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雪峰躺在木凳子上,雙眼緊閉。
現場鴉雀無聲,大家或好奇或驚訝的緊盯住他看。
這位在大眾視線中消失了好幾年的老牌影帝,現在是什麽水平了?
退步了?
還是更加精進了?
閉著眼睛的鄧雪峰突然笑了起來,這笑聲在黑暗的審訊室裏顯得異常突兀和恐怖。
他雙肩不住的顫抖,喃喃自語:
“老鬼是誰?老鬼是誰”
鄧雪峰緩緩睜開雙眼,距離較近的幾個人看到他眼神渙散,瞳孔都不對焦了。
他看著葛曼的方向,迷離的問:
“老鬼是誰?”
葛曼以為鄧雪峰要跟他搭戲,往前走了一步,俯視他,但她還沒來及張嘴,鄧雪峰突然大笑起來。
那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怪異,像是鋒利的爪子在凹凸不平的牆壁上撓著讓人渾身不自在。
鄧雪峰瞪大眼睛,尖銳的大喊:
“你們誰能告訴我老鬼是誰?老鬼到底是誰?!”
很多女同事被他接連的情緒轉換嚇得捂住耳朵。
葛曼麵無表情的對他說:
“裝瘋賣傻沒用,我有一百種辦法撬開你的嘴。”
葛曼說話後,鄧雪峰先是更加大聲的尖叫起來,渾身像**般顫抖著,而後他又開始似哭似笑的低聲嗚咽:
“你也不相信我.你也不相信我你們為什麽都不相信我?”
現場工作人員都被鄧雪峰精湛的演技震住了,或捂嘴或扒頭的張望著。
就在他們好奇鄧雪峰接下來要做什麽表演時,他眼神突然恢複了清明,看向身側的樂言:
“懂了嗎?”
樂言恭敬的點頭:
“懂了。”
這是他第一次完整的看鄧雪峰表演。
雖然之前在學校他們也對過戲或者同組訓練過,但那個時候鄧雪峰的參與性並不強,隻是個工具人。
如今近距離觀看了這次表演,尤其又是張力巨大的‘瘋’戲,樂言被鄧雪峰的實力深深的折服了。
鄧雪峰不但有淵博的理論知識基礎,實踐起來更加厲害。
工作人員們驚得不敢說話。
業內不知多少劇組想要請鄧雪峰出演角色,或入組做表演指導,鄧雪峰全都拒絕了。
但他卻在給樂言做一對一指導!
這是多大的麵子?
他們跟著樂言沾光了!
鄧雪峰站起來,指著凳子對樂言說:
“躺下,試一次我看看。”
突然想到了什麽,他看向身後的劇組工作人員:
“我們練一次沒問題吧?”
忘記這不是在學校了.
現場執行導演像小雞啄米般點頭: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
您最好多試幾次,讓我們多跟著聽會兒!
但他們的如意算盤落空了.樂言惟妙惟肖的還原了鄧雪峰剛剛的精神狀態和身體表現。
無論是瘋癲還是發狂都和鄧雪峰做的一模一樣!
這可嚇壞了周圍看熱鬧的人。
鄧雪峰能表演出來‘瘋’的狀態很正常,他有這個實力。
可樂言就算是照葫蘆畫瓢也不該模仿的這麽好吧?
現場看到的人不少,有幾個能學著做出來的?
這是大怪物帶小怪物出來炸山頭了?!
再次開機後,鄧雪峰沒有返回導演室,在現場近距離觀察樂言的表演。
工作人員們也很友好的把最好的觀摩位置留給他,保證他看的清楚。
這條小漠發瘋狀態的鏡頭拍攝結束後,下一場戲依然是行刑戲,彭一偉要求樂言在這個鏡頭裏再展現出來些別的‘特性’。
雖然鄧雪峰很不喜歡彭一偉這個人,但他對樂言的要求也是即使類似劇情橋段也要演出層次感,於是他再次給樂言做示範。
這種扭曲的人物,演員在塑造時需要做很多內心建設和梳理,鄧雪峰擔心樂言在現階段自己揣摩有風險,於是一步一步做給他看。
“老鄧,你這是掰開了喂到樂言嘴裏啊。”葛曼搖著頭說。
她也是科班出身的。
哪個學校的老師會負責到入組給學生講戲,甚至親身做指導?
前天晚上在鄧雪峰接風飯局上,彭一偉張口閉口說鄧雪峰對樂言有多麽多麽在意,當時葛曼一個字都不相信。
鄧雪峰還拍戲時他們合作過很多次。
他暫時息影專心教書後,兩個人也保持著聯係。
在葛曼那裏,鄧雪峰已被劃到‘沒心沒肺’那一堆人裏裏。
他對誰都不關心,也沒人能走進他的生活,就是個油鹽不進的人,再加上教師這個職業學生們天天捧著他、恭維他,鄧雪峰這兩年愈發不近人情,情商接近於負數,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怪人。
這麽看來,他不是不會關心人,也不是不會對人好,隻是有選擇性的
樂言對他來說有特殊的意義存在嗎?
葛曼思索的同時,樂言也在和鄧雪峰交涉著。
經過上一場瘋戲,樂言對彭一偉的要求有了心理預期,他躍躍欲試的說:
“我自己演一條,您先看看。”
鄧雪峰一滯,停下來認真對樂言說:
“不要逞強。”
我是你的老師,我有義務教你。
你還有時間成長.別著急。
樂言對他燦爛一笑:
“我試試,不行您再來給我做示範。”
鄧雪峰看了他幾秒,最終點了點頭,退到了鏡頭外麵。
道具老師在樂言的身上和嘴裏放好血包,對著鏡頭比了一個ok,今天的第二個鏡頭正式開始。
小漠再次被綁到牆邊的架子上。
他的頭無力的低垂著,頭發濕透了,還有不知是水還是汗的**正在向下滴落。
穿著性感旗袍的顧芳蝶手持鐵鉗在火爐旁認真烤著,顯然這東西是要招呼到小漠身上的。
“還是不肯說嗎?”她拿著燒紅的鐵鉗走到小漠身前,揪住他的頭發抬起來看自己,“這東西印到臉上,你這輩子就完了。”
小漠是當地著名的‘俊小生’,臉毀了這輩子最大的屏障就沒了。
頭被抬起後,鏡頭捕捉到了小漠的表情。
他的嘴角用誇張的弧度向上勾著,似乎很開心,但眼睛又用奇怪的弧度向下彎著,還沒毀容就開始麵容猙獰得嚇人了。
距離樂言一拳之隔的葛曼嚇得鬆開抓著他頭發的手,樂言這個表情做的很嚇人,她又是提起他的腦袋看到的,沒有心理準備,狠狠嚇了一跳。
這是什麽表情?
又像哭,又像笑的?
小漠的頭被放下後,再次無力的低垂著。鏡頭看不到他的臉,但嘴邊鮮血和口水混在一起,流出一道長長的血線,不用看也知道他現在的表情一定很‘糟糕’。
“你不是說最愛我了嗎?”小漠艱難的抬起頭,側著腦袋對顧芳蝶投去一個更加恐怖的笑容,“現在不愛了?”
樂言全程用這種‘恐怖’的表情演完了這一鏡。
葛曼雖然是行刑的那一方,但她行刑時膽戰心驚的,手一直在抖,一聽到哢聲她馬上跑走了:
“樂言你別這樣看我了啊,我怕做噩夢!”
葛曼的話讓樂言一臉懵逼,很快彭一偉的聲音從對講機裏傳出:
“樂言,你現在演的是什麽情緒狀態?”
他剛剛讓樂言加些別的東西進去,但樂言這一鏡給他演不會了,隔著屏幕都看得汗毛倒立。
這是惡鬼回來索命了嗎?
樂言站直身體,回到他本來的樣子:
“演的是變態!”
彭一偉沉默了,好一個變態!
葛曼沉默了,你確定這是變態?
現場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變態!這個樂言果然跟鄧雪峰一樣是變態!!
大變態鄧雪峰默默走到小變態樂言身邊,用紙擦了擦他嘴邊的口水和血。
樂言緊張的問他:
“這條不好嗎?”
其實這個表情和狀態也是他臨時起意。
這次來濱城拍戲,他全程沒有使用任何狀態卡,因為鄧雪峰對他的表演細節太了解了。
表演要講究邏輯,這是鄧雪峰千叮嚀萬囑咐的事情,但狀態卡沒有邏輯,在鄧雪峰的眼皮子底下使用狀態卡無異於自爆。
雖然不能使用狀態卡,但樂言有係統技能.
在係統麵板裏【麵部控製-哀】和【麵部控製-喜】都是B級。
在這兩個技能的加持下,樂言可以控製臉上的肌肉做出各種情況的喜和哀。
小漠這個人物已經瘋了,那麽把喜和哀同時放到臉上也沒有什麽不可以吧?
瘋子的世界不就是一團混亂,沒有邏輯可言嗎?
但大家的反應好像和他預期不太一樣。
他本以為表演後大家會誇他是天才。
但是大家現在看他的眼神都奇奇怪怪的,除了鄧雪峰外也沒人敢離他太近了。
我怎麽了呀?
鄧雪峰把樂言的臉擦幹淨後,表情複雜的說:
“你的表現如果放到別的導演那裏一定會被刪掉,但——”
似乎是和鄧雪峰商量好了,對講機裏再次出現彭一偉的聲音:
“哎呀呀樂言,我又回看了幾次你這條,有點意思,拍完這條,咱們把上麵那條也用這個狀態補一遍吧,辛苦辛苦。”
彭一偉喜歡一切意料之外的‘美好’,包括這條他都無法理解的奇怪狀態。
樂言還是不太放心,繼續問鄧雪峰:
“我這個狀態,真的沒問題嗎?”
鄧雪峰拍了拍他的肩膀:
“彭一偉很少誇人的。”
“啊?”樂言一愣,“他誇我了?”
哪裏?
哪句?
不是你們說話就不能說全點嗎?
看完這條,鄧雪峰再次回到導演室。
這次沒有了帽子遮蓋,路途中無數人對他打招呼、問好和攀談,甚至還有人要合照和簽名。
這是待在學校裏的鄧雪峰好久沒有體會過的生活了。
其實即使走在大街上被人認出來也不會引起太大轟動,因為鄧雪峰是妥妥的演技派,不是什麽流量藝人。
但現場的這些人都是電影行業從業者,在這些專業人士的眼裏,鄧雪峰就是‘神’!
真神降臨,吾等必須膜拜!
看著鄧雪峰心情不錯的坐下來,彭一偉笑嗬嗬的問:
“怎麽樣?受人追捧的感覺很好吧?”
鄧雪峰不屑一顧的冷哼一聲:
“我要是在意這些就不會息影了。”
彭一偉好奇的問:
“那你開心什麽?”
鄧雪峰翹起二郎腿,摸著頭發說:
“樂言的潛力太大了!”
就樂言剛剛那個表情,他從業幾十年,從來沒見過也沒想到過。
這孩子身上已經有他都未知的情緒狀態了!
怎麽能讓他不高興?
“確實是!”彭一偉揣著手說,“這孩子再有幾年肯定要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你這麽大的時候,演的還是一坨屎呢。”
鄧雪峰聽到彭一偉誇樂言,先是開心的笑了兩聲,聽到後半句的拉踩,臉耷拉了下來:
“你這個人從言行到舉止,再到工作習慣,沒有一處讓人喜歡。”
彭一偉嘿嘿笑了兩聲:
“彼此彼此!”
他不再管鄧雪峰,不停的回放樂言剛剛的鏡頭:
“真棒啊,你說這表情他是怎麽想的呢?該說不說,他自己發揮的這條比你手把手教的好。”
鄧雪峰冷笑著問:
“想挑撥我們之間的關係?”
我和樂言是墜好的!
你休想!!
“哪能啊?”彭一偉大驚失色的扭頭,“我是怕你這個小徒弟有本事了、翅膀硬了,就不再聽你的話了,你知道的現在的孩子們叛逆死了!”
鄧雪峰重新帶上帽子,不再理會他。
彭一偉也不生氣,不停的自顧自的說著:
“靠知識能樹立多少威信?教書不是有嘴就行?你得讓學生看到你的實力!就比如你剛剛做示範時.你瞧瞧樂言那崇拜的眼神,我給你放大看啊。”
彭一偉回放到上一鏡的畫麵。
鄧雪峰做示範時,居然還有一個機位在全程抓樂言的表情。
樂言幾次瞪大眼睛,嘴巴帶著弧度的看鄧雪峰,滿眼都是小星星。
在周圍的人小聲誇讚鄧雪峰演技好時,樂言得意的挑了幾下眉毛,看鄧雪峰的眼神一直帶著崇拜。
鄧雪峰斜著眼偷看屏幕上的畫麵。
這小子什麽時候這麽崇拜過我?
在課上,當著三十多人麵指名道姓罵我時可不是這樣的。
彭一偉繼續碎碎念:
“你關心他、你想幫他,前提是他聽你的,你不證明自己,很快就管不住他了!”
鄧雪峰不說話,默默看著屏幕上的畫麵。
彭一偉扭頭激動的說:
“咱倆再合作一次!我發誓讓你拿到大滿貫,我告訴你,到時候樂言一輩子都會對你服服帖帖的!”
“我死也不會再和你合作!”鄧雪峰字正腔圓的回複。
彭一偉切了一聲,扭過頭去帶耳機。
你的軟肋已經被我發現了!
這可由不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