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情人”名叫李老六,在家中排行老六,上有兄姐,下有弟妹,但一家老小就數他最能說會道。小時候留在家照看弟弟妹妹時,偏愛坐在門檻上聽來往路人天南地北地鬼扯。稍大些,他就能加入其中,閑話起家長裏短。八卦的興頭盛時,他能拉著一群陌生人邊劃拳邊喝酒,說上個一天一宿。
除此之外,他再無所長,平日裏替人趕趕馬車,偶爾遇上些自稱江湖人的雞鳴狗盜之徒,還能接些零碎的活計,替人送信或替人罵街,賺得也比一般老百姓都多,他也樂得把自己當成半個江湖人。可惜他每次掙得幾個錢,還沒捂熱乎,就都拿去孝敬賭坊了。
何家二娘子仍混跡賭坊的時候他就是常客,在她那一桌輸過不少錢,心裏早就有不痛快。這回被何府看中,收銀子散些閑話,當真是天下掉下的餡餅,求之不得的好買賣。
哪知,這筆看似輕而易舉的買賣,竟能惹出無壽閣閣主這般大人物。
真是要了命了!
就在他以為自己小命不保之際,眼前那位年輕的閣主毫無征兆地拋下他,與茶攤上另一位俊俏的公子攀談起來。對話內容則是匪夷所思,一口一個“我沒有”“沒騙你”,哪裏像是無壽閣閣主說得出口的慫話?倒是像極了家裏兩口子鬧別扭時,一方認錯哄人時的腔調。
“???”
李老六是越聽越迷糊,分明是生死攸關的時刻,他卻仰頭來回打量眼前兩尊本該凶神惡煞的大佛,也跟著犯起了糊塗。許是斷了骨暈了頭,他如今再看那位自稱閣主的年輕人時,竟然瞧出了幾分憨態可掬的親切來。
正是這份親切給了他逃脫的勇氣,他趁著阮欞久與唐少棠說話的間隙,撐起身子,慢慢向後退去——
甫一轉身,阮欞久倏忽回頭,輕描淡寫地問:“去哪兒?”
與李老六說話時,他臉上的嬉笑與拘謹褪了個幹淨,伴隨著緩緩落下的視線,一股無形的威壓將李老六震懾在原地。
李老六:“……”
他隻覺腳下仿佛有千斤重,此刻是絲毫動彈不得了。他將平生搭訕討好的本事化作強顏歡笑,求饒道:“小的真的什麽也不知道,求閣主大發慈悲,放我一條生路。今後定當做牛做馬,報答閣主大恩大德!”
話音剛落,兩道冰冷的視線同時聚集在他身上。阮欞久瞧他的眼神在古怪中又捎帶上了幾分憐憫之色,仿佛他當真說了什麽失智的胡話。
阮欞久慢悠悠地扯了扯衣襟,問:“我這身衣服,你瞧見了沒?”
北望派的衣服,認得吧?
李老六點點頭:“瞧,瞧見了啊。”
沒什麽特殊的啊?
阮欞久歎了口氣,又問:“我說我是誰,你也聽見了?”
我是無壽閣閣主,聽到了?
李老六再次點點頭。
“……”
聽到了,嚇壞了。
阮欞久還問:“我向你打聽了誰,你還記得?”
李老六這一回沒有立刻點頭,而是遲疑地耷拉了下巴。
算是默認了。
阮欞久攤手一笑,說:“你瞧?不該看,不該聽,不該記的,你都做全了,還覺得自己能活?”
無壽閣的閣主穿著北望派的衣服向人打聽外鄉的大夫。
這是把北望派,外鄉的大夫都和無壽閣扯上了關係。若是就這麽隨隨便便放人走了,北望派和外鄉大夫不得受牽連?
“……”
李老六這下總算想明白了,人也懵了。
……
此時,何府裏裏外外正上演著一幕幕雞飛狗跳。有人哭喪,有人抓凶,有人幸災樂禍,有人心有戚戚,也有人正在無人敢闖的何老爺書房氣定神閑地下棋。
“何老板莫要心憂,阿九我最是了解,他與老閣主不同,是個心慈手軟的主,如今府上鬧得這麽大動靜,若此時動手,定會牽扯諸多無辜。他就是鐵了心要殺你,也不是非選今日不可。”
說話的人一手執白子,一手執黑子,任黑白棋子於棋盤上廝殺,興致勃勃地獨自對弈。
“喬兄,話別說的太滿。十文殺盡我請來的武林高手時,可沒見他心慈手軟啊?”
何季永話雖說的不客氣,卻保留了對喬長老的信任,依他所言挑了今夜引**亂。否則那些背叛他的人他什麽時候殺都行,何必著急忙慌的選了今天?
白日他們殺十文不成,且他的心腹,一向足智多謀的趙佑運下落不明。何季永料到自己的行跡目的皆已敗露。但惹怒無壽閣閣主是什麽下場,他不敢細想。隻得寄希望與這位聯手已久喬長老能想出什麽金蟬脫殼的妙計。
喬長老不負他所望,不急不忙地提議他想個法子再添一把亂,將水攪渾,最好是把整個何府架在火上炙烤。如此,不但能擾亂外人的視線,還能引得無壽閣那位“不諳世事”的閣主警惕,不敢輕舉妄動。
“十文的事是我的失算。至於何老板的損失,喬某來日定會加倍償還。”
千算萬算,沒算出閣主的身份竟能有假。
向來是鬼煞對閣主言聽計從,何曾有人見過,對鬼煞言聽計從的閣主?
喬長老落黑子,吃白子。提著被吃了的白子放在眼前瞧了瞧,自嘲似的搖了搖頭。
無壽閣會變得現今這副閣主不是閣主,鬼煞不是鬼煞的樣子,豈非他當年一手造成?
若是當初他沒有與阮欞合作,沒有算計老閣主,或許根本不會有今日的遺恨。也不必去怨恨一個視自己如師如父的小鬼。
喬長老如古井無波眸底倏忽有黑霧翻湧,他神色一變,繃緊了下顎。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
他抬手捏了捏眉頭,另一手緊撚著指尖白子。
白子表麵受力龜裂,逐漸在他手中化作細屑,漱漱而落,亂了滿盤棋局。
“……”
老閣主死了,老閣主身邊的鬼煞也都死了。
阮欞久和十文卻好端端的活了下來。
既是幸存者,也是收益者。
該死的合該是他們,定是他們的活,造成了那位大人的死。
所以,他們都得死,都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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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下回有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