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閣主蹩腳的旁敲側擊雖沒能達到立竿見影的效果,卻也歪打正著的引起了蓑衣翁的注意。
他二人交集不多,頂多是個數麵之緣。
三年前,無壽閣動**,新閣主的身份與來曆成了武林中炙手可熱的謎團。
蓑衣翁向天下販售情報為生,對無壽閣閣主神秘身份這塊啃不下的肥肉早就虎視眈眈,如今無壽閣新舊交替出現了大亂,無疑是天賜良機。於是,他們當即出動了數位經驗老到的人物與潛藏在無壽山腳下的其餘門眾匯合,協力打探。
可惜,他們忙活了數月,損兵折將,派出去的人皆是有去無回。
事情就這麽進展緩慢的擱置了約莫一年的功夫,蓑衣翁的首領終於得閑親自來到無壽山腳下,不求能覓得詳盡的情況,但求搞明白這位神秘的閣主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總好過一片空白一無所知,說出去怕是要砸了自己的招牌。
也是同一年,傳聞蓑衣翁中就出了個幸運兒,誤打誤撞在無壽山上遇上了看星星一同看月亮的年輕閣主,就此得到了一條價值不菲的情報。
實際情況也差離多少,隻在細節略有些出入。
比如那個幸運兒,當時遇上的人不是阮欞久,而是正在喂蟲子的十文。
又比如那個幸運兒其實並沒有多麽幸運,他個惡病纏身已入膏肓的可憐人,自從患上不知名的怪病後便遭人遺棄,走投無路之下才加入了蓑衣翁。他天生臉色是生得又青又黃,瞧著麵容憔悴氣一副病懨懨時日無多的頹喪模樣。且隻要一發汗,身子還會散發出令人難以忍受的氣味,這種氣味人聞著尚且厭惡,嗅覺靈敏的畜生與蟲豸聞了,無不退避三舍。
而他之所以能大難不死,並非沒遇上蟲難,卻是連無壽山的毒蟲都不樂意咬他。
他也沒有如傳聞中一般走了大運隨隨便便就撞上了無壽閣閣主,而是在山裏摔了跤,跟其餘擅闖者一同受困了兩天,最後被十文從屍體堆裏發現,撿上了山,丟給阮欞久查看。
隻不過如傳言所說,當時的阮欞久確實是在看天,也確實沒戴麵具。
再之後發生的事情,就沒有對外界透露了。
隻有蓑衣翁知道,當天他這位“幸運”的屬下就被活著趕下了山,身後還陰魂不散的尾隨了一個人。誰也沒想到,這個人竟然就是謎團中無人見過的無壽閣新閣主。
那人一雙徹骨深寒的瞳孔,無聲無息地掃過在場所有人,目光所及之處,皆是成群結隊的蠱蟲漂浮在空中,匯聚成一團團躍動的黑雲,幾欲翳日。他眼角殷紅的淚痣,紅得仿佛能隨時滴出血來,分明是郎朗白晝,周遭的景象卻因這一人的出現,頓時蒙上了一層魑魅魍魎夜行般的森森鬼氣,詭譎幽異。
一時之間,蓑衣翁竟辨不清,對方究竟是人是鬼。
“誰?”
“何事?”
對方隻沒頭沒尾的說了三個字,蓑衣翁憑自己多年與人打交道的經驗方才補全了其中的意思。這位閣主是在問他們是誰,三番五次派人打探所為何事。且從他目中無人的傲慢態度來看,他正打算掂量掂量他們即將給出的回答,順手就定奪個生死。
當時的蓑衣翁根本無法想象,出現在自己麵前那位邪氣肆意的無壽閣閣主,會與現在這個活潑得過分的阮欞久是同一個人。
蓑衣翁認為,人的表象或許可以在短短數年裏有所不同,但骨子裏的性子,哪怕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總會有跡可循。
比如阮欞久就算變得多話了,也不會毫無道理地搖身一變成了個喜愛平白無故與人套近乎閑話家常的親切人。他定是有想問的話,隻不過既不願明說,又不知如何好好說罷了。
思念家人,美女如雲,眼緣,他想問什麽?又是想暗示什麽?
“這就是你說的捷徑?”
蓑衣翁領隊的所到之處乃是一處山坳,漫山遍野不知名的野花在這裏開的繁盛,也不知是享了山間自成一體的小氣候的福氣,還是從肥沃的土壤裏汲取到了源源不斷的花肥,分明是寒冬臘月,卻似已提前入了春,滿眼的芬芳燦爛。
乍看是一處踏青遊玩的好地方——若是沒有山間若有若無的紫氣昭示著不祥。
即便這真是一條捷徑,也是一條帶毒的捷徑。
蓑衣翁:“正是。”
阮欞久:“是去陰曹地府的捷徑吧?”
蓑衣翁:“哈,老朽隻知閣主為人豪爽,快人快語,今日一敘,方知竟是這般風趣的人物。”
年輕人,你這樣說話是在討打。
阮欞久:“……”
由於北望派現任掌門連青山與範則誠稱兄道弟的關係,他曾細細調查過北望派。這個門派創派至今,出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人和更稀奇古怪的事兒,但要說這百年最值得說上一說的人物,就是池峰嵐了。
據說見過他的人無一不讚他一句光風霽月,是個實至名歸的江湖第一人。
關於他的傳言有很多,說他的缺點的,多半是覺得他清高,平時目中無人,做事我行我素。也是因為他這樣孤高的性子,讓他最後孤立無援地折在了霓裳樓。
但要說阮欞久認識的蓑衣翁,恐怕與清高這個詞沾不上邊兒。
阮欞久以為,別說清高了,這位並不老的老人家有時候還顯得挺親切。哪怕是打著爛心爛肺的壞主意,麵上也是笑容可掬的。
比如現在。
阮欞久:“什麽目的,你直說吧。”
他覺得這個蓑衣翁一點兒也不像唐少棠的爹,唐少棠也一丁點兒都不像他。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往後瞥了一眼,又在意識到自己無意間瞟向唐少棠的瞬間撤回了視線。
阮欞久:“……”
我又看唐少棠做什麽?
蓑衣翁笑道:“實不相瞞,這條路確確實實是捷徑,但老朽之所以選這條路,卻是為了順便尋一個人。”
阮欞久:“什麽人?”
蓑衣翁:“這人閣主恐怕不認識,不過與蓑衣翁有些小小的誤會。”
阮欞久:“……尋仇?”
別小小的誤會了吧?
你之前與我說和霓裳樓也是不足掛齒的小小過節,哪知道你“小小的過節”就是血海深仇啊。
蓑衣翁:“不至於不至於,隻是希望見上一麵,也好化幹戈為玉帛。奈何此人始終避而不見,又善用毒,藏匿之處布滿毒障。今日幸得閣主在此,區區毒霧何足為懼,有了閣主相助,定能化解這段誤會。”
阮欞久:“你讓我替你闖毒障?”
蓑衣翁:“……”
他一番客客套套的委婉修辭等於是在對牛彈琴,白說了。他暗歎這位阮閣主過於幼稚無禮,不懂得看人臉色,也不遵守看破不說破禮貌與規矩,將來是要吃大苦頭了。
他自己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嗎?
蓑衣翁:“?”
他眼前突然閃過一道奪目的影,令他吃了一驚。
蓑衣翁邊帶路邊與阮欞久攀談時,他的屬下跟在身後也不敢靠得太近,時刻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故而他們此刻說話時,蓑衣翁以為與後頭的人群拉開了一段距離,身邊不會突然出現其他人。
所以當他看見這個“其他人”堂而皇之的冒出來,不問不稟就徑直跳到二人麵前,他眼中除了驚異,還閃過了一絲慍怒。
這個不分尊卑的無禮之徒自然不是他的手下,而是阮欞久的心腹。
十文突兀地闖入二人視線後,不聲不響,隻抬頭盯著山側高坡上一塊落腳處,不知在看些什麽。
阮欞久不慍不惱,隻習以為常地順著十文的視線望了望。
從下而上的視線受了岩石的遮擋,望不見高坡上方的情況,但若是從上而下,想必是絕佳的視角。
高處,上風處,無論是射箭埋伏還是散播毒霧,都是個不可多得的好位置。
“去吧。”
阮欞久一聲令下,十文便飛身上了高坡,身法之快令人歎為觀止。
眾人凝神遠望,高坡上並無動靜,須臾,十文已經施施然落回眾人麵前。
安然無恙,隻是多了一對白骨森然的手,還向著眾人晃了晃,隨即又擺出了雙手交握的姿勢。
“!!!”
眾人大驚:見鬼了?
十文雙手各抓著一截斷手,一會兒跟晃撥浪鼓似的來回晃,一忽兒又擺出握手,握拳等等古怪姿勢,好似玩的不亦樂乎。
眾人又不由退後一步,心中駭然:這一來一回的功夫,就玩兒似的把人骨頭給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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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胡言亂語小劇場:
阮欞久:……(偷瞄)。
蓑衣翁:閣主,和我說著話呢,眼神兒在瞄哪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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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碼還在碼,周末……應該會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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