫在哪裏?”

鄭安不敢多言,趕忙帶路。

走在前麵的奴才忐忑不安,走在後麵的皇帝麵無表情,眼裏的陰鬱卻異常明顯。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會出現寒食散這種東西,偏生太醫又莫名其妙地醉倒了……他倒是不知道太醫院裏那群老東西會有這樣大的膽子,大白天的喝酒誤事。

各種蹊蹺同時出現,事情倒是越來越有趣了。

作者有話要說:容真:嬪妾好熱……皇上……幫幫我……

皇上:好咧,你等著!【開始脫衣服脫褲子】

容真:……混蛋,我是要散熱!

皇上:不脫衣服怎麽散熱!【繼續忙活】

猜猜這事兒是誰幹的?(☆_☆)偵探們行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