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的男人低下頭,喉間發出喑啞的聲音。

他沒受什麽外傷,但是還是被那股強大的靈力所震懾,以至於幾乎都要站不起來。

那怪物還在外麵,對於麵前的一切阻礙,它唯一想到的方法就是毀滅。

歸元殿華麗的裝潢迷了眼睛,下一瞬就被拔起來扔了出去。

顧辭暮屏住氣息,隱身法術也堅持不了太久。

但他哪怕是死在這裏,也絕對不能先離開。

“砰——”

又是一聲巨響,外頭的石柱也倒下了。

梵海宮的紅色焰火還在盛放,沒有任何一種生物想要留下來。

它們爭先恐後的往外麵跑,還沒跑遠,就被地麵上突然冒出的岩漿燒灼,化為了灰燼。

這裏是魔族的主場,可惜的是,縈世並不害怕魔族。

在他眼裏,沒有魔族與人類之分。

但凡能夠看見的,就必須毀掉。

顧辭暮身上已經沒有了符咒,魔兵提早被衛朝晨支走了,算上那些死在岩漿中的魔物,活下來的,寥寥無幾。

放在懷裏的乾坤袋急速跳動著,裏麵的生物跟縈世產生了感應,反應極其強烈。

“我在這裏,快來救我。”

他反應很快,可還是沒有把這聲音壓下去。

原本漫無目的的縈世停下腳步,往他這邊看了過來。

狂風卷起遮擋物,顧辭暮沒時間猶豫,抓住乾坤袋,努力往別的地方跑去。

縈世速度慢,可是岩漿蔓延的極快。

他足尖點地,探到了一根柱梁,這才勉強避開那岩漿。

來不及想太多,顧辭暮嚐試著聚集靈力,將袖裏的紫色焰火放了出去。

那是萬劍宗的求救信號,他本不該這樣,但已然是沒有辦法了。

空中紫色焰火在一幹紅色焰火中格外顯眼,不過片刻鍾功夫,顧洪就帶著眾多弟子趕過來了。

周茗伊手持銀劍,見顧辭暮正費力避開縈世的攻擊,下意識就要進去救人。

顧洪拉住她,不讓她有更多的動作。

“回去吧,萬劍宗不救叛徒。”

周茗伊有些不敢相信,顧洪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師傅,那可是師兄啊,我們不能看著他被打死吧。”

顧洪冷著臉,看不出來對顧辭暮是否還有感情。

隻是一瞬間的功夫,顧辭暮就被縈世從梁上擊落下來。

先落地的是幾滴鮮紅的血珠,任誰都能看的出來,他已經撐不了太久了。

“師傅,救救師兄吧,我不能看著他這樣。”

周茗伊依舊在爭取,可是顧洪隻是冷漠的下了命令:“所有人即刻返回萬劍宗,梵海宮還需要救援。”

眾弟子不敢違抗他的命令,紛紛跟在他後頭。

周茗伊見無法說動他了,直接衝了過去,擋在了顧辭暮身前。

眼前忽然覆蓋了一層陰影,顧辭暮緩緩抬起頭來。

他身上各個地方都受了傷,疼痛感四處蔓延。

在看見周茗伊的這一刻,還是有一些驚訝。

“師兄,能站起來嗎?”

周茗伊俯身去扶他,顧辭暮點點頭,還未完全站起來,便瞧見縈世一掌劈了過來。

在即將打到周茗伊的時候,他用盡了全身力氣,將她推開了。

那一掌不偏不倚的落到他背上,將他一下子打飛了,頭撞在柱梁上,額頭上的血無節製的滲出。

“師兄——”

周茗伊被掌風所傷,跌跌撞撞的往他那裏跑。

她從來沒見過顧辭暮這樣狼狽的模樣,以前總以為不會出現這樣的場景,真正見到了,才明白什麽叫做無能為力。

“師兄,嗚,我帶你去銀月殿,讓淩雪師妹給你看看,我現在就帶你過去。”

顧辭暮輕輕搖頭,血液依然沒法止住。

“沒…沒事了,帶著乾坤袋快點離開吧,要是…見到了遠歌,告訴他…一定好好活著。”

他知道會有這麽一天到來,因此並沒有多麽不能接受。

隻是一想到不能和葉遠歌過一過眷侶的日子,還是會覺得有些可惜。

周茗伊不是一個喜歡流眼淚的姑娘,她使勁背起顧辭暮,哪怕縈世還在附近,也還是不肯放下顧辭暮。

“師兄,撐住,我帶你去找葉師弟,你不想見他一麵嗎,想的話就給我好好活著。”

在這種時候她比誰都希望顧辭暮活著,可是她也明白,顧辭暮最想見到的人肯定不會是她。

有岩漿濺到她裙擺上,燒起點點洞來。

顧辭暮沒力氣說話,隻是聽了她的話,忽然也不舍得死去了。

他還沒等到葉遠歌回來呢,絕對不能閉上眼睛。

葉遠歌一路疾行,遠遠看過去,歸元殿已經完全變了個模樣。

到了上去的那條路,剛巧與顧洪一行人撞上。

“師傅,你怎麽在這兒?”

他左右打量了一番,尋思著顧洪是不是已經把顧辭暮帶走了。

可是看了一圈,也沒有發現那人的蹤跡。

衛朝晨隻看了一眼,就意識到不對勁。

“不對,他們能到這兒來,肯定是顧辭暮出事了,我們趕快上去。”

葉遠歌聽他這麽一說,下意識的就要跑過去,被顧洪攔了下來。

“我真的對你很失望,葉遠歌,顧辭暮投奔魔族,你如今也亂套了嗎,跟這廝待在一起,豈不是真的將萬劍宗祖訓忘得一幹二淨了。”

在這種時候,他突然提起這件事。

葉遠歌沒有這麽多時間跟他耽誤,索性一句話都沒回,直接推開他往上麵跑。

見有弟子要阻攔他上去,衛朝晨直接給打開了,為他開出來一條路。

“你先上去,這裏有我。”

“我們萬劍宗的事情,魔君也要插手嗎?”

顧洪麵露慍色,看的出來十分不悅。

“你自己把他們趕出來了,現在就少廢話,為什麽不救顧辭暮,你難道忘了他是你的兒子嗎?”

衛朝晨沒有體會過人世間的親情,與影蠱司之間義父子的稱呼也隻是表麵上的關係。

他不知道凡人為何如此看重親情,到如今看見了顧洪的這個反應,更為顧辭暮覺得惋惜。

“他是不是我的孩子,魔君不是清楚的很嗎,若不是他,縈世如何降臨,天下如何大亂,我夫人如何香消玉殞,我顧洪又何至於走到今日。”

到了這種地步,即便是顧洪,也無法維持往日謙謙君子的形象了。

“你倒是會怪別人,若非是你自己太貪婪,你夫人定然是好好活著的。”

衛朝晨不想跟他說下去,落下這麽一句話,趕緊往歸元殿去了。

縈世早已經不見了蹤影,四周儼然是破敗的景象。

葉遠歌匆忙找尋,聽見女子的嗚咽聲,走到一處小角落,才看見了周茗伊和地上那一具屍身。

無比熟悉的臉映入眼簾,就隻是一瞬間,葉遠歌就跌倒在地上。

“顧師兄——”

周茗伊看見他過來,緩緩睜大了眼睛,用哭啞了的嗓音讓他過來:

“你可算是來了,他等你好久了。”

說到這裏時,她又去看閉上雙眼的顧辭暮,眼淚沒忍住又落了下來。

“可是,為什麽還是沒有等到啊!”

葉遠歌說不出話來,伏在顧辭暮身上,毫無節氣的大哭起來。

這次跟以往都不一樣,顧辭暮的手異常冰涼,葉遠歌緊緊握著,怎麽也感受不到曾經的溫熱。

他哭的劇烈咳嗽起來,淚水把衣襟都打濕了。

周茗伊雙眼血紅,也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就在不久前,顧辭暮還是有生氣的。

“師兄他真的等了你很久,我以為你能趕過來的,你怎麽來的這麽晚啊,嗚——”

葉遠歌沒辦法回答,他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趕過來,卻隻能看見死去的顧辭暮。

次次如此,他永遠趕不上。

念及於此,他顫抖著從荷包裏掏出平安符來,後悔自己沒能早點交給顧辭暮。

“顧師兄,都是我的錯,是我來晚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吧,我把平安符交給你,你醒醒吧,罵我也好,項小姐說這個能保平安,你也說過遇難成祥,難不成都是騙我的嗎……”

他一口氣說了很多,直到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衛朝晨趕過來看見的就是這一幕,還未走近,他就知道顧辭暮沒了。

前二十年順遂如意,到了這種時候,親情破碎,本來最有天賦成仙的少年,還是沒能多撐一會兒。

他沒有走過去,隻是在一旁看著,恍然間眼角有冰涼的**滑下,落到唇角,帶著輕微的鹹味。

直到此時,他才明白凡人所說的七情六欲是什麽意思,也明白顧辭暮為何要盡力彌補以前做的錯事。

毀掉人間,在以往的他看來,不過是一件任務。

現如今,看見街道上屍身四布,硝煙彌漫,才明白重要的人死去,都是會讓人難過的。

影蠱司曾經給他講過,凡人最是麻煩,相處久了,還會舍不得死去,被那些世俗的東西困住後,怎麽也無法脫身。

而今想想他羨慕的目光,其實也是期待過的吧。

衛朝晨看著哭的不成人樣的兩個人,忽然想看看,若是自己死了,又該是怎麽一個場景。

氣氛無比低沉之時,一陣風吹過,顧辭暮的身上忽然散發出金光來,而後化為了一道煙。