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阮府的眾人並不知曉範府突發變故,仍在圍繞範銘探究事情的前因後果。
阿九:“你混入無壽閣,在哪個長老手下?”
範銘:“是夏長老。”
阿九依舊懶散地倚靠牆壁,頭也不抬地擺弄自己的手指,說:“哦,夏浪啊,該說你走運好呢,還是倒黴呢。”
他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範銘,沒有學著十文口無遮攔的來一句“你快要死了”,而是漫不經心地扯開了話題:“所以夏浪這回派你來做什麽?總不是來殺我吧?畢竟我們關係不大融洽。”
不太融洽,誰活著給誰填堵。
唐少棠目光又隨之飄了過來。
與無壽閣的長老關係不太融洽,還能活奔亂跳的人,無壽閣裏同樣屈指可數。
大約隻需要屈一根手指。
阿九厚著臉皮繼續玩自己的修長好看的手指,對唐少棠的目光視若無睹。
範銘慌忙擺手:“不,不是的。在牛磊,就是無壽山下石匠家,我看到你與舍弟同行,我以為他是受人脅迫,一時衝動方才出手,並不知道你……”
阿九笑著點點頭,替他接話:“不知道我與無壽閣有仇對不對,沒事,不知者無罪,我阿九向來大度的很。”
唐少棠:“……”
曲娟娟:“……”
隻有範銘信了阿九的邪,老老實實地補充說明:“我本來在夏長……夏浪手下做事,這三年已經勉強獲得了他的信任。對他而言,我是一顆有用的棋子,他不會輕易舍棄。但這幾個月,他似乎遭遇了瓶頸,亟需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試蠱,卻遲遲未能如願,變得焦躁異常。最後,他竟然找上了小驍。我怕他對小驍不利,便背著他在暗處使些小手段從中作梗,同時想方設法阻止小驍在外頭胡來。這才遇上了你們。”
他要替阮伯伯找人,也要保護自己的親弟弟。
哪怕他在自暴自棄時也曾嫉妒過範驍年少無知不用背負枷鎖的自在人生,卻不可能棄之不顧。
他沒有與阿九等人細說的是,三年前他剛混入無壽閣,夏浪就摸清了他範家長子的身份,還曾笑說:“你把你弟弟也一並帶來罷。”
當時他立下重誓效忠,冒著必死的決心主動提出以身試蠱,方才打消了對方要收範驍的念頭。
誰知,他三年前試蠱未死,反而讓如今的夏浪相信,血脈相連的範驍同樣會成為一個合適的試蠱人選。
範銘歎息命運捉弄,又透露出一個有用的消息。
“遇上你們之前,我一直密切關注夏浪行蹤,得知他近期會來蘭萍縣,又聽說我爹即將招待一名貴客,便知他必是要與我爹會麵。所以當我發現十文公子也要往蘭萍縣,為了避免阮伯伯被人發現,就用我爹招待貴客的消息為餌暫時支開了阮伯伯。”
引十文住阮府,是因為自己熟悉密道,隻有來阮府他才有機會從十文手上逃脫。
引開阮伯伯,是為防止他遇上敵友不明的十文。同時,他相信阮伯伯會守約等他從無壽閣獲取阮欞的消息,在此期間絕不會輕舉妄動。隻要阮伯伯不輕舉妄動,他爹範則誠不知為何似乎也並不打算殺了阮伯伯永絕後患。
他算漏的是阮成濟毫無征兆的折回阮府,以及阿九這位無壽閣閣主的親臨。
一旁的阿九聽著範銘的分析,得知夏浪極有可能是範則誠的座上賓,表情並沒有分毫意外。他側身打量著範銘,目光落在他身後的玄鐵門上,突然發問:
“你爹與你這位阮伯伯勢必無法和解了,你今後打算如何自處?”
範銘堅定地回答:“一命換一命。我願替我父親償還罪過。”
他本想替阮成濟找回兒子,是為補償,也是為化解仇恨。
如今阮欞已死,阮成濟已經沒有任何理由選擇寬恕。
而他身為人子,既不能讓父親錯上加錯,也不能眼睜睜看著父親去死。
阿九嗤笑:“少自以為是了,阮成濟要是能接受一命換一命,還能有你在這兒喘氣?”
仿佛是在回應他的話,一直緊閉的玄鐵門轟然開啟,昏黃的燭火中,老人邁著沉重的步伐緩緩走出,聲音沙啞道:“姓範的小子,你的命我不稀罕。”
說話人正是本該壯年,卻已垂垂老矣的阮成濟。
他甩下話後,沒有搭理範銘,而是直直地走向阿九。
“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年輕人,我有一句話要問你。”
原本懶散地倚著牆的阿九驀地站直了身子,客客氣氣地候著。
“你說……我兒,我兒……阮欞,他真的……已經死了?”
短短一句話,似乎已經花盡了阮成濟平生力氣。
阿九靜默半晌,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請節哀。”
阮成濟:“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你……是如何能確定他……”
阿九:“親眼所見。”
阮成濟:“……”
阮成濟其實還有許多話可以問,他可以向阿九追問身份,追問細節。
他也可以堅稱口說無憑,拒絕相信阿九所說的每一個字。
然而阿九此刻含憂的眼神,把他拉回祠堂初見時的情景。
這個年輕人擅闖祠堂,在牌位前徘徊的模樣,絕非是為了侮辱先人,或是為了跟一個半身入土的老頭子扯一個謊言。
他是來……悼念的。
阮成濟倒吸一口氣,仿佛從一場漫長的噩夢中醒來。
他的兒子,阮欞,早在當初被帶走後不久,就應該已經遇害。
這麽多年的找尋,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的自欺欺人。
他拄著拐杖的手微微顫抖,彎下腰艱難地轉過身,向身後的眾人下了逐客令。
“我要一個人靜一靜。”
……
主人家既然發話了,包括阿九在內的所有人都很識相地相繼退場。
臨走時,範銘憂心忡忡地回望了兩眼,最終還是跟著眾人出了地洞。
祠堂外,十文站在柔光和煦的夕陽下一動不動,拋向阿九的目光裏帶著一絲譴責。
阿九:“咳,那什麽,可以動了可以動了。”
聞言,十文仿佛被一瞬解開了定身術,又是甩肩膀,又是掰手指的,似乎手癢得很,想揍人。
可惜阿九他不能揍。
他毫無道理地將心頭的煩悶遷怒到了阿九身邊的所有人,目光挨個掃過唐少棠,曲娟娟,範銘。最終,竟又十分講道理地繞回到了阿九身上。
十文開口埋怨:“好慢。”
阿九連忙扯開話題,朗聲宣布:“吃飯了吃飯了!”
隨機回頭衝曲娟娟問:
“飯做好了沒?”
曲娟娟生無可戀:“……”
阿九笑了笑,毫無誠意地做出一點讓步,改口道:“快做好了沒?”
曲娟娟:“……”
最終,曲娟娟在阮閣主“親切”的笑容裏敗下陣來,忍氣吞聲地昧心點頭,把憋屈深埋在心底:立刻馬上就給兩位祖宗做好!
……
廚房重地。
範銘滿懷歉意執意提出幫忙,曲娟娟不理情,打也打過了,曲娟娟懶得繼續範公子前範公子後地裝淑女姿態。麵對範銘的善意,她非但不客氣地沒收了範銘的菜刀,還不忘喝止他屢次擅自動手。
幾次三番下來,範銘知難而退,卻不肯走,隻是默默站著,隨時聽候吩咐。
尷尬的沉默在唰唰的炒菜聲中延續了一盤炒肉片的功夫,曲娟娟終於緩過氣,念及自己寄人籬下的立場,此時多樹一個敵人不如多拉攏一個朋友,她決定以大局為重放下架子,隨口想了個無關痛癢的話題拋給了範銘:
“對了,你為何稱屋主伯伯?你爹跟他兄弟相稱,按你的說法,你爹年長,論輩分照理該喊他叔叔啊。”
範銘苦笑著沉吟片刻,如實道:“當年我找到阮伯伯的時候,對我們兩家過往知之甚少。阮伯伯又因為這些年過得苦,鬢發斑白,見麵時我便錯喊成了伯伯。後來……也找不到合適的機會改口了。”
苦難的元凶,正是他們範家。
曲娟娟:“……”
她一見範銘的苦瓜臉就堵得慌,甚至覺得未出爐的飯菜都無辜受傳染失了美味變了滋味,她就想趕緊的把人打發了。出於訓練出的體貼與禮貌,她忍住直說“有你在把飯菜都變難吃了”的衝動,委婉地提議:
“要不你幫我隨便撒點蔥裝點一下菜就端出去吧,他們著急等著呢。”
範銘禮貌地點頭應承,順從地照做。
待範銘端出去最後一鍋湯,曲娟娟如釋重負地甩飛圍裙,哼著小曲收拾灶台。一想到要與什麽人同桌吃飯她就頭皮發麻,急需通過收拾廚房短暫地逃避現實。
……
然而快樂的獨處時光總是短暫的,該麵對的遲早要麵對,逃是逃不掉的。
由於收拾灶台花了會兒功夫,曲娟娟姍姍來遲,成了最後一個踏入客廳的人。
她左腿堪堪跨過門檻,一雙眼線分明的墨色眸子就已經掃了過來,嚇得她打了個寒噤,收了腿,筆直地站在門口發愣。
這情形仿佛是她不幸目擊了阮閣主殺人放火的現場,分分鍾要被滅口。
然而阮閣主並沒有殺人放火,所有人也都好端端坐著,隻是無人動筷。
曲娟娟:“?”
她頗有自知之明地猜到這群大佬絕無可能在等自己一個小人物就座,他們沒動筷子,必然是哪裏出了問題。
哪裏出了問題?
還能有哪裏?
不待她費心揣測,她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已經找到了答案。
曲娟娟:“……”
這菜,怎麽這麽綠?
怎麽全、都、是綠的?!
曲娟娟趕緊撲向圓桌細瞧,等她瞧清菜上飄著的綠油油究竟是什麽,頓時心如死灰,臉跟著綠了。
香菜。
大把大把的香菜。
她在心中呐喊:姓範的你害我!
要說這滿桌飄綠,鎮怪不得曲娟娟。
一刻鍾前她大功告成,隻待拾掇廚房,卻見菜板上的蔥完分毫未動,她還在心裏埋怨範銘做事不靠譜,都囑咐他“往菜裏湯裏撒點切好的蔥花,裝點下門麵再端出去”,竟然還敢偷懶沒放蔥!
想她曲娟娟雖然算不得大廚,但她愛漂亮,做菜也講究色鮮味俱全,喜歡把好看擺在第一位,如今少了青蔥點綴,不免美中不足,著實遺憾。
當時的她哪裏能想到,範銘偷懶不出手幫忙還好,一出手就是驚天動地的大手筆。
這廚藝不知是跟哪個不靠譜又重口味的大廚學的,哪兒哪兒都潑蔥填蒜就算了,還把香菜當成了蔥來撒。
滿桌精細烹調的美味佳肴盡數慘遭香菜的活埋,無一幸免。
曲娟娟預感自己死期將至。
飯菜若是做的沒滋沒味,至多給她扣個學藝不精,力不能及的帽子。
但這一桌濃墨重彩的蒼翠綠意,不是故意膈應人還能是什麽?
事到如今木已成舟,曲娟娟隻能在心頭求神拜佛,願佛祖保佑阮閣主能夠欣賞香菜獨特的芬芳。
可惜,現實打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阮閣主望著整桌翠色逼人,嘴角抽了抽,神情微妙。
這還算客氣了。坐他身旁的十文眉頭直接打了結,一臉苦相,十分不願。
曲娟娟:“……”
我現在辯解說一切都是姓範的故意搗亂還來得及嗎?
-----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觀閱!歡迎收藏等養肥!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