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神農闕後,阮欞久在無名墳塚旁稍作查看,便發現結霜的泥地上深深淺淺印著兩個人的足跡,一輕一重,一前一後,輕的一雙腳印邊畫滿了一個又一個的圈,像是有誰窮極無聊蹲在地上畫圈。

阮欞久:“……”

他不用猜也知道,定是十文了。

想十文在無壽山時也是如此,無聊等待時總愛蹲在地上畫圈,還會指揮蟲子繞圈排列組合,一個人能開開心心玩上一整天。

阮欞久鬆了一口氣:“看樣子十文暫時沒事。”

能有閑情逸致畫圈圈打發時間,想必是很自由了。

阮欞久不明白,喬韞石既不為難十文,費這麽大功夫將人帶走做什麽?更難解的是,喬韞石分明與秋海棠聯手設計試圖困住他,卻又偏偏在他逃脫的路上沿途留下線索,引他至此地。如此自相矛盾多此一舉,喬韞石究竟在盤算什麽?

淩冽的寒風吹倒一片片蔓生的野草,穿過斷壁回廊時發出低沉嗚咽聲。阮欞久蹙起眉頭,暫且壓下疑問,在目之所及處尋了個高處飄然而上,駐足張望。

阮欞久:“?”

神農闕的外圍仍是一片廢墟,**的牆壁遍布帶血的刀痕劍印,處處暗示這裏曾發生過一場殘酷的廝殺。

但內圍卻零星坐落一間間臨時搭建的木屋。矮牆下,野草掩映處,甚至鋪設了完好無損的石板,像是某處地下室的入口。

“是神農闕的幸存者回來住了?還是有人在廢墟之上修了個藏身之處?”

阮欞久目光掃了一圈,沒能掃到盡頭,他索性挑了入口處最顯眼的一間屋子,打算一探究竟。他正要往屋子的方向飛掠,一道熟悉的身影驀地闖入他的視線,甚至帶著慌忙之色。阮欞久眼角餘光瞥見來人,當即一頓,僵在原地不動了,他昂首挺胸,努力維持出一個從容驕傲的姿態。

阮欞久佯怒道:“你跟來做什麽?”

唐少棠找見了人,臉上慌忙的神色瞬間煙消雲散,他垂眸輕輕呼了口氣,淡淡道:“等你來算賬。”

阮欞久愣了愣,無語片刻,方才接話:“我說跟你算賬了嗎?我說的是跟你老娘算這筆賬。”

唐少棠安靜地沉默了一會兒,仰首望向阮欞久,真誠發問:“為什麽不跟我算?”

阮欞久莫名其妙:“這有什麽為什麽——”

難不成你還希望我找你算賬?

找罵還是找打?

唐少棠有理有據道:“母債子償,找我算也是一樣的。”

阮欞久:“……”

平時跟誰都沒幾句話,怎麽跟我懟起來,都知道強詞奪理了?

是什麽毛病?

恃寵而驕?

阮欞久一擺手,說:“也行,你要怎麽賠罪?”

罵不得打不得,我算什麽賬?

陪個罪算了。

唐少棠定定地望著阮欞久許久,終於開口,一語驚人。

“怎樣都行。”

阮欞久:“……?”

怎樣都行?

不怕被人吃幹抹淨?

阮欞久別過臉,道:“話不能亂說,承諾不能輕許,小心將來追悔莫及。算了,我素來大方,今日給你一次反悔的機會。我再問你一遍,要怎麽賠罪?”

唐少棠眨了眨眼睛,依舊望著阮欞久端詳半晌,隨後淡淡一笑,重複道:“怎樣都行。”

阮欞久:“……”

你克我!

見阮欞久沒有答話,唐少棠揉了揉眼睛,向阮欞久的方向走了兩步,步子略略虛浮。

他內力被封後以一人之力對戰萬川堂眾人,加之這一路追來不曾停歇,此時已有疲態,以至於他望向阮欞久的時候,茫然地覺得對方離自己有些遙遠,遠得看著不真切。

阮欞久:“!”

他何等眼力,立刻從唐少棠細微的不自然中察覺出了異常。

阮欞久方才還用下巴看人,轉眼的功夫已經從高處跳下,大步走到唐少棠麵前,將人攙扶在手。

“你受傷了?”

阮欞久出手扣住對方脈門,偏頭細細把脈,臉色越發難看。

唐少棠一動不動地任其擺布,始終觀察著他的臉色,剛想開口解釋什麽,就看到一隻手蓋上自己額頭。阮欞久湊過腦袋丟出一連串的問題:“你中毒了?”

“誰幹的,解藥找到了嗎?”

“你哪裏不舒服?”

“中毒了你還亂跑?”

“你這樣還敢跟人動手?”

“你不知道要先想辦法替自己解毒嗎?”

唐少棠啞然失笑,反手將阮欞久攙扶自己的手握在手心,輕聲道:“忘了。”

阮欞久慍怒:“這都能忘,那你能記住什麽?”

唐少棠:“……”

也許是殺敵之後的疲累,也許是毒發燒熱難捱,唐少棠覺得頭有些沉,便微微垂下頭,額尖抵在阮欞久肩膀上,坦率道:“記得來向你賠罪。”比平時更為溫暖的呼吸就這麽落在阮欞久頸側。

阮欞久的心微微一顫,指尖也跟著曲了曲。

阮欞久:“……”

活了二十餘載,他從未料到有這麽一天,自己會對著一個人毫無辦法,連生氣都怕委屈了對方。

他維持著幾乎等同擁抱的姿勢輕輕拍了拍唐少棠的背,安撫道:“好了,我知道了。”

知道你已經賠過罪了,就此一筆勾銷。

阮欞久:“先想辦法解毒。”

這裏既然有人立墓,還有人修房子,說不定真有神農闕的幸存者,醫術總不會差。

唐少棠:“嗯。”

阮欞久正糾結著是該再向唐少棠詳細了解中毒經過後去尋解藥,還是讓人休息自己先在神農闕找找有沒有能用的上的藥材,卻察覺懷中的人突然伸手環住自己,仿佛怕他退縮逃離似的,將人拉得更近了一些。

隻聽唐少棠說:“不過,不是想辦法替我解毒,是想辦法,替你自己解毒。”

阮欞久:“?!”

他本能地想退,偏又不忍心將人推開。

唐少棠:“我不會再回霓裳樓,不會再去尋我母親。”

“我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我跟你回去,好嗎?”

唐少棠說話的語氣很輕,一句比一句輕,卻字字卻落在阮欞久心上。

“我不想一個人回家,回隻有我一個人的家。”

“所以,你能答應我,先救你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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