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青山聽得唐少棠殺氣騰騰的一席話,心中一凜。
誰追就殺誰?
這少年人端的是好大的口氣。
連青山雖肯服老,且隨時準備退隱,但他自認還沒有老糊塗,辨認武功高低對手強弱的本事還是有的。
而據他判斷,他們麵對的敵人不是一群渾水摸魚的小角色。萬川堂隨便拎出來一人,都是江湖各派追殺數十載卻始終抹除不去的汙點。漏網之魚之所以能夠逃出天羅地網,若非低調擅隱藏偽裝,就隻能是因為實力過人了。江湖是個弱肉強食的地方,強者無關善惡總歸活得更逍遙。
聽說萬川堂堂主本人武功平平,但他擅長幫人找路子偽裝,更擅長將強者納為己用。他今日帶來的人,恐怕就是這麽一群強者。分明是無惡不作的亡命之徒,偏偏曾盡得各門各派真傳,心狠手辣,身手不凡。
他們武功路數繁雜,技藝長短各不相同,兵器也是五花八門。與這群人交手,便是有三頭六臂,也極難招架。
但看看唐少棠說的什麽話?
連青山歎氣:“唉……”
年輕人,狂妄!
他又看唐少棠背影一眼,再歎氣:“唉……”
像……真像。
跟師弟少時一般的狂妄。
師弟……
連青山雙目圓瞪,目光突然轉向多嘴多舌的萬川堂堂主。
“?!”
方才他們說什麽?
母子情麵?
霓裳樓樓主?
母子……霓裳樓……
霓裳樓樓主是個女子不假,但何時生出這麽大個兒子?
霓裳樓乃是名聞天下的殺手組織,入了門,一生便與殺戮相伴。將來要麽令人唾棄,要麽令人聞風喪膽,要麽殺,要麽被殺。即便不可能人人做到斷情絕愛,也不會有閑情逸致談情說愛,更別提膽大包天地與人交好,明目張膽在樓中養育一個孩子。
連青山細細打量唐少棠,心中的猜測逐漸化為篤定。
看唐少棠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如此往前推算,霓裳樓隻有一人曾傳言與他人交好,並懷有對方的骨肉。
那人便是秋海棠,他師弟池峰嵐的妻子。
張世歌曾私下與他介紹過,唐少棠的兩個tang字,一是唐,而是棠。
唐……少……棠……
池峰嵐當年行走江湖借了他娘親的姓氏,自稱姓唐。
而秋海棠名字裏也帶了一個棠字。
唐少棠難道真是師弟的親生骨肉?!!
連青山被自己天衣無縫的推算說服,如釋負重又如獲珍寶似地望向唐少棠,眼神裏迸射出滿滿的慈愛,越看越覺得懷念。
許是看久了,他突然福至心靈。
他明白了!
唐少棠烙下狠話,是在唬人!
年輕人嘛,總愛說些大話,不然怎麽都說年少輕狂呢?
是唬人,但又不完全是唬人!
以氣勢威懾,不戰而屈人之兵。
乃是妙計一條啊!
當真是英雄出少年!
從腰間傷處滲入的毒素逐漸蔓延,連青山意識已有些模糊,耳朵也聽不清周圍的動靜。但他胡思亂想間仍不忘配合“唐少棠的計劃”,趁著萬川堂眾人被唬住不敢輕舉妄動,帶著張世歌先走,以免拖人後腿。隻要沒了他與張世歌這兩個累贅,唐少棠獨自一人逃跑不成問題。
至於萬川堂要追姓阮的小兄弟,便隻能另想辦法速搬救兵,同時祈禱他吉人自有天相了。
連青山轉過身,用手肘拱了拱張世歌,道:“愣什麽,快走。”
再不走就白費唐少棠費心虛張聲勢了。
張世歌:“……”
連青山:“世歌?”
他推了好幾下,都不見張世歌動彈,隻得順著他的目光又將頭轉了回去,頓時全身僵直,也跟著呆住了。
連青山:“……”
哪裏還用著他們逃。
連青山愕然。
他見唐少棠用一把尋常至極長劍,以一敵眾,於彈指間破招斷脈,劍下俱是亡魂。
原來,唐少棠說的不是唬人的瞎話,他下的是決心,踐行的是諾言。
連青山喃喃:“不像……不像。”
一刻前,連青山還覺得唐少棠像極了他師弟,定是他師弟的遺孤。
現在又覺得不像了。
看池峰嵐用劍,他會仰首豔羨他仗劍江湖的肆意俠情。池峰嵐出劍是為他自己,也在為他認定的俠義披荊斬棘,酣暢淋漓。
看唐少棠用劍,他卻會忍不住俯看腳下亡魂累疊,紅顏枯骨,風華歸塵。唐少棠的劍是無比精湛的殺人技藝,沒有半分猶豫,半分多餘。
乍一看幾無二致,細究起來卻是天差地別。
池峰嵐自小就顯露出過人的武學天賦,且勤奮好學,北望派的長輩因此對他器重非常,恨不得將一生武學傾囊傳授。他在眾星捧月中長大,不曾受過委屈,不曾受過怠慢,養出了高傲自我的性子,向來特立獨行,不屑與人虛與委蛇客客套套。他身上似乎天生就有少年人的意氣風發,他的劍華光四溢,風采灼人。骨子裏透著傲氣,時常顯得目中無人。
唐少棠似乎不同,哪怕無論是麵容,身形,乃至劍法,都給人一種似曾相識之感,都會有池峰嵐影子。但他的劍卻已向連青山表明,他與池峰嵐截然不同。
連青山既駭然又痛惜地看著唐少棠一劍一劍踐行承諾:誰追,殺誰。
一切果真如皆如唐少棠所言,無一人能活著追出半步。事畢,唐少棠也不看手下敗將一眼,隻抬頭緩緩望向屋簷一角,不知在望誰的影子。
這一望,連青山突然又覺得像了。
不過不是像池峰嵐,而是像他們北望派傳聞中的祖師爺,一個癡心望佳人的情種。
佳人?
剛才從哪個方向走的人,不就隻有姓阮的小兄弟一人嗎?
連青山:“唉……咳咳咳咳。”
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太好,一定是中毒不輕,否則怎會生出如此古怪的聯想?
也許是連青山咳得動靜太大,唐少棠終於記起還有個長輩亟需照顧。他暫且收回目光,一劍甩在重傷的萬川堂堂主耳側。
他麵無表情地伸手,問:“解藥。”
萬川堂堂主用手背擦去嘴角的鮮血,笑道:“哈哈哈,我不給你,你能奈我何?還是你要試試,言行逼供?”他一手落在身後,意圖乘人不備伸手去撈匕首——
唐少棠足下一轉瞬至他身後,隨即腳尖下落,匕首被踢上空,轉了兩圈又落回唐少棠手心。看著在空中旋轉的匕首,他不知道想起了誰的習慣,神色緩和稍許。須臾,他反手擲出,塗了劇毒的利刃擦著萬川堂堂主的腰側而過,撕裂出一道血肉模糊的傷口,與連青山傷處幾乎一致。
唐少棠麵色不改,淡淡問:“解藥,有嗎?”
你自己的命,還要嗎?
萬川堂堂主:“……”
連青山此時已終於因為毒性陷入昏迷,未有幸得見唐少棠逼問解藥的過程,隻有張世歌一人嘖嘖稱奇。
閣主,您的這位美人在你麵前看著挺溫順的,怎麽您人一走,就判若兩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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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腦子時常宕機會寫出非常非常崩的劇情,親媽都不認得,根本不敢放出來見人,刪刪改改日子又過去了一天天 _(:з」∠)_
謝謝還在追文的大家!評論區還看到好多熟麵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