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品劍大會千挑萬選出來的仙靈福地位於遠郊麒麟山的山崖之上,是以進出鑄劍坊隻餘一條通路,再往後走便是石壁千仞,粉身碎骨。
唯一一條連接著鑄劍坊的山路自由追兵與埋伏,回不得頭。阮欞久於是尋著蠱蟲留下的微弱氣息,朝傳聞中懸崖峭壁的死路而去。崖壁後,古樹繁茂,群青環繞,密密麻麻的枝葉遮掩下,有一條羊腸小道百轉千回,阮欞久順著走了片刻,竟然又繞回了鑄劍坊的鐵門前。
他盯著與鑄劍坊一模一樣鐵門,納悶道:“走回來了?”
他記得自己分明是往下走,又是如何繞回崖頂的鑄劍坊?
阮欞久觀察了半晌,手指擦過扣門的獸首門環,自言自語道:“有兩處鑄劍坊?”
鏽跡斑斑,這裏不是原來的鑄劍坊。
他運氣一腳將大門踹開,撲麵而來的除了陳年的老灰,還是滿院的陰濕之氣。
“看來這位龍師傅除了鑄劍,旁的也沒少折騰。”
阮欞久麵前的布置與不久前所見的鑄劍坊可說是一模一樣。若非要找出什麽不同,也就隻有九龍劍池的出水口了。
山上的鑄劍池出水口雕的是龍首,而這裏雕的卻是龍尾。
如此一首一尾,引水而下,形如神龍盤踞,這才構成完整的九龍池。
阮欞久:“費盡心血也不知砸了多少人力物力才造出這等構造複雜的鑄劍池,如今卻隻舍得開放一處供人觀摩,反將另一處藏了起來?”
怪哉。
究竟是這位鑄劍的龍師傅突然性情大變改了主意,還是受人所迫逼不得已,才不得不廢棄了此處?
阮欞久負手沿著九龍池走了幾步,垂眸一瞥。
地麵蒙塵,似是許久無人造訪,池中積累的泥水渾濁不堪,出水的龍尾卻仍在滴滴答答……
“?”
有人才剛放的水?
水下有埋伏?!
水箭齊發,阮欞久抽身後撤,身姿輕如飛燕乘風而起,又似山間素雪飄飄然落下。水箭擦著他的鬢角與袖擺堪堪而過,翻飛的衣袂始終未染半點泥濘。
是機關?還是活人?
阮欞久縱身上牆,借石壁踏足,穿梭其間。見九龍池冒出密密麻麻的水箭,如一張密不透風的網,試圖將他籠罩其中。
阮欞久眼皮有些沉,抬手撫上眼角淚痣。
“……”
無論秋海棠先前用的什麽靈丹妙藥暫時壓製了毒性,終究是治標不治本,非長久之策。他無心鏖戰,力求速戰速決。
幸而此地隻設了埋伏,卻無人與他正麵交手,像是少了必不可缺的配合。
他懨懨地回眸看了眼山崖之上另一座鑄件坊的方向,心中五味雜陳。
看來是有人斷後斷得幹幹淨淨,一隻蒼蠅也沒放過來,這才斷了這個局本該有的配合。
“……”
都有人主動承擔了一半的壓力了,如今隻剩下這麽點“小小”的陷阱,他阮欞久若是不能輕鬆解決,豈不是丟人丟到家了?
阮欞久掠身繞過如影隨形的水箭,運力於掌心,下落的瞬間掌心直擊劍池水麵。濁水翻湧的水池驀地靜似一潭死水,仿佛瞬間凝成了一麵冰冷的銅鏡,反射出一道凜凜寒光。須臾,鏡麵漾出一圈波瀾,轟然炸裂!
藏匿於水下的殺手們被衝天水柱甩上天,墜回地,登時七竅流血,生死不明。
阮欞久闔眼凝神,從周遭逐漸減弱的氣息中分辨蠱蟲的行跡。
混雜著泥濘與血腥,他依然輕易就尋得了線索。
阮欞久苦笑:“這麽明顯,生怕我注意不到?”
痕跡不像是十文無意間留下的,反倒像是有人刻意為之。
能留下無壽閣的印記,料到他會來鑄劍坊,也預先知道十文會被帶走……還能有誰?
喬韞石?
又一個陷阱?
阮欞久輕笑:“如此盛情邀約,就算是鴻門宴,我也得走上一趟了。”
……
尋著喬韞石留下的線索,阮欞久順藤蔓下落,穿過一片白日裏依然伸手不見五指的樹林繞出山穀,突然眼前開闊,走上了一條亂石堆疊的山路。
他抬頭細看嶙峋凹陷的山壁,猜測這裏或許曾發生過山崩落石,有過無數死傷。他靠近亂石堆蹲身找了一會兒,原以為自己會看到遍地枯骨殘骸,不料卻隻看見風幹的血漬上長出離離青草與稀稀落落一點早已幹癟的蠱蟲空殼。
他按耐下心中疑惑又往前行了一段路,因眼前所見愕然止步——成片成片的墳塚挨個相連,遠看仿佛是一座綿延起伏的山丘,在山風中靜默無聲。
阮欞久:“……”
旁人若見了這副陰森景象,或許會覺得不寒而栗,阮欞久則不然,非但沒有覺得恐懼,反莫名熟悉。
三年前,他也曾收拾過血跡斑駁的地麵,替友人收斂過麵部全非的屍身,將他們葬在無壽山後山,親手立下一個個無名的墳塚。
這裏一樣有無壽閣曾踏足過的氣息,有掩埋在黃土下的沉沉死氣,還有……一股苦藥味。
曾聽聞,無壽閣踏平過一門醫學世家。
阮欞久:“這裏是……神農闕?”
……
一刻前,在另一座鑄劍坊,唐少棠令萬川堂堂主先行服下解藥,經他探脈確認無異常後方才把剩餘的解藥遞給了連青山。
一向禮數周全的連青山竟忘了道謝,看也不看唐少棠遞過來的解藥一眼便蒙頭服下,目光始終打量著唐少棠的臉,他幾乎是恍恍惚惚地伸手拉住對方,不由自主地用長輩的口吻發問:“孩子啊,你知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誰?生父……又是誰?”
你知道自己是池峰嵐與秋海棠的孩子嗎?
“?!”
聞言,唐少棠下意識地想縮回手。
“……”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誰,但生父……
他其實是毫不知情的。
無論是秋嬋還是秋海棠,從不曾提過他父親的身份與名諱。他隻能憑猜測認為對方並非無壽閣中人,其餘則一無所知。
哪怕秋海棠與池峰嵐之間的傳聞當年曾在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初入江湖且甚少打聽往事的唐少棠亦是無從得知。
“我……”
換做以前,聽到連青山如此發問,唐少棠定會毫不猶豫地問對方是否知道自己生父是誰。但現在他卻遲疑了。
如果他的爹與他的娘其實並無不同呢,他們誰都沒有期待過他的降生,誰都沒想過認他作為自己的孩子。那他,究竟是為何誕生在這世上?
連青山耐著性子小心翼翼地問:“你聽說過我師弟……池峰嵐嗎?”
唐少棠:“?!”
池峰嵐?北望派的……池峰嵐?
“啊!”張世歌一聲慘叫,他負責看管的萬川堂堂主已經偷襲得手暫且脫離了對方的掌控,趁機逃跑。
“?!”
唐少棠為身世所困,愣了一瞬方才回神,遲了一步緊追其後。他這一追,將連青山拋在身後,也將曾經念念不忘的身世拋之腦後。
那是他自幼埋在心底的追尋,那是他曾求而不得的溫暖與支柱。
但現在不是了。
他如今有無可替代的眼前人,必須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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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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