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娟娟不怕吃苦。
她無論如何都想活。
日夜顛倒的長途跋涉後她又累又餓,哪怕緊繃的神經與受製於人的危機感時時刻刻在提醒她不能放鬆警惕,湧上心頭的疲乏困倦依舊消磨去不少意誌,連人的腳步也逐漸虛浮。
她想:不能再這麽下去了。得想個法子。
在霓裳樓,論武功,論才情,她都不是最優秀的弟子。若論美貌,放眼天下,她絕對算得上是個我見猶憐的美人,可一旦入了美人如雲的霓裳樓,倒襯得她平平無奇毫無特色。非要說自己有什麽過人的本事,她以為,大約就是一份體察入微的心思了。
同樣是師承嬋姨,對於師父教導,唐少棠從來隻是一板一眼接受,奇奇怪怪地付諸實踐。曲娟娟自認能夠詳加揣摩,領悟精髓後活學活用。得益於此,哪怕是在人人自危朝不保夕的霓裳樓,她也能找到可靠的夥伴,並與之結伴通過一層層艱難卓絕的篩選,活到了今天。
她的生存經驗告訴她:不能孤軍奮戰。
此刻她已然處於山窮水盡,亟需拉攏一個可靠的盟友。而她眼前擺著唯一的選擇。
曲娟娟仰起頭,細細端詳眼前的對手——十文,一眼沒瞧見臉,隻瞧見一個冷漠的後腦勺。
曲娟娟:“……”
嗯……看起來有點棘手。
但我不能放棄!
曲娟娟在袖子裏攥緊了拳頭,腦海裏一一晃過霓裳樓的條條教誨,挑挑揀揀之後,她選中一套最老套也最成熟的套路來應對萬變的局麵。
她深呼一口氣,在心裏反複說服自己:嗯,不要緊,他說過閣主不讓殺我,我稍微作下妖應該無礙,看我穩紮穩打慢慢試探。一定可以的,一定行的。
曲娟娟款款走了幾步,聘聘婷婷甚是動人。十文沒有回頭。
泥路濕滑,正適合假摔。
曲娟娟瞧準一塊窪地,“哎呀”一聲踩了上去,上身向前微微傾倒,像極了那風中落花,水中蓮萍,搖搖欲墜偏又搖曳生姿。十文後腦仿佛長了眼睛,捕捉出風的動向,迅速向左讓開一步,躲過了美人也閃過了泥水。曲娟娟眼見此招行不通,趕忙收了勢,並以雷霆之速伸手扶樹,硬生生把即將臉著地糊一臉泥的自己擺正站好。
她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揉了揉拍樹拍疼的手掌,心呼一聲好險。身側一株本就苟延殘喘的老樹,平白無故挨了她使勁全身力氣的一拽,終於經受不住,枯枝攜著敗葉嘩啦啦落了下來,不偏不倚砸在曲娟娟頭頂。
曲娟娟:“……”
不疼,就是有點丟人。
曲娟娟沒有認輸。
她還記得嬋姨曾提過,世人能做到明察秋毫的畢竟隻是少數,有時候還必須是說出口的苦累與悲戚,才能換來憐惜與嗬護。
於是曲娟娟清了清嗓子,調整了呼吸,呼呼喘著氣,楚楚可憐地問:“你我多日趕路未曾休息,可否……可否找個客棧歇腳,容我喬裝打扮,以免引起霓裳樓的注意。”
語氣妥帖,內容妥帖,穩了。
十文果真回頭看了他一眼,伸出一隻食指,指著她被枝葉纏亂的頭發,道。
“你喬裝過了。”
曲娟娟:“……”
你管這叫喬裝?這難道不是毀我妝容嗎!
曲娟娟敢怒不敢言,匆匆捋了捋鬢角發梢,期期艾艾道:“若是路途遙遠,可要備些幹糧,也好方便趕路?”
她必須去有人煙的地方,人越多,越容易逃跑。她好不容易逃離了霓裳樓,可不能就這麽束手就擒落入無壽閣的魔爪。
聽她提及“幹糧”二字,十文不自覺地低頭,瞅著地上的草,不知是在認真思考如何覓食,還是打算讓曲娟娟吃草。
良久,十文在吃草還是吃飯之間陷入了兩難,斟酌再三,終於不甘願地嘀咕了一句,讚同道:“嗯,阿九也說要好好吃飯。”
曲娟娟七上八下的心終於定了定,正要稱謝,就見十文朝天筆直地抬手,猝然甩出一道勁風。
曲娟娟:“???”
一團黑乎乎的小東西從天而降,滾到了她腳下。
是一隻麻雀。
是一隻死了的麻雀。
十文:“吃。”
曲娟娟原本打算以吃飯為借口引十文去有人煙的食肆或是涼亭,萬沒料到無壽閣的這位大佬對吃飯的理解竟是如此樸實無華,相當湊合,隻得支支吾吾地改了口:“謝,謝謝,我去拾些樹枝生火……”
十文站在原地,又一次抬手。這回沒有朝著天,而是緩緩張開細長的五指劃過身側的樹幹。
曲娟娟:“?”
布滿皺紋的樹皮從內芯向外崩裂的咯吱脆響。須臾,十文五指摧枯拉朽般地將樹木剝折,先有樹皮劈裏啪啦碎裂開,後有粗枝茂葉剝落了一地。
曲娟娟茫然地注視著化為殘枝腐葉的一地狼藉,心想:這……有毒吧。
肯定有毒,但大概能當柴火燒……
十文催促道:“快點,阿九很遠了。”
曲娟娟趕忙點頭應承:“我這就準備,不會讓阮——”
不會讓阮閣主久等。
等等。
十文似乎警告過她,不準稱呼阮閣主,隻準叫阿九。
“阮……大哥久等的。”
曲娟娟並不清楚無壽閣那位年輕閣主究竟年歲幾何,不過怎麽想阿九聽著都像個小名,十文喊得,可她一個外人,到底還是不敢阿九阿九這麽隨意地稱呼無壽閣閣主。然而喊公子麽又略顯生疏,思前想後,她折中地選了一個“阮大哥”的稱謂。
可以套近乎,又不會太過無禮。
聞言,十文蹙起眉,歪著腦袋嚴肅地糾正:“不是阮大哥,是阿九。”
可憐曲娟娟糾結的小心思,換來的竟是十文的抗議。
十文固執地重複:“是阿九,不是阮大哥。”
曲娟娟隻得唯唯諾諾地點頭應和:“是我記錯了,你說的對,是阿九……”
眼看自己多番苦心白白浪費,曲娟娟開始反思自己究竟是哪裏出了岔子。
不可能是方法不對,更不可能是我的手段不行,一定是情況不對口。
對了!我是累暈了才會搞錯狀況,現在我不該表現柔弱無助楚楚可憐,應該要表現出堅強不屈才是。
曲娟娟仰首,眼神篤定,似是蘊藏著百折不撓的決心:“你放心,我能照顧好自己,會努力跟上,不會成為拖累的。”
文韜武略琴棋書畫,她都技不如人,但她不服輸,她篤信自己在某一方麵一定有著過人的才華,比如察言觀色,比如虛與委蛇。
否則怎麽會其他人都死了,偏偏是她活下來呢?
十文歪著頭,同樣篤定道:“你不能。”
曲娟娟:“……”
十文補刀:“你,功夫差,走得慢,累贅。”
曲娟娟:“……”
連續吃癟讓曲娟娟對自己能力的認知產生了一道無法填平的裂痕,從中幽幽怨怨地爬出了一個全新的想法:她能活到現在,難道是因為她運氣好?
走運地遇到了一屆誌同道合的隊友,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彼此相知相護的夥伴,偏巧這些夥伴各個都成長為了霓裳樓青年一輩頂尖的強者。就連在她決心叛逃背離霓裳樓之際,與她一同出任務的也是弟子中唯一一個武功夠高,心不夠狠,還與她交情不錯的唐少棠。
天意難測,諸神隨性自由,或許好運才是誰都求不來的福分。
如此想著,曲娟娟登時就沒了胃口,暫時放棄了毫無成效的討好,麻利地收起拾落葉枯枝,熟練地生火拔毛烤麻雀。不一會兒的功夫,已經不顧形象地吃上了。
未免出言不慎再度惹十文不快,曲娟娟將十文這幾日說過的話一一在心中揣摩。
她記得十文說過:應該耗的差不多了,該動手了。
動手,是指向霓裳樓動手嗎?
曲娟娟:“……”
她是不想回霓裳樓的,好不容易免於一死,她一心想逃得遠遠的,遠離霓裳樓,遠離無壽閣。然後大江南北走一走,看看霓裳樓以外風光……她和人約好了的。
可無壽閣主肯留她活口,屈尊降貴隱藏身份接近唐少棠,目的自然在霓裳樓。
外界傳曰,霓裳樓乃亡國貴女所創。所指的貴女,有說是一位亡國公主以及她忠心耿耿的女官。相傳,這位公主自幼醉心武學,天賦異稟。她的女官則博覽群書,通曉天文地理,布陣機巧之術。二人歸天後,留下兩件鎮樓之寶。
一是《浮生書》。一本記錄曆朝曆代秘辛的奇書。上至朝野權貴不可為人道的治世手段,下至江湖門派的世世代代恩怨情仇,皆有詳盡記載。所錄情報,更甚於如今以知曉天下事問名的情報組織“蓑衣翁”編纂的《百世錄》。此書的地位在廟堂江湖廣為流傳,眼紅者數以萬計。常有好事的鄉野村夫酒後戲說,一群女子能興風作浪多年,八成就是靠吃祖宗的老本。
二是雪域迷陣。霓裳樓地處茫茫雪原,極寒之地。樓周圍設有雪域迷陣,布滿機關暗器,擅闖者無人生還。除了霓裳樓主本人,就隻有霓裳樓欽定的引路人,方能穿過重重迷障,安全往來通行。曲娟娟此次出任務,也是由引路人帶的路。
她在霓裳樓長大,她所知道的引路人,這麽多年總共也隻出現過二人。
嬋姨。
以及……唐少棠。
無壽閣要端掉霓裳樓的老巢以永絕後患,需要一個能打入其中豁口,一個可靠的引路人。
唐少棠,就是無壽閣主需要的引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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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觀閱!歡迎收藏等養肥!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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