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佑運說了要留人做客,一拂袖擺出個請的手勢,徑直朝門外邁開步子,以主人之姿請阮欞久去大堂赴宴。
他走了兩步,見阮欞久倚靠著屋牆一副對他愛答不理的樣子。然而,就在他即將踏出大門的刹那,阮欞久驀地掀起眼皮,視線冷冷地掃了過來。
趙佑運一個激靈本能地感受到了殺意,仿佛自己隻要敢再往外踏出一步,就會當場斃命。他立刻止步,低頭思忖片刻,轉而朝阮欞久擠出一個笑容,說:“閣主恐怕對我仍有些誤會,待我把誤會說開了,便不會心懷芥蒂了。”
說罷,他當真與阮欞久說起了自己的往事。
這是一個身世可憐,但努力上進的窮小子,在受盡世人冷眼與欺淩後,終於在趙府獲得一席之地的波折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就是他趙佑運自己,有情有義知恩圖報,奈何老天辜負,命運捉弄,方才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據趙佑運所說,他自小被父親嫌棄,由不識字的母親養在鄉下,後來機緣巧合被接入趙府,當了少爺的伴讀,自此,與少爺小姐青梅竹馬,與趙家上上下下相處和睦。長大後,更是一直視老爺夫人為恩人,處處替少爺小姐著想。後與小姐相戀,私定了終身,隻可惜夫人從中作梗將她嫁與何長旭那個紈絝子弟,而趙老爺也絕情絕義不肯念在他們父子二人多年忠心侍奉的份兒上撤他奴籍,反而轉手將他發賣了出去,害他在新東家處吃盡了苦頭。
趙佑運歎息道:“閣主能否想象,我九死一生逃出魔掌後,卻得知小姐死訊,想替小姐討回公道,卻沒有辦法,不得已,才走了極端。我曾視趙家二老為再生父母,敬他們愛他們,他們卻視我為奴仆,隨意棄之。且他們為人父母,對自己的親生骨肉亦是同樣冷漠無情,難道不該受罰?”
阮欞久耐著性子聽他說完,問:“說完了?”他百無聊賴地掰了掰自己纖長的手指,說:“這故事跟你有什麽關係?”
趙佑運一愣,問:“閣主何出此言?”
阮欞久指著腳下,道:“你把自己說得情深四海,然後就選這地兒殺人?這是西廂房,是你家小姐的閨房吧,你把她曾經的閨房糟蹋的亂七八糟,還在這裏殺了她的至親,你管這叫有情?”
阮欞久下巴點了點門外的人,繼續說:“驛站的那些人與你同為家仆,聽信了你一麵之詞為小姐的公道去找何季永的麻煩,在驛站找了我,實則是來送死。事未成,你就自己動了手,連替換他們的人都準備好了,你還覺得自己挺講義氣?”
“且不說趙家二老實際待你如何,他們死在你手上,你自認大仇得報,轉頭就上演了一出栽贓脫罪?你說是誤會?我跟你之間沒有誤會,但你似乎對你自己誤會得很深啊。”
九死一生逃出魔掌?誰才是魔掌?
趙佑運沉默須臾,突然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父親說閣主您年紀輕輕還不懂事,做起事來不顧後果隨心所欲,不如老閣主深謀遠慮。現在看來是他老了,輕敵了。閣主您這麽明白一個人,哪裏是不懂事,隻是不想和他們同流合汙吧?哈,真沒想到啊,無壽閣竟出了您這麽個有意思的閣主?”
阮欞久不理會他話語中的促狹與諷刺,問:“父親?你說的不是趙管家吧?”
趙佑運故作神秘地噓了一聲,道:“閣主有這份閑心來揣摩我說的話,不如擔心一下自己屬下的安危?”
阮欞久:“……”
他在暗示十文?
趙佑運臉上偽裝出的討好笑容終於散盡,逐漸露出猙獰的麵目。
“閣主可聽說過緩兵之計?您被調虎離山了這許久,也不知還來不來得及回去替自己可憐的屬下收屍?”
原定調虎離山的日子不是今天,不過無妨,父親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
阮欞久不屑道:“收屍,憑你們?”
“閣主不信?我趙某可是聽說無壽閣的蠱蟲分了品級,之間存在著明確的上下壓製關係。同理,寄存了毒蠱的人也是如此。閣主為尊,鬼煞其次,再次就是剩下的閣眾以及經他們手培養的死士了。”
阮欞久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冷了下去,趙佑運得意道:“我還聽說,要打破這個壓製順序,並不是完全沒有辦法。隻是需要用到上一任鬼煞的骨與血做藥引,煉製一種新的蠱,將它植入體內。而寄了此種蠱蟲的人,雖活不過半日,卻也能撐上個一時半刻。這一時半刻的功夫,他們的存在僅次於閣主,足以壓製新一任的鬼煞,命令他們做任何事。曆任閣主自然也是知道這一點,為了避免自己的鬼煞將來有可能受製於人,他們對上一任鬼煞的屍體從不留情,或煉成骨佩或挫骨揚灰,但我聽說閣主您,可是將人都好好掩埋了的。”
阮欞久:“……”
趙佑運:“您說,如果現在有這麽一群寄了此種蠱蟲的人,去往您之前身邊那位僅存的鬼煞麵前,命他去死,他能否幸存呢?”
……
何府,黑衣蒙麵的死士已將別院團團圍住。
十文坐在院裏的大樹上,甩著腿望著天,他在等人。
底下聚集的黑衣人越來越多,他們步履輕盈,動作敏捷,是訓練有素的高手。十文歪著腦袋向下一望,竟從黑衣蒙麵人中瞅見幾個未蒙麵的怪人。那些怪人臉色鐵青骨瘦如柴形同枯槁,眼角汩汩流淌出黑紫色毒血,周身散著劇毒的異香。他們開裂發青的嘴唇一開一合,同時猛得扭頭轉向十文,一齊吐出怨毒地詛咒。
“死。”
“死。”
“死。”
正是夜幕初降的時分,一連串的死字如蝮蛇吐信時發出的嘶嘶聲,陰森可怖地回響在空****的庭院裏。
十文神色一怔,身形一晃,從高高的枝頭徑直落了下來。
……
同一時間,身在趙府的阮欞久表情空白了一瞬,旋即恢複如常,饒有興趣地打量著眼前趙佑運小人得誌的嘴臉,倏忽撲哧笑了。
“我何時說過十文是鬼煞了?”
趙佑運隻當他是故作鎮定,笑道:“若不是鬼煞,那便是次於鬼煞的閣眾,恐怕更是凶多吉少吧。”
阮欞久冷哼一聲,輕蔑道:“我說你們有什麽法子能對付十文,原來是打不過,便想出這等歪門邪道的蠢辦法。”
“壓製他?”阮欞久捧腹,“可笑。”
今日的無壽閣,無人能壓製十文。
……
何府別院,十文穩穩的落地後,開口便是一句牢騷話。
“吵死了,閉嘴!”
聞言,黑衣人不為所動,那些怪人卻渾身一震,同時閉了嘴。
黑衣人:“?”
這些人是他們帶來的殺手鐧,據說能封住對手行動,怎麽現在反而受製於人了呢?
“你們滾開。”
“嗚……”怪人們捂著腦袋發出嗚嗚咽咽的怪聲,連連後退。
黑衣人:“???”
他們身後,藏匿在暗處的何季永壓低聲音問身邊人:“喬兄,這是怎麽回事?”
他口中的喬兄是個棱角分明,麵容威嚴的男子,兩鬢雖生了幾縷白發,卻不顯老態,與何季永並肩而立時看著年歲相當。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何季永:“喬兄?喬長老?”
他為得骨佩解落花意之毒方才孤注一擲設下圍殺之局,怎能不明不白功虧一簣。
他一聲令下:“不用管他們,殺。”
黑衣人聽令而出,拔刀斬向十文。
十文張大了眼睛,眼底似有喜色一晃而過。
他說:“是你們要殺我的,那我可以開始了。”
他張開五指,一掌拍開對方刀背,一手抓向對方麵門。五指觸上黑衣人的瞬間,對方滿臉脹紅,七竅流出黑血,十文麵色如常地一轉腕,生生掰斷了對方的頭顱。他身後,有萬千蠱蟲聚集成形,瘋狂地撲向久違的餌食,將之吞沒殆盡。
喬長老:“……”
無壽閣閣主的特點:瘋癲,弑殺,擅蠱。
阮欞久一樣也不符。
當初他隻略覺出不尋常,並未深究。
喬長老微眯著眼睛,望向院中人。
“……”
若放眼整個無壽閣,這不是還有一人符合麽?
三年前,踩著老閣主的屍體活著走出來的兩個人。
誰是閣主,誰是鬼煞,原來竟是阮欞久撒下的彌天大謊。
“好一個阮欞久,連我也上了你的當。”
阮欞久他根本不是天選的閣主。
十文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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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閣主身份的伏筆比較長,炮灰夏長老掛的時候就說了一嘴,現在終於收回來了。
喬長老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記得,阿九回憶裏輕描淡寫地提過幾次,現在才正式出場。
下一章還在碼,主角明天會碰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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