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府大火,衝天的火光映照天際,蹲在廟院牆頭等同門歸來的江雲雀往外一望,瞧見的便是這番景象。她心中一驚陡然起身,望著火光最盛的方向出神了一瞬,當即跳下牆頭,挨個催促門中師兄弟出門救人。

江雲雀:“幫忙去救火啦!”

那方向她不會記錯,正是她前些日子新結識的何家大小姐,何鶯鶯的家。

她與何鶯鶯的相識說來也是偶然。

新年將至,她想著新年穿新衣給師門討個吉利,就悄悄溜進城裏,一個布莊接一個布莊的比價,設法購置些便宜的布料,給大家湊幾件新衣裳穿穿。

尤其是大師兄,當時為了恭賀他接任掌門之位,大家好不容易湊錢給做了件新衣裳,結果說送人就送人了。現如今,明麵上他都是北望派的掌門人了,還穿著穿了好幾年的舊衣服,也太寒磣了。

可惜她手頭拮據,找了好幾日,都快踏遍了城裏所有的布莊,仍然沒能找到價格上稱心如意的鋪子。

一日,她正在櫃台前纏著布莊的掌櫃,好說歹說地要花點小錢討些質地不錯卻因為受潮等緣故已經不能按市場上的原價販賣的布料。她心裏盤算著大不了她拿來裁剪改改,說不定能化腐朽為神奇,還能多湊出幾件新衣裳。

就在那時,她遇見了何家大小姐,何鶯鶯。

這位舉止優雅的大家閨秀,見她揣著銅錢愁眉苦臉地望過去,微微愣了愣,回了個溫和的眼神,便款款隨掌櫃去了貴客才能拜訪的別間,查看掌櫃親自挑選出來上好的布料。

沒過多久,掌櫃的就命人扛了好幾匹青布,折了價便宜賣給了她。

她當時滿心歡喜來不及多想,隻顧抱著新布歡天喜地回了住所。等她後來慢慢回過神,才料得定是那位大家閨秀見她為難心生惻隱,授意掌櫃的給她打折賣了布。

北望派一向知恩圖報,她為表感激之情,之後每天都會采摘新鮮的花,揣上一堆江湖上搜集來的有趣小玩意兒,花一段時間蹲守在布坊門口。

功夫不負有心人,她終於又等到了那位好心的大家閨秀——何鶯鶯。如此一來一回,她們便漸漸熟識了。甚至在衣裳做好後,她還特意拿給何鶯鶯瞧,向她誇讚自己引以為傲的師門。

隻可惜何鶯鶯畢竟是深閨中的小姐,不常常出門,再往後,她們便沒再相見了。

江雲雀:“……”

如今無意間發現消息,竟有可能是對方危難之時,江雲雀心裏焦急,默默祈禱:鶯鶯姐你一定不能有事啊。

這廂江雲雀還在替何鶯鶯著急,她的師兄林儒安卻默默替張世歌在心裏捏了一把冷汗。

又是大火,又是大宅,一切與範家慘案何其相似,不由得他起疑,擔心這又是張世歌那些個神秘朋友搞的鬼。

於是,他委婉地勸小師妹江雲雀:“小師妹,喊上自家人就行了,就別打擾客人……了……”

說時遲那時快,林儒安說話的當口,江雲雀已經手快地敲開了十文的大門。

林儒安:“……”

小師妹好快的身手……

睡眼惺忪的十文:“……”

江雲雀:“救人要緊,你也一起來!”

十文:“?”

……

當北望派一行匆匆趕至何府門前,何鶯鶯正抱膝蹲坐在街巷角落的陰影中,目光穿過周遭忙碌撲火的人群,望向阮欞久與唐少棠離去的方向。

那是她親手所指的路,那將是何季永的死路。

她心知過了今日,自己再不是乖巧溫良的何家大小姐,也再不是何季永的女兒。

“鶯鶯姐!”江雲雀隔了老遠就認出了孤身一人的何鶯鶯,趕忙飛奔了過來。見她滿臉灰汙,又急切地掏出幹淨的手帕給她擦臉。

何鶯鶯任由她將自己臉上的黑灰擦拭幹淨,愣愣地看著麵前這個自己認識不過幾日的小姑娘。不知為何,她緊繃的肩頭突然放鬆了下來,忍耐了一整夜的恐懼與驚慌,在突然受到真心關切的瞬間,情緒仿佛決了堤似的,怎麽也攔不住。

“雲雀?”她幾乎是嗚咽著念出了江雲雀的名字。

江雲雀也察覺到了她的戰栗,忙安慰道:“鶯鶯姐,不怕不怕,今後有什麽事兒,我罩著你!我的師兄們也很厲害的,都會沒事的!”

“……”

何鶯鶯想要反駁說:不會沒事的,她的家沒了,她的娘,她的爹……連她,也變了。

可她說不出口,隻任由眼淚刷刷地往下流,哭得平生未曾有過的放肆。不同的是,如今,不會再有人責備她有失體統了。

江雲雀見何鶯鶯崩潰大哭,也慌了神,不由分說踹了身邊的師兄一腳,示意他幫忙說幾句安慰話。林儒安挨了一腳,也認命地蹲身安撫:“是啊是啊,鶯鶯姑娘你別太傷心了,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由我們處理就好。”

眼看幹巴巴的勸說無效,眾人手足無措之際,有一聲明朗少年音遠遠飄來。

“對對,小師妹的姐妹就是我的親姐妹!鶯鶯姐你放心!”

張世歌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順口就接了江雲雀的話。他分明比何鶯鶯年長,這一聲鶯鶯姐從他嘴裏喊出來,頗有些不三不四不倫不類。

可偏偏無心插柳,張世歌不合時宜的說辭反打斷了何鶯鶯的悲痛,她深吸幾口氣,終於漸漸冷靜下來,忍住抽泣向在場的北望派眾人施施然行禮,心懷感激道:“多謝諸位。”

天無絕人之路,誰能想到,曾經一份微不足道的善心,會成為她今日的救贖。

……

疾行的馬車上,軒窗與帷帳緊閉,何季永藏身其中,兩指不耐煩地敲打著軟座上的扶手,胸中煩躁難紓。

令他煩心的事共有兩樁。

一是趙佑運一事無成,竟還有臉跑回來找他。

二是喬韞石前往冰窖後遲遲未歸,想必也不會帶回什麽好消息。

何季永:“廢物,一個個都是廢物!”

除掉阮欞久,早在他計劃之中。

自這位年輕的閣主上了台,重金買凶的單子是照單全收,事情卻一件不辦,擺明了要黑吃黑。年紀不大,胃口倒是不小,麵對如此敬酒不吃吃罰酒的小輩,何季永也有對策。

他少年貧苦,青年得勢,早早就悟了一個道理:有錢,可以為所欲為。

既然這個閣主不行,就換一個。

他屢次三番送禮的過程中,已差人聯絡上了喬長老。在他眼裏,喬韞石雖說是個笑麵虎,不好控製,但他從第一次見麵,就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了超乎尋常的執念,並認定,那一定是野心。

隻要有野心,就能與他意氣相投,誌同道合。

“……”

何季永停下了敲擊扶手的動作,陷入沉思。

今日喬韞石在話題觸及冰窖時的反常,讓他稍稍對自己原先判斷生出一絲不確定來。好在此刻,他又再次說服了自己。

說到底,倘若支撐著喬韞石的不是野心,還能是什麽呢?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喬韞石所作所為若不是為了自己,還能為了誰?難不成是為了那尊寶貝似的冰雕?

何季永搖頭,心想那冰雕多半是用來威脅阮欞久的把柄,要麽就是練蠱用的材料。無壽閣以活人練蠱,留一具屍身入藥,也不稀奇。

他冷哼一聲,嗬出一口氣,把荒誕的想法趕出腦海:總不見得……是為情為義吧?

何季永:“?”

馬車外有動靜,有人敲窗稟報。

“稟老爺,有人跟著我們。”

何季永不耐煩道:“那還不設法甩掉?”

“甩不掉……”

何季永大怒:“我重金購買的千裏寶馬,難道還甩不掉區區凡駒?”

軒窗外,負責稟告的屬下噤聲片刻,支支吾吾道:“他們……是用走的。”

何季永:“……”

走路,卻能讓他的馬車甩也甩不掉的人。

一股無名涼意,瞬間爬上何季永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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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劇情目前的走向一點都不喜慶,離糖還有點距離。

隻能在這裏給大家拜個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