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劍,當前要務自是退敵。沒等埋伏在驛站周邊磨磨蹭蹭的敵人動手,唐少棠就已經一個縱身躍入敵陣。
他長身而立,身披著星月,一言不發地閃現在對方身後,垂目落下冷冷的目光。劍未出鞘,凜然劍氣已至,蹲在草叢中等候時機的歹人倶是一驚,慌忙抄起手中的兵器,使出全身力氣,大大咧咧地向唐少棠揮去。
唐少棠:“?”
唐少棠退了一步輕飄飄地避開對方的全力一擊,他似乎略微遲疑了下,眼角餘光掃過周遭一圈歹人,方才慢騰騰地拔劍接招。
說是接招,真就隻是接招。他極其敷衍地格擋開迎麵而來的攻擊,用劍柄輕輕推離近身的歹人,隻偶爾出掌掃腿放倒幾個纏人的對手,或順手劈飛幾把未經曆練打磨過的新刃。
阮欞久遠遠地看了一會兒,心說以唐少俠目前這悠閑敷衍的勁兒,甭說打上十個回合了,怕是即將上演一出和小嘍囉大戰三百回合的冗長大戲。
阮欞久:“……”
分明是冗長又無聊的打鬥,阮欞久不知為何看得出神,並沒有催促打斷的意思。
他就這麽幾乎是眼神慈祥地看了好一會兒,終於有人忍耐不住,主動冒了出來。
“竟有歹人深夜在此作亂,幸得大人發現得早。”
洪廣韜人高馬大,平時說話聲如洪鍾,隻在他家老爺麵前有所收斂。但許是受了老爺的叮囑,又或者是心生畏懼,他在阮欞久麵前始終表現的恭敬謙卑,小心翼翼地避免無意間衝撞了這位老爺請來的貴人。
阮欞久還在看唐少棠的方向,並未搭理走到身旁的洪廣韜。洪廣韜對阮欞久這種對他人所言所語置若罔聞的傲慢態度已經有所習慣,想他之前命人送去美食美酒的時候,特地高聲向這位貴人自報了姓名,而這位貴人當時也是這般不聞不問,他在馬車前等了半晌,方才聽得對方冷冷淡淡一句“東西都送去後頭的馬車”。
因而洪廣韜此刻並不氣餒,繼續自顧自說道:“大人大可放開手腳,不必對這些歹人手下留情,我等自會替大人收拾殘局。”
聞言,阮欞久終於偏過頭,意味深長地看了洪廣韜一眼。
放開手腳不必留情?
收拾殘局?
這話可有意思了。
阮欞久向來不愛拐彎抹角,想到什麽便說什麽,於是他劈頭就問:“你要我趕盡殺絕?”
原來是嫌唐少棠遲遲沒下殺手,所以才到我耳邊煽風點火來了?
洪廣韜:“老爺吩咐過,大人身份尊貴決不能泄露半句。如今這幫歹人深夜埋伏,恐怕於大人不利。”
阮欞久諷刺道:“為我好?你家老爺真是有心了。”
你們發現了埋伏不動手,卻要等我的人動手。
埋伏的那群人功夫分明稀鬆平常,也敢向我下手。
我看這群人不是衝著我來的,是衝著你們家老爺去的。
一口一個大人,卻把我當三歲小兒耍弄?
果然是老閣主的好朋友,真是一路貨色。
阮欞久雖心裏憤慨,麵上卻不動聲色。
他無壽閣與洪廣韜口中的老爺,向來是殺手與買家的金錢關係。自他三年前任閣主之位後就與所有買家斷絕了聯係,如今對方肯應約派人出麵接應,另有所圖也在自己意料之中。他並未親眼見過這位老爺,但想來對方也不會是個樂善好施的大善人。
隻不過這人都還沒見著,就已經算計上了,一時一刻也不舍得浪費。可真是位把算盤珠子撥得響當當的生意人。
阮欞久懶得與洪廣韜多費唇舌說些違心的場麵話,索性一閃身,加入了戰局。
說是戰局,與小孩子過家家區別不大,不過是從木刀木劍換成了真刀真劍。對手的人麵露凶光,睚眥欲裂,各個都把憤恨寫在了臉上。偏偏他們實力不濟,哪怕氣勢洶洶,喊聲震天,在阮欞久眼裏,就如蚍蜉撼樹般不自量力。
這絕不是一幫過過刀尖舔血日子的江湖人。
武功空有花架子,行動徒有蠻勇,即便人多勢眾,在真正的高手麵前依舊不堪一擊。
但阮欞久並沒有放鬆警惕,他深知這裏麵有那麽一個人,足夠對他造成威脅。他真正在等,在試探的,也僅僅是這一個人的反應。
但這個人,始終沒有采取任何行動。
阮欞久心裏頭一回有些發怵。
阮欞久:“……”
他算不得能說會道巧舌如簧,但他分得清好話與歹話,知道什麽話傷人,什麽話妥帖。
所以他其實心裏明白,自踏入霓裳樓起,他對唐少棠說的每一句話,都簡直不是人話。
句句誅心,處處傷人。
但除此之外,他也說不出別的話來了。
反正已經恨上了,不如恨得徹底一些。總好過左右搖擺,不知所措。
因此他設想過唐少棠可能會做出的選擇,留在他身邊伺機下殺手,或立刻離去今後徐徐圖之。
唐少棠留下了,他以為對方選擇的是前者。
但唐少棠的態度卻與自己料想的都不同。他非但沒有再表現出絲毫殺意,甚至甘當無壽閣閣主手中殺人的劍。
他在猶豫?
還是在耐心等待著時機?
這頭,阮欞久思前想後,追究不出個所以然來。
另一頭,唐少棠同樣心不在焉。
阮欞久突然加入戰局之時,臨場對敵時尤擅隨機應變的唐少棠大吃了一驚。有那麽一瞬的功夫,他幾乎分不清敵我。不知身前身後之人,何人是敵,何人是友。
不久之前在蘭萍縣,他曾與這個人並肩作戰過。
當時他正專心應付範則誠手下偽裝成北望派的殺手,阿九毫無征兆地竄入戰局,躲在他身後探頭探腦故意搗亂。自己怕他受傷,更怕會誤傷到他,沒多久就急急地將人丟出了戰局。
這才過去了多久,往事曆曆在目,此刻唐少棠握著手中的劍,卻已經分不清眼前人到底是誰。
阿九?阮閣主?
他更分不清,自己現在是怕他受傷,還是想他受傷。
……
由於對手實在不堪一擊,阮欞久所“期待”的唐少俠大戰小嘍囉三百回合的戲碼最終沒能上演。
但他也沒有如洪廣韜所願對歹人趕盡殺絕,而是隻抓了個在前頭衝鋒陷陣的帶頭人,其餘的放跑的放跑,放倒的放倒。
隻見他向虛空中伸展手臂,往前方一指,便有一縷縷黑霧從四麵八方而來,順著他指尖所向纏繞住眼前蜂擁而至的人群,如繩索般勒上對方的脖頸。
唐少棠曾經詫異過,自己與無壽閣中人交手時,那些總能無聲無息靠近,屢次得手的蠱蟲究竟從何而來。直到此刻他才看清,這些蠱蟲並非憑空而來,隻是原本形態幾近透明,附著在阮欞久所到之處。
地麵,樹影,牆壁,都有它們的影子。
一經號令,方才顯色化出蟲形,闖入眾人視線。
這些駭人的蟲豸始終如影隨形,不曾離開過它們的主人。
隻不過旁人看不見罷了。
黑霧籠罩下,唐少棠眼前之人不再是在阿九與阮閣主身份間搖擺不定的阮欞久。
他是這些詭異而恐怖之物的主人,他隻有無壽閣閣主這一個身份。
神思滯塞間,唐少棠指向敵人的劍,稍稍偏離了原本的方向,微微轉向黑霧包裹的人影。
他舉起了劍,卻遲遲沒能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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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還沒來得及碼到糖……我淩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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